天子門生-BY磕誰誰BE

【古代武俠】   文案:
  He!
  殷小公子,原是那年狀元郎的熱門人選。
  卻為了他九皇子哥哥的皇位,在殿試前自願嫁去給葷素不忌、茹毛飲血的塞北王和親。
  一時間京城中辱罵無數。世人誰不知殷御史家門不幸,竟出了這麼個自甘下賤、催骨折腰的子孫。
  小公子被塞進難看繁瑣的異族婚服,在路上顛簸著流乾了眼淚,終於抵達蠻荒之地。
  帳子掀開的一瞬間,身著大紅長袍的英俊男子束著朗朗髮冠,長袖一甩:「起!」
  在忽然奏響的正宗中原禮樂聲中,傳聞中冷血無情的野蠻猴子------塞北王慷慨激昂地念道:「上邪↗!我~↘欲與君相知﹀,長命------無→無絕衰~~~」
  開頭就換攻,多年暗戀一朝得逞,受真心愛的只有我們正攻。
  攻小時候跟父親去京城時和受有過交集。回來後茶飯不思、籌謀數載剛要進京找人,正好遇到這個機會把受娶了回來。
  攻為了受自學了許多半吊子中原文化,在一段時間內相當酸腐。
  夫夫二人聯手虐渣,很快雙箭頭。
  甜寵 HE 先婚後愛
  
第1章 和親新嫁
  寅時的京城,是大熙朝最伸手不見五指的地方。紅牆宮殿、亭台樓閣都蟄伏在黑暗裡,街上連打更的人都不見一個。
  唯獨一處熱鬧非凡。
  殷府。
  這殷大人官拜御史,一生清廉,整年到頭,即使過節府裡也不見鋪張。
  今日殷府卻一反常態,張燈結綵,連下人廊下也墜著鮮紅的琉璃串子,寒風刮過就叮噹作響,帶出點冰涼的熱鬧。不算寬敞的庭院裡擺滿了繫著紅綢帶的大木箱子,是極為罕見的喜氣洋洋。
  殷大人坐在平日裡待客的大堂裡,旁邊紫檀桌子上擺的一盞茶早就被放得冰冷,隨時準備結冰,滿屋裡只有他歎出來的白霧看著有點兒熱乎氣。
  「去看看,看看寧兒那邊準備好了沒有?」他似是非常疲倦地說完,旁邊垂手立著的一排下人就退出去一個,匆匆往後院去了。
  殷府佔地不大,院子裡的路本就窄小,現在左右塞滿了嫁妝更是難走。那小廝轉過兩道廊,因為走得急,額頭上出了一層薄汗。
  他見小少爺院子裡淨是些不認得的面孔,門口還有穿著盔甲挎著刀的人,不敢貿然上前,只招呼那在廊下蹲著出神的小廝:「阿風,阿風!」
  那年輕小伙子聽了有人叫自己,抬起袖子在眼上一擦,跳下台階跑過來:「阿誠!」
  「老爺問,這邊準備的怎麼樣了。」
  阿風往裡頭看看,窗紗上映著昏黃的影子。他低聲說:「應該快了,我剛才出來,他們正給少爺穿戴打扮......」
  「你真要跟著少爺去那邊?阿風,那可是塞北,說是個小國,其實莫不是個原始部落!聽說那裡的人都長得奇醜無比,也不會種莊稼,都吃生肉!霍,你------」阿誠一臉焦急,飛快地說了一通。
  他和阿風同一批進殷府幹活,阿風伺候少爺,工錢比阿誠這在大院打雜的要多些,時常周濟他。兩人平日也少不了互相扶持,感情甚篤。
  「別胡說,我是肯定要跟少爺去的。」阿風很不高興地打斷他,「少爺對我恩重如山,別說是塞北,就是刀山火海,我也要把少爺背過去。總歸這輩子,我總是要跟著少爺的,等我死了,老天爺才能叫他斷氣兒呢。」
  這前來問話叫阿誠的小廝被噎了一下,訕訕地撓頭:「我也不是故意說壞話,那天我聽夫人跟人說起來,這次和親不比以往。咱們的大將軍打敗仗了,少爺是賠過去讓人家出氣的。」
  阿風聽了這話,忍不住又抽泣起來,一雙眼紅彤彤地看著狼狽又可憐。
  他如何不知道,前朝的公主和親,就算不是因為打了敗仗送過去的,又有幾個能活上十年?
  何況少爺還是男子,男子被嫁出塞外,焉知塞北王不會勃然大怒,直接殺了他。
  就算塞北王真的好男色,非要個男子和親,他的少爺又豈能受得了這般折辱。
  初初知道這個消息的時候阿風正給少爺打佩玉的絡子,驚得差點從凳子上掉下來。少爺不是要等過了年要考狀元嗎,怎麼忽然就要被送到那個鬼地方去?!
  他恨不得拿著刀去把塞北王給捅死,拼著一條命,也要成全少爺的一輩子。可他只是個下人,大將軍都打不過,連殷老爺都沒辦法的事,他又有什麼能耐。
  「我先回去了,這是我攢的一點銀子,給你拿著。」阿誠把小布包往他手裡一塞,「就是用不上,也是我一點心意,橫豎路上吃回好東西吧。」
  說完,他匆匆地趕回前面去了。
  阿風看著他的背影,吸了吸鼻子,把布包揣進懷裡,回到走廊上。
  窗子上影子變化無章,能想到裡面匆忙的樣子。這人來人往中,唯獨一個單薄身影,巋然不動。
  那就是殷府的三公子,殷寧。不到五更天,他就被宮裡來的喜婆吵醒。
  「小公子面色如玉,真是個喜氣模樣,到了夫家定然承寵不衰。」宮裡來的吉祥嬤嬤自然是極為老成的。但她們服侍了半輩子,送過公主出嫁,迎過秀女進宮,攤上這種活計還真是頭一回。
  畢竟本朝男子同男子成親已屬鳳毛麟角,被送去和親的更是罕有。
  可總得照著和親的那套規矩來,也只能按殷小公子的體量裁製了塞北樣式的吉服,給他穿戴起來,十分不倫不類。連說的喜話,也是牛頭不對馬嘴。
  殷寧嘴角帶了一抹淒涼笑意,好脾氣地任這些人擺弄。
  承寵不衰......是了,這是個頂好的吉利話兒。
  誰人新嫁,心裡不盼著和夫君舉案齊眉,承寵不衰?
  嬤嬤們半輩子幹著這事兒,這個時候就該說這話,她們不會說旁的。
  可他不是新婦,是一個清清白白的世家公子,要被嫁到那再也回不來的地方,給所謂的塞北王做小妾。
  他一個七尺男兒,要雌伏在另一個男人身下,供他狎玩取樂,服侍他洩慾縱情。
  他以後再也不能投壺射箭,再也不能快意山水。一朝看盡長安花都成了想都不能想的幻影,他只能被圈死在那塞外荒蠻鄉的紅鸞帳裡,活活耗到老死為止。
  這叫承寵。
  承寵。
  殷寧的手心掐出了血痕。
  三日前,他無論如何也想不到,自己會橫遭如此變故。
  「九皇子到------」宮裡的太監聲音尖銳,比殷府自己家奴才通傳的名兒更刺得人耳朵疼。
  一直無動於衷的殷寧搭在膝上的手忽然顫抖起來,他帶著一頭花裡胡哨的異族飾物看向門口。
  來人已經邁進屋門,他穿著那件繡金線的蟒袍,更顯得氣宇軒昂。這麼一個人物進了他的屋子,真正是蓬蓽生輝。
  那件蟒袍他穿了最好看,每次穿著,殷寧都會誇讚許久。只是今日,他再也沒有說幾句好話的心情。
  「你們都下去吧。」九皇子揮了揮手,一眾下人很快退散乾淨,屋裡只剩他們二人。
  他慢慢踱步到殷寧面前,看著他那似乎是被珠翠壓得抬不起來的頭。往日裡用一根玉簪子綰好的長髮披散著,一併梳妝都是宮裡喜事嬤嬤弄的。
  「見過九皇子。」殷寧咬著牙,忍著胸膛裡一腔酸楚,想要跪下去。
  不出所料地被扶住,他像是被燙了手一般甩開對方想要攀附上來抱他的手臂,後退幾步。
  「草民已經是塞北王的人了。」他不能在這人面前掉一滴淚,強忍著哭腔說,「九皇子,一會兒塞北使臣進來,看到你我這般情態,怕是要壞了聖上與之和談之意。等去了那兒,也、也會被夫君誤解。」
  這幾個字,個個他都抗拒得不得了。但偏偏要從自己口中說出來,字字帶著血腥味兒。
  「寧兒,你還是怪我。」九皇子聽他說了,倒真是不再上前,負手在背,「我又何嘗想你去和親......」
  殷寧馬上打斷:「草民並不敢怪九皇子。」
  九皇子曾笑著對殷寧說:「你在我面前,不必自稱草民,更不必稱我為什麼皇子,大可直呼你我。」
  殷寧以為這是什麼天大的榮耀,每次私下裡見面、或探討詩文,都會臉紅很久。
  而如今他才知道,終究還是要規規矩矩,從規蹈距。
  他不想再聽九皇子解釋。反正說下去,也就是什麼迫不得已絕處逢生的那些車□轆話。
  讓自己去和親的,就是他的母妃,自己一生幾乎斷送,他如何能不恨!
  「寧兒,我知道如今我說什麼,你都不會信。」九皇子那深情模樣,若是往常殷寧恐怕會為他神魂顛倒,可今天見了卻心如死灰,臉上眼裡一點波瀾都沒有,「我不求你原諒,只求你在那裡保重自身,不過三年,我必當接你回京!」
  他眼裡迸發出壓抑多時的野心,倒是把殷寧看得一愣。
  「皇子還沒有出宮立府,恐怕這趟來得不易,您請回吧。」殷寧慢慢地鬆開攥著婚服的手,蒼白指尖重新回流血色,「殷寧無用,此去為國,絕不敢自裁------只求您多照拂草民的家人。」
  他仰起頭,靜靜地看著面前人熟悉的臉,長大後,這個人總是在高處,在人聲鼎沸處,越來越罕少離他這麼近。
  他覺得高興,他的皇子,應該掙得皇位,高高在上。然後他考取功名,做他的天子門生。
  如今只覺得心灰意冷,大夢一場。
  再好好看看,到了塞北,就忘個乾淨。
  
  
第2章 此去路遠不得歸
  九皇子看他這副拒人於千里之外的樣子,耐心也接近告罄。他壓著怒火,想殷寧到底還是年少,於人情世故上淺薄,竟敢給自己這個釘子碰。
  只是確實還需要拉攏他,殷寧從小為自己馬首是瞻,性子唯唯諾諾,長相白淨文弱,是此時他最信得過、最堪得用之人。
  想到這裡,他堪堪壓下不悅,故作情深意重狀:「無論如何,你一定要保重。我一定會風風光光地接你回京,到那時,我們再也不分開。」
  他留下這麼一句話,便一步三回頭地離開了殷寧的屋子。
  殷寧終究是捨不得,一直看著他的背影消失在門口簾子外,才低下頭來。
  十歲那年父親加封正四品,他隨父親進宮謝恩,在天家御花園遇到一清朗少年。
  殷寧看得錯不開眼,不小心就被腳底下的石階絆倒腳步,狼狽地趴在地上。
  他在皇宮裡失禮,嚇得一汪淚水盈在眼中,腳踩袍邊,越緊張越難站起。
  在一塌糊塗的時候,是那少年向自己伸手,溫柔地把自己扶了起來。
  後來殷寧才知道,他是皇子,來日或許能繼承大統,坐擁天下。
  殷寧小小的心胸裡有了大不敬的志向。他立志要苦讀詩書,有朝一日金榜題名,卻不是為本朝皇帝,只是為了做九皇子的臣子,為他建功樹業。
  殷家勢弱,又無實權,和皇家親近的機會不多。他無論在詩書上如何苦下功夫,藏龍臥虎的京城裡也都難得仲永之名,故而這麼多年來,九皇子對他以禮相待,卻也算不上青眼有加。
  在仰慕九皇子的這麼多年裡,剛才這句話算是罕見的、頂窩心的話了。
  可那又能怎麼樣,他就要嫁到塞北,此生再也不會回來。他和九皇子之間,無論是青是白,誰對誰錯,都是摔粉碎的一團玉璧,再也分不出正反兩面。
  男兒有淚不輕彈,殷寧,從此刻起,你再也不許掉一滴眼淚。
  九皇子走出房門,看到廊下整整齊齊跪著一排宮中喜事嬤嬤,負手踱步到其中一個身前。
  「安排好了沒有?」他臉上的表情和剛才跟殷寧說話時截然不同,眼角眉梢再無一絲暖意,全是冷漠算計。
  「安排好了,安排好了!」嬤嬤連連點頭答應,「那本子已經塞進馬車,公子的坐榻之下,待出了玉嘯關後,自然有隨車侍從提醒他看。」
  「不必太過刻意。」九皇子皺了皺眉,壓下胸口隱約不適,「馬車......弄舒服點兒。」
  「是,請皇子放心!」
  他回頭深深地望了一眼那映著殷寧影子的窗扇,決絕地轉身離開了殷府。
  殷寧被人催著,如兒時跟父親去那廟會上看到的皮影戲一般,身不由己地穿戴一身繁複古怪裝束,往正堂去。
  他走到天井照壁那兒,跪了下來。
  「父親,兒子不孝,無功於才名清聲,身銷於蜿蜒齟齬。這一去,怕是畢生不得再見。您白白養育孩兒一場,就權當我,當我死了吧。」殷寧深深地磕在青石板上,手指扣進了其上經年的青苔中。
  殷御史匆匆自堂內走出來,殷寧遠嫁的旨意下來不過兩三天,他的頭髮竟也白了一半。
  他看到伏在地上的兒子,那是亡妻當年拼了命生下來的。自小就比旁人多病多災,好不容易養到現在,身子骨漸漸地算是結實。
  貴妃身邊的太監來傳旨的時候,他險些撐不住趴在地上。反應過來後他連夜求見皇上,卻被宮中侍衛拒之門外。
  時常打點的內監那邊也多推說身體抱恙無法盡力,殷御史才意識到,這是皇帝決定的事,怕是改不了了。
  塞北是大熙朝堂上人人懼怕的一個字眼,無論是先皇還是當朝天子,均苦塞北久矣,到了如今,勉強靠幾位大將軍守著邊關而已。
  只是再驍勇的大將軍也有老的一天,大熙接連幾年,天災人禍不斷。此時江南水患耗得舉國無餉,如何有餘糧供於鎮守邊塞的大軍?
  從古至今,若能嫁一人平幾天戰亂,總是不虧本的買賣。
  任他殷御史一介老朽撞死在朝堂之上,殷寧也是必然要被扔到塞北,去填這個大窟窿的了。
  殷御史老淚縱橫,看著兒子趴在冰冷的地上向自己行禮,如同在心窩子裡剜肉出來。
  「好孩子,快起來。」他彎下腰去扶,旁邊的一應侍從也連忙上前扶起殷寧。
  「大哥哥,大哥哥!」一稚子童聲從後面傳來,靛青色的一團小人兒馬上就衝進了殷寧的懷裡。
  那是他繼母常氏生養的小弟弟,殷榮。
  他才六歲,在這家裡,最喜歡纏著殷寧,見殷寧外出上學堂,也吵嚷著要跟去。兄弟倆雖同父異母,但兄友弟恭,如同同胞兄弟一般。
  「大哥哥,母親說你要去好遠好遠的地方。」殷榮一張小臉白白胖胖,皺得跟包子一樣,「你要去哪裡,榮兒也要跟著去!」
  殷寧心裡酸楚,幾乎落下淚來:「榮兒乖,你還小,等你、等你大了,哥哥回來接你好不好。」
  這小孩子淚眼汪汪地揪著殷寧的衣袍:「這是什麼玩意兒,不好看,大哥哥不要穿它!大哥哥沒有新衣服了嗎,榮兒那裡有祖母賞給的金葉子,榮兒給大哥哥買好看的衣服穿!」
  殷寧倒是被他逗得心頭陰雲散去幾分。他剛想要說點什麼,就看到殷榮小嘴一咧,放聲哭道:「他們都說,哥哥以後會吃不飽飯,不給穿衣服,還要幹粗活,嗚嗚嗚嗚嗚!」
  殷寧連忙摀住他的嘴,小心地看身邊宮裡派出來的那些人,有一位個子較別人高許多,眉毛濃黑、長相凶神惡煞的侍衛,果然面露不悅之色。殷寧怕傳到皇帝耳朵裡,讓殷府遭難,故意嚴肅道:「榮兒不許胡說!」
  殷榮不敢哭了,只是默默地流淚。他本身就生得可愛,殷寧寵了他六年,看到他這麼委屈的樣子也不是不心疼。
  「大哥哥要去天高地闊之處,不必再上學堂被先生打手板,還能騎馬,在草原上飛快地追兔子呢!」殷寧哄他,同時看向那個侍衛,見對方面色稍霽,這才放心。
  「殷公子,咱們該啟程啦。」管事嬤嬤提醒道。
  殷寧把弟弟交給上來侍候的丫鬟,向父親又磕了三個頭,在家人強顏歡笑的目送中上了馬車。
  去塞北路途遙遠,少說也要十天半個月的,所以馬車倒也寬敞舒適,佈置著厚厚的棉墊,不算折了面子。
  殷寧是戰敗和親,身後遙遙跟著一條街那麼長的大木箱。
  說是嫁妝,實為求和。前些年的慕雲公主去和親雲南王,起碼還有皇家身份可靠,再怎麼說雲南王也不敢怠慢了她。
  可殷寧不同,大熙與塞北一戰,輸的狼狽不堪,他過去之後真真是生死難料。
  阿風扒在窗上,將簾子掀開條小縫,戀戀不捨地看著這日後難得再見的京城。
  殷寧卻像是毫無留戀般,找了個舒適的姿勢坐下,看著馬車裡隨著行進車輪而一抖一抖的流蘇發呆。
  「少爺,您餓不餓,要吃點東西嗎?」阿風放下簾子,笑著問他。
  殷寧似是幾位疲倦般搖了搖頭,換了個姿勢坐著。
  忽然,他被坐墊底下什麼東西硌到。
  殷寧疑惑地挪了挪位置,從那個地方掏出一本巴掌大的小書來。
  封面是深宣灑金紙,裝以九股八寶線,極為精緻小巧。只是不知裡面是何內容,他好奇地翻開來。
  阿風也看到,湊近來問:「是什麼呀,少爺?」
  殷寧翻了兩頁後,卻猛地將之合上。清秀的臉雙頰飛紅,眼角眉梢帶了點薄怒顏色。
  他把這書又塞回坐墊底下,冷聲道:「沒什麼,腌臢東西而已。」
  
  
第3章 忠君之事
  殷寧雖然馬上把書扔下,但無意間翻開時闖進腦海裡的那幾副圖就像是在心裡紮了根。
  當時一時間嚇得魂飛魄散,旁邊還有阿風探頭探腦地偷瞄,他只能掩人耳目,慌張地把小小的書本塞進馬車坐榻墊子下面的角落裡。
  幾次藉著中途停下來休整的當口,他都想要趁人不備扔掉。
  但皇家跟來的護送侍衛就像是接到了任務,在嚴密監視他一般,根本就不放他一個人獨自待著。即使是去如廁,也要派兩個五大三粗穿著盔甲的士兵跟著他和阿風。
  一天下來,殷寧竟是沒能找到機會去扔這東西。
  他一想到那上頭所畫罄竹難書的糟粕濁物,一向寵辱不驚的臉頓時飛起輕薄緋色。
  兩個男子,如、如何能夠那樣,脫得赤條條抱在一起......簡直就是大逆不道、污人清聽!
  因婚期將近,晚上車隊也並不休息,護駕的將士們晝夜輪替趕著一匹匹寶馬,往塞北的藩城日夜征程。
  這馬車上馱著的就是一眼看不到頭的財寶,以及殷寧。
  相比於紅綢裝飾的嫁妝,殷寧所在的車輛僅僅是深錦披蓋,並無特別裝飾,倒像是最不值一提的玩意兒。
  剛走出京城時,阿風還天天好奇地看向窗外,看到什麼在京中未見過的新鮮東西都會叫他的少爺來一起看。就算殷寧精神懨懨的,他也要繪聲繪色地講給殷寧聽,給他解悶。
  但到了第三四天上,連阿風都水土不服,怏怏蜷縮起來。
  殷寧被框在馬車裡,本來就對前路心灰,壓抑的四角看不見天,觸不到地。偶爾被放出去吃飯,也不過須臾就要重回牢籠。
  那些將士們都是粗糙漢子,在外領兵打仗慣了,總有一副豪放做派。無論是吃飯還是喝酒,都吵吵嚷嚷如同在打架一般。
  殷寧不是皇親國戚,只是被勉強給個封號塞去頂缸的倒霉鬼。在他們眼裡與那一箱箱金銀珠寶無異,只求不丟了就好,自然也不需要給予多少格外的尊重。
  殷寧吃得斯文,速度自然就慢了許多。他不好意思總給人添麻煩,後來只能囫圇兩口吞下不合口味的飯菜,或者毫無水分的乾糧。
  他本身就身量纖弱,不過幾天,那身不倫不類的所謂婚服就在身上開始晃蕩,多了消瘦下來的空隙。
  這幾天他們已經到了塞外,風沙都變得很大,晚上能聽到遠處狼嚎和擦過遠山的狂風呼嘯。
  過了金沙關,離塞北便不遠了。車隊停下來飼馬。正值快日落的時分,附近有趟集市,來往買賣算是熱鬧。
  「少爺,您想不想吃糖葫蘆?」阿風也瘦了不少,一雙往常神采奕奕的眼睛裡只剩強撐著的一點精神,「外面是集市,我去給你買一串回來如何?」
  殷寧望著窗外,風不時地把馬車廂窗上掛的簾子吹起來一角。
  他淡淡地說:「這裡離金沙關還近,漢人頗多。再往外走,恐怕就無人賣了。」
  阿風強顏歡笑,說:「哪兒能呢,這糖葫蘆,就是走到天涯海角,也有人做來賣。我不信這世上有人不愛吃這個呢!」
  殷寧笑了笑,說:「去吧。」
  阿風揣著幾個銅板,裝作興致勃勃地跳下馬車,剛放下身後的簾子,他眼圈就紅了。
  他跑遠後,後頭一輛馬車上就鑽出一個人,走到殷寧的馬車前。
  「殷小公子。」他穿著一身玄色的袍子,聲音尖銳,是皇宮裡派來的太監。
  別個無論心裡如何,面上還都是很尊敬他的。
  聽他叫自己,殷寧總算有了些反應。
  「福公公。」
  來人瞇著眼笑,如同一條老狐狸:「殷小公子,這幾天吃喝可習慣,可曾想家?」
  殷寧的和親旨意就是此人傳達,雖然知道他並非始作俑者,但每每看到他總忍不住心中不快。
  「尚可。」因不知道他的脾性來意,殷寧總是斟酌著不敢多說。
  福公公倒是不以為忤,笑著說:「殷小公子可知,這次前去塞北,有何重任在身?」
  殷寧的臉色刷的一下就白了,他說:「自、自然是,維我大熙康定安寧。」
  「既然如此,殷小公子該當如何?」太監尖銳的聲音如同要刺入腦子裡一樣,把殷寧逼到懸崖邊上。
  他慘白著一張臉,囁喏說不出話。
  「殷小公子之前未曾受過教導,也是男子。如果不是塞北明白指了,要一男子和親,按理說這差事也不必勞煩你。但既然已經被選中,這福氣你就得接著。雷霆雨露,俱是君恩。」
  那公公說完,看到殷寧抓緊了袍邊的手指,露出一個滿意的微笑。
  「既然來了,就要忠君之事。殷小公子以後從自稱,到行事,都不可與之前相同。」福公公倨傲地說,「奴家不才,替皇帝調教過幾次秀女,如今特地伴行來教導你,希望你能日有進益。要知道,一個不能討得塞北王喜歡的和親男子,不但自己會陷入絕境,也會牽連京中親人。」
  他是貴妃親信,這次被派來,不止有貴妃命令,也更是九皇子的示意。因此理直氣壯,對著殷寧平白多出幾分高高在上的頤指氣使。
  九皇子思量周全。殷寧皮相勉強算得上清秀,但性子剛直不阿,驟然轉變必定心緒難平,無法委身人下。
  需得讓這個太監來給他潑盆冷水,將他凍個徹底,他才能知道自己現在是個什麼東西,該做什麼事兒。
  福公公弓著腰向前一步,嚇得殷寧往角落裡又縮了縮。
  可這太監並不是衝著他去的,他從坐墊底下抽出那本冊子,將其翻開,對殷寧皮笑肉不笑:「這裡面可都是好東西。如果殷小公子能堪堪掌握三成,就能把塞北王牢牢拴住,從此獨獲雨露,萬千恩寵。」
  殷寧盯著那本冊子,他看過,自然知道裡面是些什麼。
  他通讀詩書史冊,自然也知道,這太監口中所說的雨露,是什麼東西。
  他胸口悶悶的,幾乎欲嘔,卻被自己強壓了下去。
  牽連京中親人。
  牽連京中,親人。
  他接過那本薄薄小小的冊子,這勉強編成了書的形狀,比他以往讀的任何一本都要輕。
  「我會仔細習得其中,其中要義,請福公公放心。」殷寧的每個字都從牙縫中逼出,每一個字都帶著壓抑已久的痛恨。
  福公公卻變了臉色,陰沉道:「小公子還以為自己是京中少年郎麼?以後面對塞北王,必須自稱賤妾、奴家!語調謙卑,姿態婉轉。」
  殷寧的手掐在書冊邊緣,沉默許久後,說:「是,賤妾,記住了。」
  
  
第4章 迎親
  殷寧雖然年紀不大,但出身也算是書香門第,自幼浸淫在詩書之中,自有幾分文人風骨。如今因為一襲聖旨落入這般境地,也生不出半點反抗心思,被閹人侮辱,只能是咬碎了牙往肚子裡咽。
  後頭的幾天,直到遙遙望見塞北王城,殷寧一天比一天吃得少。
  這回倒與飯菜口味無關,只因這個福公公天天守在他的馬車裡,脅迫著他看那本不堪入目的書。若非殷寧羞憤不從,還要讓他練習其中姿勢。
  這賊眉鼠眼的老頭不知從哪裡尋來一個匣子,裡面不止有各類文書畫本,還有一個個巴掌長窄條狀的木箱。那木箱他倒是從未打開過,只是把畫本變著法兒地給殷寧看。
  學習這些東西的第一天,殷寧強撐著喝了半碗粥。想到剛看過的畫本中,那清俊男子用嘴去服侍其他男人的光景,一陣噁心扭頭便吐了滿地。
  福公公在另外一張桌子上,邊吹茶邊瞇著眼冷笑。
  到了後來,殷寧看到同行的士兵守衛,都再不敢正眼看一下。不得不說,這些東西的威力比他想像的要大,再也沒了自欺欺人的餘地。
  他在驚震之餘,慢慢打心眼裡接受了自己即將真正成為一個玩物的事實。
  就像福公公陰陽怪氣說的那樣,之前的十幾年光景,殷寧苦讀聖賢書,此後都可以放下了。
  話雖難聽,並非無理。
  做一個玩物,只有夠有趣新鮮,夠聽話順從,才能堪堪保住性命。
  「前面就是塞北的王城,請殷公子再整行裝。」窗外傳來趕車侍衛的聲音。
  塞北與大熙一向不合,風情也截然相反。塞北男子人人孔武有力,兵強馬壯,老塞北王勵精圖治,新塞北王又有天降帝星之說,將王朝治理得近年來越發勢盛。
  前朝起兩國便勢同水火,但是自當今天子登基以來,真正兵戎相見,這還是頭一回。
  僅此一下就把大熙皇帝躍躍欲試要平定邊疆的心徹底給打成了天下第一笑柄。
  殷寧靠在旁邊木板上,出入金沙關的這段路平坦,他倒是沒受太多顛簸。
  阿風掀起了窗上的布簾,一縷比京城中煦烈明媚得多的陽光從縫中傾落,照在殷寧毫無血色的臉上。
  他瞇縫著眼看去,在刺目的日光裡,依稀窺見些許。
  塞北這王城,倒是氣派。
  他暈暈乎乎地看著,忽然便眼前一黑,重重磕在窗框上。
  「少爺,你沒事吧!」阿風嚇了一跳,連忙過去抱住殷寧的頭。
  「我沒事,就是有點頭不舒服。」殷寧苦笑,摸了摸有點疼的那塊皮膚。
  王城之外,塞北將士在道路兩側儼然列陣,如黑雲壓城。
  而與戰時不同,他們漆黑的鎧甲之上,均綁了一朵小小的紅色絹花。
  道路正中,則是鋪出來數里的大紅軟氈。但不知為何,那紅色與京中來的嫁妝上的紅色卻不太一樣,從空中看下去,彷彿血流成河。
  雖然前哨早就將和親車隊快要抵達的消息快馬加鞭送了回來,但真的遠遠地看見京中馬車時,正站在人群之中身著一身精工刺繡大紅衣裳的高大男子還是忍不住激動難當。
  「快,快奏樂!」他伸出右手,垂下大片繁複袖擺。細看之下,竟然是地地道道的中原婚服款式。上面密密麻麻地繡滿了吉祥圖樣,連柿子和石榴刺繡之間的小空隙裡也倔強地繡上了一個「福」字。
  乍一看,這上面的圖案幾乎要被從這小小的衣袍之上擠出來了。
  這個年輕男子有著不同於中原人面目的丰神俊朗,雖穿著中原的衣服,但身材飽滿健壯,一看就是塞北男兒。他滿目期盼,一聲令下,圍繞在他身旁的佩劍男子馬上往後通傳:「快,樂師,奏樂,馬上奏樂!敲起來!」
  道路兩邊架起的高台上皆擺著極為氣派的高大編鐘。每個有四層之多,從小到大排列起來,青銅鑲金,雕花不算精緻,但也能看出明顯的紋路。
  聞令後,兩邊的編鐘旁,幾位打著赤膊、肌肉虯結的壯漢道了聲是,揮舞著手中綁著紅色綢緞的棒槌敲向青銅編鐘。
  震撼人心的鐘聲交錯響起,沉鼓悶響,還有金玉交擊之聲。縱然生疏,幾次錯拍,但混雜在一起倒是真有那麼幾分禮樂的味道。
  這時,高台下的班子裡有一個老頭戰戰兢兢拿起了手中的嗩吶。
  「快點吹,老爺子別磨蹭!一會兒大王生氣咱們就都得吃不了兜著走!」後面一個長得凶神惡煞的士兵推了他一把,一邊偷看台上一邊催促著。
  「嘀啦------」中氣十足的嗩吶聲石破天驚,穿雲裂石,從莊嚴的鐘鳴聲中殺出一條血路。
  不遠處的車隊眾人都被這穿透力極強的聲音嚇得血氣上湧,精神為之一新。連守著馬草車打瞌睡的小兵都驚醒了,差點滾落車板。
  馬車裡的殷寧本來就精神緊繃,這段時日晝夜趕路,他如同一張拉滿了的弓一般。多日水土不服,睡得也淺,如今他實在受不了這樣的刺激,驟然暈了過去。
  
  
第5章 回城
  阿風撲過去,把殷寧扶起來,抱在自己懷裡好使他的頭不至於到處碰壁。
  「少爺,少爺!你醒醒啊少爺!」窗外嗩吶淒厲,轎內殷寧人事不省,阿風絕望地求助,「有人嗎,有人嗎,來人啊,少爺昏倒了!」
  可並沒有人理會他們,一是因為窗外實在吵鬧,二是因為塞北迎親的人就在面前。所有人都如臨大敵,趕車的侍衛都換成了最老道知事的一批,在這種場合,怎麼可能理會他們。
  這次和親大熙派來的使臣戰戰兢兢地走在最前面,瑟瑟發抖地邁上鮮紅的毛氈。他們遠遠地看見人群正中央那位威勢逼人的尊貴男子,知道那就是殺人不眨眼的塞北王,忍不住雙腿發軟。
  阿風喚了半天,都沒有人前來看顧。他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哭著搖晃懷裡的殷寧:「少爺,嗚嗚,你醒醒啊少爺。」
  他也不過是個半大小子,雖然小時候過過幾天苦日子,但年紀不大就被殷家買下來。跟著殷寧之後再也沒受過一點兒苦,除了從娘胎中帶來的幾分小聰明,根本沒有任何算計心術和保命能耐。
  阿風抱著面色蒼白的殷寧,不知何時馬車已經停住。
  塞北王抑制著激動的心情,下令停止奏樂。
  大熙使臣於高台前一拜再拜,極為卑微地誦讀文書。因大熙皇帝被徹底打怕了,國庫破敗民不聊生,這次文官們所寫的和親文書堪稱長篇累牘。
  「......願兩國永結秦晉之好!」使臣一把年紀,說不完連口大氣兒都不敢喘,一通念下來差點憋死。
  他老眼昏花,看不清也不敢看那高台之上的塞北王是何表情。雖說兩國交戰不斬來使,現在也已經談攏議和。但他主管邊疆事務多年,早聽聞這位新繼任的塞北王脾性陰晴不定,殺戮成性,在前些日子的交戰中更是親自披掛上陣,連斬數十大熙名將。
  幾乎把整個金沙關以外的將領清洗了一遍。
  人非聖賢,皆貪生怕死,現在離這麼一位惡名在外的人物這麼近,如何能讓人不腿軟。
  「說完了嗎?」站在塞北王身前一個個子稍矮,滿臉髯鬚的壯漢惡狠狠地問。
  使臣和他身後肅立著的福公公等一眾來人嚇得直接跪在了地上。
  「那看來是說完了,您請。」那壯漢招招手,把剛才吹嗩吶的老頭請到高台之上。
  老頭緊緊抓著嗩吶,彷彿抓著救命稻草,戰戰兢兢地立於高台之上:「興------」
  列於道路兩旁的將士從身後齊刷刷地伸出雙手,認真地拚命拍掌,一時間掌聲如驚雷般,幾乎把這片土地都震得抖動起來。
  塞北王滿意地聽著這個聲音,感覺和當年在中原聽到的爆竹差不多了,放下心來。
  他本命臣子往中原去採購正宗的爆竹,但回來的路上在陰山腳下歇息時不幸遇潮,回來一看皆成了啞炮。
  塞北王大發雷霆,然而覆水難收,眼看著成親之日將至,他只能出此下策。
  那吹嗩吶的老頭也是採買成親用品的臣子從中原拐來的。
  塞北王整理行裝,昂首闊步地邁下台階,懷著期待萬分中摻雜一點嬌羞的心情,往殷寧所在的轎子走去。
  他身後,老頭指揮著士兵往紅毛氈上放馬鞍,火盆,還有弓箭等。
  待塞北王站到了轎子跟前,滿臉微笑忍都忍不住,揮袖道:「起!」
  高台上的眾人又開始敲鐘敲磬,各司其職。
  「上邪!我欲與君相知,長命無絕衰。山無陵,江水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與君絕!」塞北王搖頭擺首,抑揚頓挫,發自肺腑地誦了一遍。他胸膛裡的一顆心火熱地跳動著,滿懷期待地看著轎子垂下的布簾。
  但那簾子卻紋絲不動。
  阿風在裡面,抱著殷寧,被忽然在耳邊響起的聲音嚇得失去反應。
  塞北王心想,也許是殷寧面皮太薄,如今必定是羞紅了臉,心神蕩漾,無顏見人。
  可他實在是等不及,高高興興地親手撩起簾子,欲要將殷寧請出來。
  映入眼簾的是一個僕人裝飾的乾瘦小子,臉上淚痕還沒有干,懷裡親親密密抱著的,正是自己心心唸唸的殷寧。
  塞北王立刻黑臉,他手裡陰魂無數,雖然人年輕,氣勢凌厲比起大熙老皇帝也不輸半分。
  「我、我......」阿風被那駭人的目光盯得差點當場尿出來,結結巴巴地道,「少爺暈倒了,求您救救少爺!」
  他懷裡一空,尚未反應過來,殷寧就已經被塞北王抱到懷裡。
  「帶他下去,嚴加看管。」塞北王下令,把懷裡的人又抱的緊了些。
  他不許任何人插手,親自抱著人往王城方向走去。他心疼地看著殷寧,懷裡這人多日擔驚受怕,緊緊閉著的眼睛下面有淡淡青痕,嘴唇也又乾又蒼白。
  看得塞北王心裡像是有一把刀在攪,慌亂之下,一腳踢翻了紅毯上擺的火盆。
  他抱著殷寧踉蹌兩步,好在武藝高強,堪堪穩住身形。
  部下早已把他的汗血寶馬牽來,他右手抱好殷寧,單手牽住韁繩,盡量平穩地翻身上馬,毫無往日的瀟灑。
  「全軍回城!」部下們見大王已經策馬狂奔,連忙號令大軍返回。侍衛總管招呼手下手忙腳亂地把被火盆引著的毛氈撲滅,場面一時混亂不堪。
  一時間,卷毛氈的卷毛氈,搬編鐘的搬編鐘,混亂中又處處透露出塞北軍隊的訓練有素。
  阿風被壓扣著,楞楞地看著這一切,被後面的士兵推了一把:「趕緊走吧,小白臉,就你也配跟我們大王搶人?」
  
  
第6章 早生貴子
  殷寧從京城來到塞北這一路,就像是一棵蒼翠青松被從深深扎根的地裡刨了出來,離家萬里,精氣神江河日下。
  他被晃晃悠悠地抱到馬上時,神智並非完全陷入昏迷,只像是倦極了,無法睜開雙眼,也動彈不得。他能聽見達達的馬蹄聲,也能聽到一男子在耳邊焦急呼喚。
  對方似乎震怒,卻並不令人害怕,他的聲音裡攙著太多色厲內荏的關切,反而使得殷寧從心裡生出些安心的感覺。
  起初殷寧聽不清他在說什麼,過了會兒馬跑得沒那般快了,他才聽清楚對方所喊為何。
  「殷寧,長安花!」
  那是什麼東西?殷寧迷迷糊糊地,腦袋忽然被一陣接連碰撞的動作牽連到,這完全是無妄之災,他還沒有感受到疼痛就陷入了徹底的昏迷。
  塞北王直接策馬進了王城,到了寢殿門口。王城從城門到內院,所過之處無不張燈結綵紅綢遍地,樂師、侍從、醫官和畫師都已在此恭候多時,見他來了,烏壓壓的一片人均是眼前一亮。
  他利落帥氣地抽身下馬,不小心把殷寧的腦袋磕在了馬鞍上,無比震驚地看著自己抱著人的雙手,似乎沒反應過來剛才做過什麼。
  本想要上前撒紅色彩片並恭賀的人群呆若木雞。
  敲鑼的那個小樂師站在人群後邊,前頭密密麻麻全是人頭,未曾及時發現情況有異。他見人群騷動知道大王迎親歸來,按之前訓練好的趕緊猛敲了一錘手裡黃澄澄的大鑼。
  「匡!」
  震耳欲聾的鑼聲在王城中久久迴響,上至耄耋老人,下至學語童子,除了額頭被磕出一個大包的殷寧外,恐怕都聽到了。
  塞北王忍著怒火,抱著殷寧進殿。
  「盛醫官,跟本王進來!」
  身穿長袍、長了一把白鬍子的佝僂老頭和他身後提著小木箱的兩個小醫官趕緊跟了進去。
  塞北王無比小心地把殷寧安置在鋪著大紅錦被的榻上,盛醫官不敢耽擱,上前就要速速診治。
  「慢著。」盛醫官被王上伸手阻止,心裡咯登一下。只見坐在床邊的男子從大紅喜服那寬大的袖子中掏出一塊絹帕,對折之後鋪在殷寧的手腕上。
  已經年過六旬的盛醫官內心歎息,他已經很老,說句不好聽的話早就不能人道了,即使如此大王竟還是連碰都不肯讓人碰一下。
  他搭上脈,仔細切了許久。
  「大王,王妃此乃心脾兩虛,哎,氣血不足,並多日的奔波勞苦,嗯,憂思煩亂......」
  「是否有大礙。」塞北王直接打斷了他,很不耐煩的樣子。
  盛醫官愣了愣:「大王,您說什麼?」
  剛才迎親鑼聲太響,他被震得有點兒聾,現在耳朵裡嗡嗡的還沒緩過來。
  他身後捧著小木箱的年輕醫官趕緊趴在他耳邊,大聲說:「是!否!有!大!礙!」
  盛醫官這才明白過來,做撥浪鼓搖頭狀:「全無,大王盡可放心。」
  他讓那個提著藥箱的小醫官過來,說:「臣現下就可開出一劑湯藥,服下之後,王妃不出一個時辰,必當生龍活虎。」
  說著他拿出小金秤,當即就要寫藥方配藥。
  「慢著。」塞北王忽然攔住了他,他想著這老頭被震聾了,大聲喊道,「有無!安神!湯藥?!」
  這下子盛醫官聽清楚了:「自然有的。大王三思,若安神湯藥服下,恐怕明日才能醒來,會誤了拜堂和洞房花燭夜的良辰吉時啊!」
  塞北王看了看殷寧沉睡著的小臉,這人本就是纖細身量,在路上又吃不好睡不好,現在看著實在可憐可愛得很。
  罷了。
  塞北王想,就算給殷寧服下湯藥後讓他強醒過來,又如何能受得了一夜春宵,自己又怎麼捨得折騰他。
  他壓著心頭的慾念,笨拙地把殷寧頭上的銀冠拿下,說:「去熬安神湯吧。」
  盛醫官退了下去,諾大的宮殿中只剩兩人。
  一屋喜燭未能燃起,被安排好鬧洞房的人也只能原地待命,這裝點得喜氣洋洋的屋子反顯得極為冷清。
  「殷寧。」塞北王輕輕地喚了一聲,極具耐心地去解開他那一頭纏著綵帶編出來的繁複小辮子。
  他想了想,又叫道:「寧兒。」
  這塞北的裝扮一點都不稱他的殷寧,殷寧簡簡單單地束起長髮時,有如春風拂面,最清朗不過。
  他拆了半天,拆得眼都花了,才不過拆了一半。殷寧被拆掉小辮子的半邊頭髮捲得極有風情,更加顯得臉巴掌大小,塞北王一時間看迷了眼。
  這時候,安神湯熬好了。
  盛醫官捧著白玉小碗,裡面是盈盈濃黑液體,散發著極為苦澀的味道。
  聞著就難喝。塞北王皺起眉頭。
  他用勺子攪了攪:「若不服湯藥,殷寧何時能醒?」
  盛醫官的耳朵已經完全康復,馬上回答道:「也許當下喚幾聲就能醒來,也需要幾個時辰。這藥裡臣添了補氣壯陽的藥,對王妃的身體最為滋補。不知大王......?」
  塞北王猶豫不決。
  他近鄉情更怯,心心唸唸了太多年的殷寧終於到了自己懷裡,反而不知道如何面對。
  大熙皇帝的使臣來提和親時,他本是不屑一顧的。但當他的密探來報,發現即將前來和親的人是殷寧之後,便改了主意,轉而接受這個求和的提議。
  那之後塞北王城上下晝夜不歇地忙活,一併瑣事都要求盡善盡美。
  塞北王也苦學中原禮儀,臨陣磨槍,凡事必得躬親檢視。
  但人真的到了,他才發現自己準備遠遠不夠。
  若他醒了,我第一句話該說什麼?
  我該如何喚他,寧兒,殷寧,王妃,都不好。
  塞北王想喚他娘子。
  但是殷寧是個七尺男兒,雖然不到七尺,但也是男兒,喚他娘子,怕是他要多心。
  自己看的那些書裡,也沒有講男子相戀結姻親,該如何稱呼對方。
  爹子?
  塞北王思考中眉頭緊皺,覺得這個詞兒實在是不太對勁。
  還是先餵他喝下安神湯吧,讓他好好休息,趁這一夜之隙,自己也好去多讀點書,或請教請教別人。
  殷寧是他放在心尖上的人,一個字的委屈都不能受。
  塞北王拿定了主意,接過白玉碗,讓醫官們去外間等著。
  他看了看殷寧血色淺薄的雙唇,心頭一蕩,把碗裡擱得好好的餵藥小勺拿出來,擱在旁邊桌子上。
  而他自己則湊近碗邊,打算喝下一小口湯藥,以口渡之。
  趁人沉睡輕薄,不是君子所為。但若是餵藥......那就是光明磊落,可引為佳話。
  他的心隨著這個念頭越跳越快,為著能以這等正經的理由親近殷寧而沾沾自喜。
  殷寧還在靜靜地躺著,塞北王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毫不猶豫地仰頭喝下一大口湯藥!
  「噗!」他被苦得齜牙咧嘴,瞬間全數噴在了殷寧臉上。
  這是人喝的東西?!
  回過神來看著被弄得到處都是的黑色藥汁,塞北王一時無從動作。
  殷寧昏昏沉沉地睡著,忽然覺得臉上一熱,然後就是濕潤觸感。
  他緩緩地睜開眼睛,忍耐著鼻尖縈繞不去的苦澀藥味,先是看到了頭頂的大紅帷帳,然後就是穿著一身紅色喜服,幾乎融入背景的高大英俊男子。
  殷寧張開嘴,忍不住呻吟一聲。
  他聲音軟軟地,像只小爪子在塞北王的心裡撓了一下,又麻又癢。
  在朝堂之上運籌帷幄、征戰沙場時殺人如麻的塞北王手足無措,不知道該先給殷寧擦臉還是先扶他起來。
  殷寧還沒有完全清醒過來,思維如同稚兒。他慢慢地把手伸進背後的被褥裡,半天後艱難地掏出一個紅棗:「這是什麼,好硌啊。」
  塞北王心痛地說:「這是棗生貴子。」
  
  
第7章 相公
  所幸殷寧剛剛額頭受傷,醒來後一時間神智還不是很清明。何況眼前要操心的問題遠遠比這些小物件要重要的多。
  他把棗隨手扔在一旁,緩過一陣頭暈目眩後試圖坐起來,卻沒有成功。
  塞北王下意識地想要去扶,殷寧卻用盡了最後一絲力氣將他的手推開。
  「你是誰?」
  面前的陌生男子身材高大健碩,像座山一樣壓在自己面前。他五官雖然不是很符合大熙的文弱書生審美,倒是還算端正,但帶著令人忌憚的肅殺氣質,看著就覺得兇惡。
  殷寧緊張地抓緊被子,非常警惕地盯著他,其中牴觸之意溢於言表。
  塞北王頓時感覺自己的一腔柔情都付了東流水。
  「我、我是成淵。」他鮮少自我介紹,悲傷之餘前幾日練習的開場白都忘光了,苦澀地對殷寧解釋了一句後陷入詞窮。
  見他對這個名字毫無反應,塞北王絕望地想,果然寧兒已經把我忘記了嗎?
  他很快調整好了心態,無奈地表明身份:「我是要與你成親的人。」
  太久不見,寧兒忘了也很正常,以後慢慢來就好。
  聽到塞北王說的話,虛弱的殷寧就像是被人迎面抽了一鞭子一樣。
  什麼,與自己成親的人,難道這就是塞北王?
  他打量對方,不錯,果然穿著大紅喜服,腰間還墜著白玉珮同心結。看上去像是要成親的樣子。
  不過自己只是來和親而已,塞北會如此重視?殷寧留了個心眼,淡淡地沒有作聲。
  塞北王想要命人去給殷寧煮一點粥來喝,剛扭過頭還沒來得及下令,搭在榻邊的手指便被輕輕碰了一下。
  只見殷寧眼睛濕漉漉地望著自己,低聲下氣地請求道:「請問大王,我的侍從阿風在哪裡?」
  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無論眼前這塞北王是真是假,自己落入他手已成定局,硬碰硬是下下策。
  阿風?塞北王瞇著眼想了想,遍尋記憶而未果,忽然靈光一閃,難道就是在馬車裡抱著他的那個小子嗎?
  雖然相信殷寧,但他還是忍不住心裡發酸發苦。
  自己還沒有那樣親密地抱過寧兒呢,如何能忍得了別人。
  見他不作聲,臉色也說不上好還是壞,殷寧不善察言觀色,心裡就不安起來。
  「他、他是我的陪嫁小廝,不知道是否在此處。」除了擔心阿風安危,殷寧心裡還存著一個疑影兒。這裡也沒有別人,焉知此人是不是真的塞北王,抑或是別人派來毀他清譽的騙子。
  他從小跟著九皇子,聽他訴苦都因覺得自己被信任而甘之如飴,是知道些宮門裡爭風吃醋的奪寵手段的。
  塞北王歎了口氣,喚門外的士兵前來:「把那個小廝帶來。」
  殷寧沒有什麼力氣,逃脫不得。只能慢慢跟面前的人周旋,在不激怒對方的前提下試探。
  士兵領命而去,他跟坐在床邊看起來很沮喪的男人相顧無言,很快阿風就被幾個身穿盔甲的人帶來,為首者進殿請示:「大王,犯人已到。」
  殷寧一聽他稱阿風為犯人,急得就要起身:「阿風,是阿風嗎?」
  阿風在殿外也激動不已:「少爺,少爺!」
  見兩人情深至此,一群押解的士兵恨不得摀住自己的耳朵。
  「把他帶進來。」塞北王沉聲道。
  阿風被帶進內殿,被身後輕輕踢了一下,膝蓋一軟跪倒在地。
  「見過塞北王。」他到底是從小察言觀色的,剛吃了苦頭,知道眼前這個男人就是以後關係少爺生死榮辱的關鍵。因此被踹也沒作聲,老老實實地跪在著給他磕了個頭,鄭重行禮。
  殷寧見阿風安然無恙就放下心來。也是憑他這個反應,他基本確定了眼前人的身份。
  原來這就是在京城中被稱為關外閻羅的塞北王,是自己要嫁的人。
  殷寧閉了閉眼睛,再睜開時語氣神態都與剛剛截然不同,語調懇切婉轉,低聲下氣地說:「大王,求您讓他們都出去吧。」
  一路小跑著帶阿風過來的下屬直接好傢伙,這塊地還沒站熱呢,就攆走啊,烽火戲諸侯嗎。
  塞北王當著殷寧的面,不好再說把阿風關起來的話,只能命令道:「把他帶下去,嗯,給點飯吃。」
  這小子在馬車裡抱著殷寧的畫面還歷歷在目,他實在是說不出好生招待之類的。
  殷寧自身難保,怕激怒塞北王他和阿風更加遭殃,無法再為自己的小廝爭取什麼,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他被一群壯漢推推搡搡地帶走。
  阿風雖然說是他粗使的奴才,但其實一直以來在殷府根本不干重活,與殷寧一同吃住,養得細皮嫩肉。
  如今掉進狼窩裡,萬一......
  這個念頭,若是以前,殷寧是絕對不會想得到的。
  但現在連他自己都成了棋子成了玩物,更何況阿風。
  這寢殿是塞北王為了大婚親自著意佈置的,殿內絕說不上冷,但殷寧卻彷彿進了一個冰天雪地的所在。
  以後他的命運、阿風的命運,會不會受辱、有沒有吃喝、甚至能不能活命,都繫在眼前這個人身上了。
  自己再也不是殷府意氣風發的小少爺,那些個滿腹經綸、妙筆生花都要埋到心裡最最深不見底的地方去。
  他要用前幾日路上被逼著學會的本事,來討好眼前人。
  想到這裡,殷寧竟然有了力氣,輕輕攀附著塞北王的大紅喜服,坐了起來。
  塞北王被他拉住,愣愣地沒有動作。
  殷寧見他無動於衷,只能跪在床上,越發謙卑地俯下身去,想要解開他的腰帶。
  塞北王始料未及自己的小妻子竟然如此豪放,嚇得一個拂袖抽身站起。
  殷寧本來都要挨到他了,結果被他忽然的動作搞得往前一撲,眼看就要跌下床鋪。
  他閉上眼,在那一瞬間心裡喜憂參半。若是跌落下去必定容貌受損,也許以後塞北王就會嫌自己的樣子倒胃口避而遠之。但在這塞外,如果自己連這張普普通通的臉都沒有,又能用什麼勾引他、拴住他的心呢。
  殷寧沒有如期墜地,撲上來的塞北王接住了他。
  這個高大男人驚魂甫定,臉上滿是關切神色。他嘴張了張,卻不說話。就在殷寧懷疑他嚇啞巴了的時候,塞北王終於從齒縫間吐出幾個字:「相公小心!」
  殷寧大驚失色:「相公?!」
  塞北王非常坦然,中原不都這麼叫嗎?
  剛被帶領著走到門口、想要來請示和親禮宴是否如期舉辦的大熙使臣同樣大驚失色,拉著塞北將領悄無聲息地退了出去。
  殷寧此時心情極度複雜,他奉旨前來和親,本以為自己肯定是要被壓的那個。
  這一路上所學的也都是承歡人下的東西。
  他之前之所以接受不了這項旨意,多半是為著伏身於別的男人身下、實在屈辱,一時轉不過這個彎來。
  但如今他聽著塞北王一口一個真情實意的「相公」,表情漸漸迷幻起來。
  原來這一遭和親,非嫁乃娶啊!
  這天之驕子、令人聞風喪膽的塞北王,堪比世間最威猛雄壯的一頭猛虎,在床上要被自己擺佈、讓自己疼愛了?
  這感覺就彷彿他已經把塞北的土地踩在了腳下。
  可是------
  殷寧並不高興,他甚至更加憂慮。
  對於自己要在上面的這個突發情況,他毫無經驗或準備。要想服侍好塞北王,恐怕就越發難了。
  
  
第8章 用膳
  塞北王渾然不覺自己簡簡單單的一聲相公,心意已經全然被誤解。
  他一方面牽掛著殷寧的傷勢,覺得應當早些醫治,另一方面又見他憔悴消瘦,怕他飢渴。這下子倒自亂陣腳,拿不準該是先召醫官還是先叫廚子。
  「相公額頭還疼不疼?」他平時殺伐決斷,即使在殷寧面前已經盡量將語氣放得輕柔,還是帶著股子說一不二的味道。
  「不、不疼了,嘶。」殷寧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額頭上,發現已經起了一個小包,乍碰到被疼得齜牙咧嘴。
  但他無論如何都想不起自己到底是什麼時候傷到了額頭。
  塞北王見狀直皺眉,明明還疼說不疼,這算不算欺君之罪?
  殷寧察言觀色色,惶恐不敢再說話。
  「來人,傳膳。大典擇日再辦。」塞北王命人先把膳食熱過呈上來,並安排得力的手下去處置成親未遂的一幹事務。
  「大王,那大典延至明日麼?」因塞北宮殿不喜設置屏風隔絕,負責此事的官員不敢進內殿,隔著牆在外屋請示道。
  塞北王沉思片刻,揚聲問道:「明日黃歷如何?」
  要知道塞北不比中原,婚喪嫁娶一律靠天吃飯,陰晴既是凶吉。
  但中原的習俗是要選良辰吉日才行,裡面門道很多,草率不得。
  他頗有些沾沾自喜,幸虧自己早有準備,對中原禮儀知根知底,方能顯得鄭重其事。
  屋外沉默許久,只聽見刷刷翻書的聲音。
  「忌安床、求嗣、修墳、赴任、祈福、祭祀......」生疏的讀書聲響起。
  塞北官員多是武將,這已經是被推選出來學識最為淵博的一個。其中還有一個詞為「齋醮」,這個詞後邊一字他實在是不認識,只能略過不讀,企圖矇混過關,撩起袖子擦了擦額頭上的冷汗。
  「糊塗東西,誰要你讀忌諱什麼?」塞北王罵他,「明天乃十三,是否是吉利日子,有無宜者?」
  「有有有!」官員趕緊往後翻,「啊,宜納畜!」
  塞北王剛剛沒能按捺住性子怒罵手下,險些在殷寧面前原形畢露,正在後悔。此時偷偷看他,見殷寧在認真聽,並沒有注意這邊才放下心來,恢復了謙謙公子的假象。
  「納畜是什麼意思?」為了給殷寧留下好印象,他裝作好學地問道。
  門外的官員如同當頭棒喝,急的像熱鍋上的螞蟻。
  他也不知道啊!
  「就是買進豬、牛、羊等牲畜。」殷寧淡淡地說。
  他還搞不懂塞北王到底是什麼態度,想是不是在和手下一唱一和,來羞辱他,好給大熙使臣、給大熙皇帝一個下馬威。
  宜納畜之日來和自己成親。
  如果他們決定明天辦,無疑是要將自己當成牲畜來看待,那自己以後的日子恐怕也好過不到哪裡去。
  塞北王沒想到殷寧會忽然回答他,自然是意外之喜,忍不住稱讚道:「相公真是博學多識。」
  殷寧沒反應過來。
  「傳令下去,明日興百業,開盛集,讓老百姓們把自家最好的牲畜牽出來!」塞北王慨然高聲,按著腰間短刃站在榻前,意氣風發道,「塞北王宮,明日納畜!」
  殷寧:???
  外面的官員忙不迭地接了旨意,馬上退下去,雷厲風行地開始籌辦明日的集市。
  殷寧躊躇半晌,猶豫著說:「也......不必如此,勞師動眾。」
  「不是為了你而勞師動眾,而是塞北本就有集市,只是提前在這麼個吉利日子辦來而已,我們去看看熱鬧。」他認真地為殷寧解釋,並補充道,「多虧了你,要不我們都不知道這日子吉利,適合買賣。」
  說來奇怪,這時候殷寧竟不那麼怕他了。塞北王的眼睛生得極好,被他注視著的時候,殷寧能看到自己的影子,正映在他雙眸中央那點光上。
  塞北王溫柔地看著他,忽然伸出手來將他的一縷亂髮理到耳後。他常年金戈鐵馬,指腹結著一層厚厚的繭子,不經意間擦過殷寧的臉頰,那粗糙觸感讓他忍不住瑟縮了一下。
  殷寧的臉慢慢飛起兩片紅暈,他低下頭,輕輕地用手去摸剛才這個男人幫他理好的頭髮。
  這是什麼?殷寧摸到一手亂糟糟形狀的東西,將波浪般的頭髮揪到眼前細看。
  所幸這時候午膳被呈了上來,黃澄澄的西域風金色雕花大蓋子有殷府門口的石獅子底座那般大,罩著底下的一乾菜色也不知是何物,看起來倒是非常別緻神秘。
  塞北王沒告訴殷寧他現在頭髮半卷半小辮子亂得就像雞窩,連忙解釋:「剛才你躺著,怕你的辮子硌得難受,我剛給你解開了一半。另一半吃完飯再弄吧。」
  殷寧想到自己這頭從出了金沙關後幾天就未曾再洗過,髒得發癢自己都不願意碰它。塞北王竟然能不嫌棄,便有些感動。
  也許,他在這裡未必會過得很壞。
  但他忽然想起塞北王剛才用這手摸過他的臉,又難受起來,覺得臉上油乎乎黏得難受。
  塞北王憐惜殷寧疲倦體弱,不打算讓他下床。他在下人端著的黃銅水盆裡淨手,打算親自給殷寧布飯。
  「你們下去吧。」塞北王擦乾了手上水珠,隨便把手帕扔回盆裡。
  「我,我也想洗一下。」殷寧小心翼翼地說。
  塞北王自然同意,他本來想命人再打一盆水來,節儉慣了的殷寧卻阻止了:「無需再勞動他們,我用這個就好。」
  見此塞北王自然是心花怒放,說不出半個不字。要知道中原禮教嚴苛,婚前兩方接觸越少越好。
  殷寧竟然願意用他洗過的水,這其中意味曖昧,在他心目裡近乎勾引的程度。
  而這邊殷寧將盆中手帕潤濕後,輕輕擰了擰,拿起來擦了擦左邊臉頰。
  他目光熾熱,隨著殷寧的一舉一動而心魂蕩漾。只見殷寧動作優雅利落,襯得自己剛才愈發粗魯不堪,越看越喜歡。
  塞北王屏退眾人,穩穩當當地端起一個不及自己巴掌大小的描花白瓷小碗,右手拿上筷子準備挑選。
  那可憐的碗在他手裡竟然透出一股子楚楚可憐的味道。
  說起來這套碗碟乃是他親自畫了圖樣,讓手下帶去中原尋能工巧匠燒製回來。正配殷寧的氣質,等吃完飯後,他就跟殷寧詳細說來,他一定中意。
  除此之外還有很多驚喜,必然令他大為感動,自薦枕席。
  對此塞北王信心滿滿。
  電光火石之間,擅長觀察的塞北王忽然想到,殷寧擦的地方,好像就是剛剛他裝作不小心、故意碰過對方臉的地方!
  他呼吸一滯,一腔熱血被驟然澆了冷水,險些拿不起筷子。
  殷寧為何要去擦洗自己碰過的地方,難道、難道他是嫌自己髒不成?
  再看殷寧時,他那有禮有節卻無比疏遠的動作就像是在往塞北王心上撒鹽。
  殷寧洗過臉後覺得心裡舒服了很多,他見塞北王端著碗拿著筷子,怔怔地看著自己,疑惑道:「大王,可是飯菜不合胃口?」
  塞北王回過神來,安慰自己好事多磨,反正現在人都娶回來了,總有琴瑟和鳴、水乳交融的一天。
  他轉過身子,掀開金蓋,打算盛些菜到小碗裡面,讓殷寧墊墊肚子。
  屋裡香氣瀰漫,殷寧在他背後的榻上,更覺得飢腸轆轆,實在等不得了。他迫不及待在榻上膝行著靠近塞北王,卻見他眉頭緊鎖,並不下筷子。
  低頭一看,那大大的蓋子底下只擺著三個大大的銅盆,其中一個盛著紅燒大棒牛骨,另一個是烤得直流油的羊排。最後一個盤子上整整齊齊地堆了一摞囊,烙得金黃誘人,灑著芝麻,又大又圓,把盤子都給遮住了。
  小碗與之相比如同滄海一粟,毫無用處。
  塞北王額頭青筋暴起,用最後的忍耐力想要叫人換走,哪怕炒一盤雞蛋來也好。
  殷寧聞著那味道,卻看得口水都要流出來,忍不住主動抓住了塞北王的衣袍:「我、我想吃這個。」
  他伸出一根白皙修長的食指,指著熱騰騰的羊排,眼睛裡充滿渴望和討好,看著塞北王。
  塞北王轉怒為喜,重打三十大板改成賞銀一兩。
  「好,我給相公切。」他從腰間抽出一把鋒利匕首。那刀刃反射著冷冷寒光,嚇得殷寧後退一步,不小心踩到了塞北王極為寬大的袖子。
  他手裡有刀,欲要護住殷寧,急忙用另一隻手去扶,不可避免地被帶得往前撲去,兩人臉對臉倒在榻上。
  
  
第9章 如獲至寶
  「啊!」殷寧嚇了一跳,因身子底下是大紅錦被,他倒是沒有摔疼。
  只是面前就是塞北王近在咫尺的臉,他還是有點怕,不知道該做出什麼反應。
  殷寧想了想,似乎做上面這個需得主動、體貼,他硬下心來,閉上眼往塞北王臉上親去。
  溫溫熱熱的觸感,似乎並不牴觸。
  殷寧發現,凡事只要是換一個思路去想,便會好接受得多。
  塞北王愣愣地看著他,任由他嘴唇在臉上輕輕地貼著,一時沒有動靜。
  「不可!」他猛地站起來,把剛想要進一步行動的殷寧晾在床上,「還未曾成婚,你我授受不親。」
  殷寧也才反應過來自己剛才做了什麼,登時羞紅了臉。
  被嫌棄了。
  虧他還是個白衣秀士,飽讀這麼多年的聖賢書,竟然因為在路上看了幾本下流本子就這麼輕薄隨便起來。
  還不如一直被自己視作野蠻之地出身的塞北王,被人疾言厲色地拒絕也是正常。
  「我不是不喜歡相公與我親近。」塞北王也意識到自己態度過於粗暴,放緩了口氣,「只是相公剛到塞北,一路奔波勞苦,我怕我親近起來把持不住,累到相公。」
  殷寧聽他說是為自己好,心裡怎麼也算是好受些。他偷偷打量塞北王的身子,忍不住又增添了新的擔憂。
  如此高大勇猛,真要是要起來,他可能還真的吃不消。
  是否該張羅著給他找點別的男寵,妃子什麼的。
  「來,相公坐這兒。」塞北王彬彬有禮地伸出手,讓殷寧坐到床邊去。
  「大王可以叫我的名字嗎?」殷寧實在聽得彆扭,這個稱呼總是給他一種壓力,而且讓他感覺自己好像馬上就要被搾乾了似的。
  「當然,那我應該稱呼什麼呢?」塞北王欣然應允,他也覺得怪怪的,但他把這種違和感歸咎於自己對中原文化還是不夠瞭解,並因此非常自責。
  「大王可以叫我寧兒。」殷寧說,「在家,我的親人都是這麼稱呼我的。」
  言下之意,這是非常親密的稱呼。塞北王獲此意外之喜,自然應允:「如你所願,寧兒。」
  他在嘴裡回味著這兩個字,覺得和殷寧的關係已經是邁進了一大步。
  「這是、這是什麼?」殷寧看他也比較拘束,覺得自己作為前來和親,撫慰塞北王的人,需要擔起重任。免不了拚命抑制住逃走的衝動,主動跟他說話。
  塞北王溫柔地看著他,拿起那塊烤羊排,拿匕首利落地削下一小片:「這是炙羊肉,用我們塞北的沙棘樹枝,在灶裡熏烤至熟透。因怕你不喜塞北口味,我命人在中原帶回來的香料磨粉,用以佐味。」他把切下來的小塊肉放在那個白瓷小碗裡面,「你來之前我讓他們試著做過好多次。先用油抹勻羊肋骨,再厚厚塗上一層香料粉,烤至半熟加以少量孜然,做出來不膻不膩,中原人聞著吃著也沒有半點不舒服。」
  殷寧在家十指不沾陽春水,自然是不知道這些菜是怎麼做出來的。他聽塞北王說得頭頭是道,意外得很。
  「大王懂的真多。」殷寧真誠地讚美道,「有心了。」
  塞北王皺眉,自己明明早就自我介紹了名為成淵,殷寧還是一口一個大王,聽起來生疏得很。
  但他也不好說什麼,把碗遞給殷寧:「嘗一嘗。」
  殷寧拿起筷子,把塞北王已經切成小塊的羊肉放進嘴裡。
  果然外酥裡嫩,滿口生香。
  殷寧的眼一下子就亮了起來,有了無限生機:「真好吃!」
  他一路上沒吃到一丁點兒合心意的東西,剛才不覺得餓成什麼樣子,這時候吃到如此美味,之前被忽略的飢餓感覺全數湧來,一口一口吃得難以罷手。
  「沒有了。」他捧著空碗對塞北王可憐巴巴地說。
  要不是有辱斯文,他能把碗上沾的芝麻也舔乾淨。
  塞北王笑著接過碗來,用手指輕輕地擦去了他嘴角的油漬。
  殷寧心動不已,吃了合心意的東西,對塞北王好感倍增。
  他一邊湊近了,跪坐在床邊守著看他切羊肉,一邊問:「大王是從哪裡得來的這個方子,之前在京城吃羊肉,從來沒有吃到過這麼好吃的。」
  塞北王得意地說:「那是自然,這可是我親自......」
  他的話音戛然而止,臉上露出懊惱神色。
  壞了,大熙講究君子遠庖廚,殷寧何等文才,要是他知道這東西是自己做的,豈不是更要看低自己?
  但是他話已經說出去,覆水難收。
  殷寧何等聰明,早就順著他的話意知曉了未竟的意思。但他也不知道此時該說什麼好,乾脆裝聾作啞。
  他來之前耳聞京中所傳,塞北鐵騎要踏遍大熙萬里河山。即使大熙皇帝已經求和,金沙關還是被打了下來。
  但此時想想也不盡然有理,看這樣子,塞北王比他想像的要更加重視與大熙的這次和親,連帶著對他也好得不得了,竟然還親自下廚。塞北應該是真心想和大熙結百年之好才對。
  畢竟金沙關破後,並無一個無辜百姓被殃及,入侵的軍隊也未曾搶砸掠奪。
  「那大王的香料是從哪裡買來的呢?」他勉強找了個話頭接上。
  「打到金沙關裡,讓副將帶回來的。」塞北王不假思索地說。
  殷寧:......
  應該給錢了吧。
  「不要老吃這個。」塞北王已經切好了肉,再次將小碗遞給殷寧,「我讓他們做了湯,泡這個囊最美味,一會兒也嘗嘗。」
  殷寧胃口不大,其實剛才吃了那些肉已經不怎麼餓,這時候才想起塞北王。
  「大王不餓嗎?」殷寧把碗往前遞了遞,「是否願意與寧兒一起用膳?」
  塞北王忍不住笑了:「寧兒吃就好,我不餓。」
  他沒有愛錯人,即使是已經把小時候的事都忘得一乾二淨,殷寧還是關心著自己餓不餓。
  「有點睏了。」殷寧吃完肉又喝了湯,之後開始犯迷糊。
  塞北王宮寢殿的條件自然比那馬車強百倍,身後就是軟軟的床鋪,他忍不住想睡覺。
  「寧兒累了就睡吧。」塞北王看他睏倦,越發憐愛,不由分說地把殷寧抱起來,掀開被子欲要往裡放。
  然而被子底下鋪著滿滿一層花生、紅棗和桂圓等吉利果子。
  他粗暴地拂袖一掃,然後把殷寧塞進去。這些東西被一掃而空,紛紛落在地上,發出紛雜響聲。
  「可是,湯......」殷寧已經困得快要昏迷了,但仍然抓著他的袖子,依依不捨地看著門口。
  「我讓他們在爐子上煨著,燉久了更香,等你醒了還能喝。」塞北王低聲哄道,手輕輕地拍著殷寧的肩膀。
  不過一轉眼的功夫,懷裡的人竟然就已經睡熟,屋子裡響起了非常難以察覺的鼾聲。
  塞北王自然覺得可愛不已,他靜靜地坐在床邊,看著殷寧的睡顏,忍不住伸出手去摸他眼下的烏青。
  大熙把他照顧的一點都不好。當塞北王剛知道被送來和親的人是殷寧時,氣得險些出兵直逼京師。
  他放在心尖上的人,忍著思念疾苦、只敢召畫師年年畫像的人,竟然被當成談判的籌碼,且是做了一枚死棋。
  但理智告訴他,這是他把殷寧護在自己羽翼之下的最好機會。
  好在現在殷寧已經安安穩穩地到了塞北。他本來是遙遙天上月,如今竟然跌落凡塵,到了自己懷裡。
  「大王!大王~」他的心腹、王城禁衛統領站在門口小聲叫他。
  塞北王極其不悅地走過去,走到殿外才壓低聲音問:「何事?」
  「剛才大總管和我清點大熙帶來的和親嫁妝,還有議和禮,有些東西奇怪,得請大王示下。」禁衛統領誠惶誠恐,斟酌著說道。
  塞北王瞇起眼睛,問:「何物?」
  禁衛統領從腰間抽出一本小冊子,雙手呈遞:「大王請看,小的不敢妄言。」
  然後他又補充了一句:「是在王妃乘坐的馬車裡找到的。」
  「王妃乘坐的馬車也是你能進的!?」塞北王把冊子接過來,怒目而視。
  「小的冤枉啊大王!」禁衛統領連忙解釋,「只是怕王妃有什麼東西落在裡面,仔細搜了搜,並無不臣之心!求大王明鑒!」
  塞北王自然信他,但這並不妨礙他不許別人染指關於殷寧的一絲一毫。他只是冷笑一聲,掀開了手裡的冊子。
  入目滿是情色春圖!
  塞北王嚇得差點把冊子丟出去。但他在心裡一思量,不過轉瞬他便如獲至寶,再次翻開:「這果真的是從王妃的馬車裡找到的?」
  「真,怎麼不真!」禁衛統領彎下腰,「還有一個老太監,口口聲聲說著他要向大王進獻寶物,那箱子不許我們開,要親見您。大王,您可要一見?」
  塞北王喜不自勝地摩挲著冊子,這書頁上有折痕,說明寧兒確實翻看過多次,他說:「見,當然要見。」
  
  
第10章 留待春宵
  福公公很快就被帶到了偏殿。
  他跪地伏身,有條不紊地給塞北王磕了三個頭。塞北王已將喜服換下,換了平日論事時常穿的一身純黑繡銀紋的衣裳,正坐在高高的王位上閉目養神,手裡挑著那本冊子。
  明明福公公一進來有人傳報,但對方起初連眼都沒睜開。
  「奴才叩見塞北王!」福公公小心翼翼地行禮,「塞北王在上,奴才有一事稟報。」
  塞北王睜開眼睛,冷冷地掃了他一眼。
  福公公立時覺得自己所在的位置冷颼颼地刮過一道風,他穿得絕不算少,這也不是塞北最冷的時候。但莫名就感覺自己如同立於凜冬的冰原之中。
  偏殿森嚴,周圍全是鐵甲錚錚的武將,腰上佩著劍------福公公憑著自己一手不入流的齷齪功夫在深宮養尊處優,只見宮闈纏鬥,哪裡見過這架勢。
  「何事。」塞北王見他的脊背越來越佝僂,眼見著就要再次跪趴在地上,終於大發慈悲地開口。
  「啟稟大王!」福公公比塞北王想像的還要不爭氣,「撲通」一聲五體投地,「大王,我朝前來和親的殷公子,未經風月、清高不凡。但卻由於是一介書生,有時失卻溫柔婉轉,更是男子,故失卻柔和身段,更是未曾承歡過。」
  「小的們晝夜教導,希望殷公子能夠盡快習得房中秘術,討大王歡心。但總有不到之處。」
  「這是大熙後宮能工巧匠所製,官中御用的房中歡愛之物,我朝九皇子為顯誠意,更著意添了許多暖情之藥。」福公公令大熙派來護送和親隊伍的侍衛將兩個大箱子搬進殿來。
  「請大王親自過目。」他頭上一層冷汗也不敢去擦,畢恭畢敬地說。
  塞北王從王座上起身,懶洋洋踱步到殿中。
  他氣質本就凶煞,逼近福公公令他渾身都不由自主地抖了起來。
  「此為春宮圖。」福公公手顫,指著箱子裡右邊整整齊齊碼到齊沿的書冊,「上面這幾本殷公子已經全數看過。」
  「此為《侍則》,教導男妻如何自行準備侍寢、清理、服侍及承歡,殷公子也通讀過一遍。」福公公看塞北王不動聲色,心裡越發難以揣測他的想法,只能更加小心地道。
  「這些精巧木盒......」福公公的手指過一排雕著鏤空桃花的漆黑木盒,「裡面的是大大小小玉*,殷公子冰清玉潔,但畢竟青澀不知人意。本來照男妻的規矩,應當這一路就塗了脂膏含在內裡,這般大王起興時,才能足夠柔美嬌嫩......」
  塞北王盯著福公公,一雙鷹眼灼灼盯著他,打斷道:「你碰過他?」
  「不曾、不曾!」福公公連忙擺手,面紅耳赤,「殷公子不願,奴才賤命如何使得!」
  「嗯,出去吧。」塞北王輕輕抬起下巴,向門口示意。
  福公公還沒來得及一一介紹完這些東西的功用,就被兩個塞北士兵拖出了大殿。
  他不知道塞北王到底是什麼意思。來之前,九皇子曾經多次囑托,必定要把他的結好之意向塞北王轉達,然而他還沒來得及介紹另外一邊九皇子弄來的無數的春情秘藥和精巧玩意兒,就被攆出了屋子。
  「把那個小廝帶上來。」塞北王看著這一箱子東西,目露鄙夷之色,下令道。
  很快,阿風就被帶到了殿內。
  「給塞北王請安。」阿風沒見到少爺,身處陌生之處,周邊全是凶神惡煞的士兵,險些把膽子嚇破,只能戰戰兢兢地先行過禮。
  「起來吧。」塞北王倒是不為難他,語氣竟然算得上有幾分溫和。
  「你來看看,這箱子裡的東西,見過沒有。」他抬手隨意指了指,並不往這邊看。
  阿風左右看了看,見沒人管他,小心翼翼地上前,看了看箱子裡。
  他不識字,便沒有理會那些書,只是拿起一個雕花的盒子打開看了看。
  「這是......」阿風訝然失色,「稟告塞北王,小的見過,可、可這東西......」
  他忍著哭腔,撲倒在塞北王身前,重重地磕了一個響頭。
  「求塞北王,在路上那閹人就逼少爺......少爺他、少爺寧死也絕不會受此折辱。」阿風抬起頭,哀求道,「少爺這個人這顆心都是塞北王的,只求塞北王大發慈悲,待我們少爺心思轉圜之後,小的再慢慢勸他!」
  倒是個忠心的。塞北王暗自滿意點頭,同時怒火已經燃到了心頭。
  「把他帶下去吧。」塞北王回到王座上,拂袖坐下,說,「好生招待。」
  阿風不知道自己說錯了什麼,一邊叫嚷著一邊被一個士兵扛在肩上帶出了大殿。
  塞北王怒到極點,面上反而不動聲色。他對左側立著的心腹說:「剛才的公公,以及大熙使臣,打剩一口氣,帶枷鎖上腳鐐,送去流人湖吧。」
  「是!」左邊身著盔甲的人馬上應聲。
  「告訴他們,如果能走回金沙關,就可活命。」塞北王露出一個淺得看不出的微笑,「敢折辱殷寧,一死難免太過輕易。」
  流人湖乃塞北古時流放罪臣的地方,那些犯了滔天大罪的犯人就在湖邊日日服苦役,現在早已廢棄,成了一個荒無人煙、鳥不拉屎的所在。
  而這流人湖距金沙關,一路上或黃沙漫漫或荒山野嶺,其中毒蛇野獸叢生,快馬加鞭也要走上幾天。
  那心腹名叫寒軻,乃塞北王軍中第一武將。他此時心中歎氣,他們大王一向殺伐決斷,從不喜酷刑重吏、嚴刑逼供那一套。即使對戰之兵將也都願意給他們個痛快以成全對方的氣節。
  只能說這幾個大熙狗賊的確是觸到了他們大王的逆鱗,死有餘辜。
  他離開去著手辦這件事,恰恰出門口,就看到一個身影跌跌撞撞地往這邊而來。
  寒軻下意識地抽出刀來,嚴陣以待:「來者何人!?」
  那人身邊圍者不少侍衛和士兵,奇怪的是這些人均離著跑過來的那人數尺距離,不敢近前。明明都伸著手做著要攔的姿勢,但只要那一頭亂髮如同瘋癲的人往前跑,總有人閃開給他讓路。
  難不成這人身上帶奇毒?寒軻更是警惕,準備將他斬於殿前。
  「寒將軍快閃開!」寢殿的小侍從大聲喊道,「快快閃開!千萬不要衝撞了王妃!」
  寒軻一個愣神,手裡的刀不由得鬆了。他被這單薄瘦弱的人一撞,竟然就那麼讓他跑進殿去。
  「哎呀呀!」侍從總管跟著一大幫人跑過來,惋惜地看了他一眼,「你到底還是衝撞到了王妃!」
  說完他就跟著一堆人呼啦啦進了王殿。不知為何,寒軻總覺得他的話裡多少帶著點幸災樂禍的意味。
  剛才與所謂「王妃」擦肩,雖然他頂著一頭亂髮,但面容的確清秀,自有一股文墨氣質,與塞北人極為不同。
  他愣神之時,殷寧早已經跑進了寢殿。
  「寧兒,怎麼光著腳就跑來了。」坐在王位上正散發冷漠威勢的塞北王看清來人是殷寧之後,差點從上頭滾下來。
  他快步走到殷寧面前,把他小心翼翼地抱住。殷寧猝不及防,被他攔腰抱起,懸空的感覺讓他毫無安全感,下意識將手搭在對方的脖子上。
  「塞北天寒地凍,若是傷寒了可不是鬧著玩的。」塞北王被這個動作嚴重取悅道,忍不住微笑,語氣也和緩了不少。
  「大王,王妃剛才一定要來找您,擋都擋不住------臣未曾冒犯王妃!」侍衛總管連忙表白心跡並趁機插刀,「但寒將軍撞到了王妃肩膀!」
  殷寧連忙解釋:「是我撞到了剛才那位將軍,他並無冒犯之心。」
  塞北王點點頭:「這都是小事。你為什麼忽然來這裡?」
  侍衛總管不悅,怎麼是小事,不應該斬立決嗎?
  殷寧摸不清塞北王的性子,剛才他在睡夢中,依稀聽到阿風淒厲求救,掐著手心強逼自己醒了過來。
  身邊空無一人,門口的守衛不許他離開。
  他憂心阿風的安危,只能循著聲音闖出來找,但到了跟前卻又聽不到什麼動靜了。
  那麼多的守衛,都圍著他勸阻,卻沒有人真的敢對他做什麼來阻攔,發現這一點的殷寧便鐵了心的要拚一拚。
  阿風是他在這裡唯一的親人,無論如何都不能有事,他一定要保住。
  可如今這大殿裡卻並沒有阿風的影子。
  「大王,敢問我那小廝......現在何處?」他硬著頭皮問道。
  塞北王笑容一滯,隨即說:「他很好,我命手下帶他去休息了。」
  殷寧並不很信,但也不好再說什麼:「是、是這樣嗎,我我有事要問他,請問大王能讓我見他一面嗎?」
  塞北王手上難免就多用了一點力氣,殷寧緊張地看著他,也沒有察覺到。
  「好,等我們回寢殿,我讓他們帶阿風來。」塞北王第一次叫阿風的名字。殷寧擺明了是非常重視他,塞北王也不得不勸自己,需得給他半分尊重。
  殷寧終於放鬆下來,軟軟地靠在塞北王的懷裡。
  塞北王打算先將他安置到寢殿裡去,他穿的衣服單薄,臉色蒼白,這麼一鬧騰恐怕是有一場病好生。
  沒想到轉身時,殷寧忽然看到了那個熟悉的、打開了的箱子。
  之前見到那箱子時候的屈辱感受似乎就在眼前,殷寧忍不住發抖,揪住了塞北王衣領。
  見此塞北王自然是心領神會,知道殷寧受了委屈,心疼不已。
  他剛想要安慰對方,卻聽到殷寧道:「大王,為何將這些東西坦陳人前。」
  殷寧在他懷裡,面露羞澀,卻並不反感的樣子,他說:「閨房之樂,最好還是留待春宵吧。」
  他如今知道塞北王是樂於此道,這些東西自然也不是為自己準備的,而是大熙皇帝送來給塞北王使用。
  這感覺和被逼著使用這些東西截然不同,作為相公,應該尊重並接受塞北王的一切喜好,殷寧那茫然無措的心裡竟然還帶著微微期待。
  「......」塞北王竟是啞口無言。
  剛才福公公和阿風的話裡都透露出一個信息,那就是殷寧在路上是極為抗拒這些東西的,寧死不用。
  但現在竟然願意用,還說要留待春宵......
  那表示什麼?塞北王心花怒放,恨不得在殷寧臉上狠狠親兩口。
  
  
第11章 王妃沐浴
  他怕自己心生誤解,空歡喜一場,於是邊抱著殷寧往寢殿走去邊旁敲側擊地問道:「寧兒......喜歡這些?」
  殷寧不知道該怎麼回答這個問題。他當然不喜歡,但塞北王喜歡用,橫豎也不是用在他身上,那自當別論。
  他雖然一路上絲毫也沒使用這些玩意兒,但畢竟也看足了那些書冊,不可能不知道這些東西是做什麼用處來的。
  總而言之,是可以讓躺著受用的那一方更舒服痛快的東西,甚至在攻方無以為繼之時,可以代替人力滿足為人下者。
  這正中他的下懷。他在側偷偷打量著身邊塞北王的身影,如此高大勇猛,自己想滿足他,並非易事。
  橫豎都是服侍人,但現在自己要出的力和之前學到的皮毛截然相反,看來想要在床上做好主動出力的那一方,要深入鑽研的東西還有很多。殷寧憂心忡忡地想。
  當然,現在最重要的還是要回答這個問題。
  說不喜歡吧,塞北王看起來是挺欣喜於此的樣子,說喜歡吧,則擔心顯得自己過於風月,讓他起疑心,何況也怕這麼一來塞北王一激動直接要入洞房。
  他自認為作為一個好的相公,必須要給塞北王足夠的安全感。
  「我並不喜這些東西。」殷寧被塞北王結結實實地抱著,語氣無波無瀾。
  他發現在自己說了之後,塞北王雖然仍然目視前方,表情卻肉眼可見地出現了一點失望的痕跡。
  他接著說:「但如果大王喜歡......寧兒願意一試。」
  在其位則謀其政,任其職盡其責。事已至此,再自怨自艾又有何用。
  即使是對未來打算最糟糕的時候,殷寧也沒有想過臨陣脫逃,也沒有想過一死了之。他忍著自己內心的煎熬,親自把尊嚴踏在腳底下,聽從那個公公的指指點點。
  如今形勢大變,這塞北王不僅以禮相待,還莫名地讓殷寧有一種熟悉感,彷彿在哪裡曾親眼見過一般。殷寧自認為這也算是緣分,他自然是要做好自己作為一個和親公子的本分。
  塞北王喜歡什麼,他也願意學著去接受。
  老莊之道在這裡毫無用處,清高矜持更是多餘。那兩箱子東西是大熙帶來的,自然是瞭解塞北王想要投其所好,因此殷寧決定入鄉隨俗。
  果然,塞北王大受感動:「寧兒果真這麼想,不覺屈辱麼?」
  這話奇怪。殷寧皺起眉頭,給塞北王用這些東西自己有什麼好覺得屈辱的。
  他轉即想到,這些東西在大熙的確不是什麼可以登大雅之堂的東西,塞北王是不是怕自己嫌棄他?
  抑或是塞北王知道自己不行才要用這些東西滿足他,怕傷及自己男子氣概?
  無論如何,這是考驗自己真心的一個重要關卡,他一定得小心回答才是。
  畢竟這塞北王現在對他再怎麼和顏悅色,也到底心機深沉,殺人如麻。一旦失卻他的歡心,恐怕再難挽回。
  想到這裡,他硬著頭皮往塞北王胸膛上靠了靠:「說實話,若今日問此話的是別人,恐怕只能得到我殷寧的一具屍骨,但......」
  他仰起頭,黑熠熠的眼睛裡閃著極為純良的光彩,一雙薄唇卻吐露出令人熱血賁張的話語:「若是您,怎麼折騰,寧兒都是願意的。」
  兩人對視間,塞北王忍不住放慢了腳步,停在青石板路上。
  殷寧越發覺得對方容貌陽剛俊美,忍不住去想對方在床上是何等媚態。
  非禮勿視,啊不,非禮勿念!殷寧在內心呵斥自己,將腦子裡五大三粗塞北王紅著臉婉轉承歡的場面趕出去。
  塞北王並未著鎧甲,不知道他是什麼時候將那身大紅喜服換了下來。這衣裳薄,殷寧很明顯地感受到灼灼熱度從那衣料之下的寬廣胸膛上透過來。
  這麼一下,殷寧露在外面的腳丫更覺天寒地凍,忍不住打了個哆嗦。
  塞北王欲言又止,板著臉加快腳步,走進了寢殿裡。
  「好暖和。」殷寧怕他生氣,帶著點討好小心翼翼地笑道。
  塞北王走到榻前,也沒將殷寧放下,就那麼抱著他坐在床上。他放在殷寧腿彎的手順著他的小腿肚往下慢慢撫摸,把殷寧摸得雞皮疙瘩都起來了。
  「大王......!」殷寧本來想出聲阻止,摟摟抱抱是一回事,現在就上手摸是不是太飢渴了點兒?
  然而這話音在塞北王剛握住他腳的時候忽然消聲,殷寧楞楞地看著塞北王毫不嫌棄地把他的腳握在掌心,並輕輕地揉搓著。
  他的手很熱,跟他的胸膛一樣。
  殷寧感到一股溫熱暖透了他的腳心,隨之而來的就是感覺復甦後的酸麻。
  他想說,不必這樣,使不得。
  但他怎麼說的出口呢,塞北王那麼認真,他就像是在做一件再正常不過的小事,一絲不苟。等他覺得殷寧的腳溫度回升到他滿意的程度,也沒放開來。
  他手掌寬厚,縱使殷寧是個男子,雙足被他握著倒也剛剛好,只露出可愛的幾個腳趾頭。
  「謝謝你。」回溫之後腳心酥麻,殷寧忍不住抽回來,不自在地說。
  塞北王勾起嘴角:「這會兒不叫我大王了?」
  殷寧也忍不住莞爾一笑:「在外自然還是要這麼叫的------只是四下無人時,我想你也許並不喜歡我這麼稱呼。」
  「寧兒。」自打殷寧來了這兒,塞北王從未見他笑得如此坦蕩自然,忍不住伸手去摸他一臉單純的臉。
  他是塞北土地上說一不二的人,自然也就這麼去做了。塞北王輕輕掐住殷寧的下巴,慢慢湊過去,似乎想要柔情似水地吻他。
  殷寧猜到他的想法,一室靜謐安寧氣氛中泛起曖昧的波瀾,但他卻沒馬上躲開或拒絕,心裡還帶著點渴望,看著塞北王的臉漸漸靠近。
  「別!」他忽然如夢中驚坐起,「你剛摸我腳還沒洗臉呢!」
  塞北王訕訕地垂下手去,氣氛一旦打破就再沒有那種意亂情迷,兩人均像是趁對方不注意偷偷做了壞事那般,各自心懷鬼胎地轉移了視線。
  「打熱水來。」塞北王為緩解尷尬,走到內室門口喊道。
  門外一直候著地侍衛總管連忙拉住接令下去的手下:「蠢貨,你知道是什麼樣子的熱水麼!」
  那小兵一愣一愣的:「不知道,熱水不都那樣兒嗎?」
  「你焉知大王是要剛煮開的,還是放涼到不燙的,抑或是適口稍溫的呢?」那侍衛總管背著手教訓他,「搞不清主子喜惡,難怪一直上不了戰場!」
  他其實自己也不知道塞北王心意,但此時裡面濃情蜜意,誰進去誰就......
  他急中生智,把幾個手下叫過來,湊近了腦袋說話。
  塞北王和殷寧各自坐在凳子上,面面相覷之間誰都不知道該開口聊什麼。
  「大王可命人將我馬車上的衣服帶回來了?」殷寧絞盡腦汁,終於想出這麼一句。
  塞北王心中黯然傷神,得,殷寧又叫他大王。頗有種汲汲營營好不容易踏入仙境,結果誰知陰差陽錯一步踏錯又回到人間的感覺。
  殷寧單純是因為緊張,且順口,沒能考慮到稱呼的事。
  「那是自然,我讓他們將你的行李整頓在偏殿。本打算待你身體好轉之後,有了精神,再自己慢慢挑選整理的。」
  「我想沐浴。」殷寧說,「理理頭髮,換身衣服也好,我如今這幅面貌,實在是狼狽不堪,有辱斯文。」
  「倒也不是不行。」塞北王摸著下巴,因一句「沐浴」而忍不住想入非非。
  「但我怕你受寒,今日天色已晚,就不要再沐浴了吧。」塞北王其實是在跟殷寧商量,但他身處高位已久,一朝一夕很難改變自己說話中那點子說一不二的作風。
  說來說去,還不是不行。殷寧忍不住腹誹,他生性喜潔,見塞北王不允許他沐浴自然是情緒低落,只答了聲「是」。
  他城府不深,喜怒皆形於色。塞北王馬上就發現殷寧生氣了,他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先順毛討好自己心上人的念頭佔了上風。
  剛好他不久前命人去打熱水,已經速速地辦好了。侍衛總管親自捧著一個銅盆進了門,在外室高聲請示:「大王,熱水來了,請問臣要放在哪兒?」
  塞北王看了看殷寧,說:「端進來吧。」
  塞北王宮沒有大熙朝那麼多的講究,對於宮內行走的下人們也都並不算嚴苛。
  侍衛總管端著一個大大的銅盆進來,殷寧定睛一看,怎麼還有點兒像剛才吃飯時候放大骨頭的那個盤子?
  盆子裡熱氣蒸騰,侍衛總管捧得很穩,水面只稍稍泛著小小波瀾,半滴都沒有撒出來。
  塞北王覺得他爭氣,比廚房那幾個呈上來羊排牛棒骨的傻子強,想著回頭要誇一誇。
  結果侍衛總管後面還跟著一個人,同樣端著一個黃銅大盆,走了兩步又從門裡出來一個人。
  等他們一排整整齊齊地站在塞北王面前,殷寧在背後數了數,竟然有六個。
  「大王,這水從微熱至滾燙,一樣一盆,您看看要用哪一個?」侍衛總管諂媚地說。
  「......」塞北王沒出聲,臉色暗沉地盯著面前六個一模一樣的銅盆。
  「哪個是最燙的?」塞北王壓著嗓子問。
  侍衛總管舉了舉自己手中的那個:「這個,滾燙!」
  塞北王真想賞他一腳,將他連人帶盆攆出殿去。
  殷寧驚喜地站起來:「原來大王早已為我準備好了洗澡水,可是------」他往後打量著,「木盆在哪兒?」
  塞北王心思在電光火石之間轉得飛快:「應當是搬運的奴才偷懶,慢了。郁總管,去看看怎麼回事,怎麼還沒呈上來?」
  他直勾勾地盯著侍衛總管,將人盯出了一頭冷汗。
  侍衛總管終於察覺到氣氛不對,腦子也跟著機靈了幾分:「是,屬下辦事不力,馬上去催!」
  他把銅盆放在地上,逃也似的奔出寢殿。
  「快!快把大王給王妃打造的浴桶搬來!!!」
  屋裡剩下的五個下人失去了主心骨,在塞北王的威壓下瑟瑟發抖。
  殷寧眼看著站在最末的小侍衛手抖的快把水潑乾淨了,動了惻隱之心忍不住勸:「大王,讓他們放下水出去吧。」
  正好木桶也被搬了進來,塞北王便依了殷寧的意思。
  「將水倒在桶裡,出去吧。」
  幾盆水被倒進水裡,卻遠遠不夠。
  這六個侍衛匆忙地端著盆子又往返數次,才將澡盆填了個七分滿。
  塞北王親手試了水溫,對殷寧說:「你...自己能否......」
  殷寧生怕他要留下來給自己沐浴,連忙說:「我自己就很好,倘若大王不放心......」
  殷寧轉了轉眼珠,剛想脫口而出的一句「叫阿風過來服侍」又憋了回去,轉而說:「我沒事的。」
  塞北王一萬個不放心,叮囑了好幾遍要小心不要摔跤,才關上殿門。
  
  
第12章 緩兵之計
  塞北王不願讓殷寧洗澡的擔憂是有道理的。雖然殷寧出水後裹著厚厚的外衣,臉蛋也紅撲撲的甚是可愛,但沒和他聊幾句就頭暈起來。
  「我沒事......」殷寧嘴唇蒼白,雙頰泛起不正常的潮紅,「大王不必擔憂,想必是有點睏,睡一會......就好了......」
  說著忽然軟軟地往一側倒下,竟然就這麼暈了過去。
  塞北王嚇了一跳,幸好反應快連忙扶住他,一試額頭已然滾燙,想必也燒起來有一段時間了。
  殷寧強自支撐,直到力不能支才露出破綻。
  還差點把額頭磕破。
  塞北王看著他難受得皺成一團的臉,緊閉著還動彈不安的眼睛,心裡又愛又恨。
  為什麼不舒服不告訴自己,如果不是撐不住,他要生生挺過去也不願讓自己察覺麼?
  殷寧不好受,連帶著他的心也像是忽冷忽熱害了風寒一般地備受煎熬。塞北王命人傳喚了盛醫官,因為上回把脈被塞北王嚴令制止他觸碰殷寧,這次他這老頭學精了。見了殷寧做作地捻著手帕鋪在殷寧腕上,確保無一處皮肉接觸才敢把手搭上去試脈。
  「少拿腔拿調!」塞北王不耐煩地呵斥,「快開方子!」
  盛醫官心有慼慼,哀傷地瞇起滿是皺紋的老眼。他感覺自己已經年紀太大,對於君心變化,他在應付之間已力不從心,一時間不知道是否該告老還鄉以保全身家老小。
  「如何,可有大礙?」塞北王見他診治完畢,急切地問道。
  「......」對於所有大夫來說,這大抵是最難回答的問題。
  盛醫官對自己的醫術很有自信,然而卻不是神仙。若說沒有大礙,萬一到時候有什麼問題自己必然遭殃。
  但若說有大礙,那自己現在就會遭殃。
  猶豫片刻後,盛醫官說:「有礙。」然後停頓一霎,又說,「無妨。」
  塞北王額頭青筋暴起,氣得似笑非笑。
  「王妃體質虛弱神思恍惚,又被寒邪侵入體內,自然是有礙於身體康健。但若服下臣開的湯劑,就將無妨。」
  塞北王閉上眼睛,壓制內心的不滿。
  這盛醫官在塞北醫術的確是無人能出其右,但也是真油滑。
  哪像塞北的土醫,要麼就是一言不發灌藥,要麼就直接吩咐後事。
  「去吧。」
  得了這麼一聲,盛醫官連忙退出寢殿,抬起袖子就擦額頭上逼出來的冷汗,全然不顧往日的儒雅形象。
  塞北王坐在床邊,輕輕拉起殷寧的右手握在自己手心裡,置於胸前。
  殷寧雖然睡著,卻很不安生的樣子。
  其實他並沒有完全昏迷過去,失去意識不過多久的時間,他就有了感覺。他能感受到塞北王一次次地摸他的額頭,也能聽到塞北王呵斥旁人,只是不知所為何事。
  他迷迷糊糊地想,塞北王也是天子,與大熙皇帝相比,大概也是沒有太大不同的。
  伴君如伴虎,他們這些皇帝,今天能誇你龍駒鳳雛,明天就能把你嫁去鬼地方抵擋災禍。
  殷寧之前在學裡讀書,結識了不少好友。其中一個是龍馬大將軍的嫡子,月華公主和親之時,他曾經感慨:「遣妾一身安社稷,不知何處用將軍。」
  被私塾先生聽見,嚴厲地斥責了他,不允許他再念這句。
  殷寧那時就坐在他的身邊,倒是牢牢記住了這句近乎反詩的話。
  「遣妾一身安社稷,不知何處用將軍。」殷寧在心裡默念。他有些悲傷,之前被新的環境和塞北王安撫下去的情緒又盡數撲了過來。
  殷寧神思混亂,忘了自己已經身在塞北,竟是彷彿又回到了剛剛接旨徹夜無眠的那一夜,又回到了在馬車上被迫看那些令人作嘔圖本的那幾天一樣。
  他腦子裡堆滿了糾纏在一起如同亂麻的想法,他不停地想,大熙皇帝打輸了仗就想派他和親。但如果塞北王人不好呢,如果塞北王見到他就殺了他呢?就算塞北王沒有殺他,那如果塞北王是個又凶又狠的老頭子,自己也要如看過的書裡所示,要伏跪在榻上去服侍他嗎?
  單是想想,殷寧就感到鋪天蓋地而來的絕望。
  他現在倒是寧願自己能夠昏過去人事不省,倒還好些。
  渾身都有如置身於冰窖之中,冷得他渾身發抖,牙關緊顫。
  心裡更是冰霜苦寒,空悠悠無一處可借力。
  「好冷......」殷寧忍不住囈語出聲,他感覺自己像是冰天雪地中裡唯一一支燃著的蠟燭。身體的溫熱不斷流失,這蠟燭被寒風撕扯,被霜凍威逼,很快就要在這冷透了的地方死掉了。
  殷寧生了病,心智比平時脆弱得多,不由得委屈起來。
  他想起家,想起遠在京城的爹爹和已經沒有太多印象的娘親。爹爹對他寄予厚望,縱然沒能保住他這令人驕傲的大兒子,但畢竟在殷寧和親之前,給了他極為優渥舒適的保護。
  若不是被保護得太好,殷寧也不會被養成如今這樣的脾性。
  殷寧雖然身體不算多麼結實,但自從身板長開後,也並沒有大病大災。
  上次病成這樣,都是很小時候的事了。
  迷濛之中,他甚至想起九皇子,那個在他狼狽跌倒的時候曾經扶起他的如玉君子。
  他曾救他於災厄,也曾陷他於無邊黑夜。
  故勞苦倦極,未嘗不呼天也;疾痛慘怛,未嘗不呼父母也。
  這是殷寧自兒時便誦讀的,卻到了今天才明白到底是什麼意思
  但他呼天地,呼父母,又有何用?
  沒有人能救他。如果日子過得不好,過幾年噩耗傳回京城,大概只有父親會難過地掉幾滴淚罷了。
  父親還有弟弟,還有一大家子的興衰榮辱,想必也不會記得太久。
  除此之外京城中人恐怕又會議論紛紛,說殷家小少爺死在了塞外,恐怕是過了幾年可怕日子,最後沒熬過去。
  就像他們議論之前死在婆家的康寧郡主一樣。
  輕飄飄的一句可怕日子,怎麼能概括他們一日一日的艱難掙扎。
  殷寧忍不住怨懟,他心裡並非不恨。
  為什麼要讓他來和親,為什麼沒有一個人能在這沒頂的泥潭里拉他一把。他被光鮮地養到這麼大,如同京城裡所有的有志少年一樣,盼望著有朝一日連中三元,光宗耀祖。
  他們的父輩皆自不凡,所交往來皆無白丁。自己一嫁,他們表面上朝堂上讚自己家頗有氣節,忠君侍奉。但背地裡恐怕會更加肆無忌憚地議論殷府,議論那子孫造孽的殷御史。
  再也沒有什麼天子門生,再也沒有什麼長安狀元郎。
  殷寧閉著眼睛,精疲力竭,累到連動一下都費勁。
  他就像是被鬼魅拖住了腳,要被拖進一片漆黑深處的可憐人一樣,終於放棄了抵抗,準備從此沉淪。
  「殷寧,殷寧!」一隻手拉住了他。
  塞北王把殷寧抱在懷裡,小心翼翼地讓他起來,靠著自己胸膛坐好。
  見他沒有反應,塞北王並喂不進去藥,他橫下心,眉頭都不見皺一下,當即把一碗黑乎乎的藥汁子灌下去一大口。
  這次他沒有吐出來,藥汁的苦味和心中相比,倒顯得不值一提。
  他輕輕地銜住殷寧乾燥蒼白的嘴唇,捏著他下巴,指尖輕微用力,殷寧的嘴就不由自主地張開了。
  塞北王將口附上去,極為認真地趁著殷寧喘息的功夫渡進他的口中,等他嚥下之後再喝第二口。
  如此這般,一碗藥很快見了底。
  而因為塞北王用心,殷寧倒也不曾嗆咳,只在最後一次餵藥時在兩人唇間漏出一滴,順著殷寧的下巴流淌,在臉上留下了黑乎乎的痕跡。
  塞北王端詳著懷裡人的樣子,忍不住低下頭去,輕輕地將那滴藥舔舐乾淨。
  他很少有病痛,即使偶感風寒也不用這些東西。因此竟真是第一次接觸到這麼苦的藥。
  剛才他怕殷寧喝不下去,也怕嗆到他,因此拿出了十二萬分的精力餵藥,心中毫無旖旎雜念,比行軍打仗時看地圖還認真。
  但現在這麼大的任務完成,他將那藥碗擱置在桌上,看到殷寧被藥汁子潤得紅嫩的唇,忍不住會想剛才自己貼上去的一瞬間那柔軟觸感。
  僅僅是這麼回想著,塞北王都忍不住心下燥熱。
  如此這般,連著令人痛恨的苦藥都變得無比甜蜜。尤其是在殷寧嘴邊輾轉到最後,藥味淡去,剩下一縷藥香,倒還增加幾分情趣。
  塞北王無奈歎氣,戀戀不捨地把殷寧塞回被子裡面,笨拙地將幾個角都掖好。
  他不曾伺候過誰,但照顧殷寧總不能也不願再假手他人。
  他幽幽地想,再這麼抱著,神仙也把持不住。
  塞北王忽然後悔自己沒有在殷寧主動的時候跟他圓房。
  自己是不是太迂腐了一點?雖說沒有過門行禮,但也是明媒正娶,怎麼就不能享受魚水之歡了?
  塞北王暗自決定,等殷寧徹底康復,他一定不再忍耐。
  這麼想著,他看向殷寧的視線都充滿了熱情。他想了想,走到床尾的小格間裡,那兒正堆放著隨著殷寧從大熙來的兩個大箱子。
  他從裡面挑出幾本看著不錯的春宮圖,回到殷寧床邊,坐在凳子上,邊拉著殷寧的手,邊津津有味地看起來。
  殷寧睜開眼睛時看到的就是這麼一幅場景。
  塞北王就坐在自己榻前,不知道守了多久。
  他心裡有點感動,無論這人真是脾性如何,現下倒真是很關心自己。
  然而就在他想要動彈一下的時候,他忽然注意到塞北王正在津津有味地讀一本冊子,入迷到連自己醒來都沒發現。
  殷寧定睛一看,竟然是從宮裡帶來的那些圖!
  他本來就是病中,這麼一來肩上的擔子更是巨大無比,都快把自己給壓垮了。
  他想到自己要扮演的角色和要履行的義務,感覺身體虛得不行,眼前發黑。
  他也沒想到塞北王會如此飢渴,竟然無時無刻不在嚮往這檔子事兒。
  但自己這病怏怏的狀態,如何能滿足的了他?
  殷寧心中憂慮,長此以往,會不會失寵?
  他這段時間來到塞北,也暗暗四處打量。塞北人多身材健碩高大,且自帶武將那陽剛派頭,僅僅是個小侍衛看起來都無比勇猛。
  殷寧本就單薄,論體力自然是差了許多,論技術,他在馬車上臨陣磨槍,也未必夠用。
  若那些五大三粗的漢子有心想要爬床,一夜七次兼具金槍不倒,塞北王恐怕就再看不上他這樣的銀樣鑞槍頭。
  真到那時候,他作為正妃,豈不是成了那些人的眼中釘肉中刺,被人除之而後快?
  「大王......」殷寧開口,被自己沙啞的嗓音嚇了一跳。
  塞北王嚇得把書都扔了出去。
  他和殷寧面面相覷,咧著嘴笑道:「寧兒要喝水嗎,喝口水吧。」
  然後就轉身親自到了杯水,湊到殷寧嘴邊。
  殷寧平躺著,無法湊到杯沿上喝,塞北王剛偷看黃書心虛,也沒敢扶他,只說:「寧兒把嘴張開。」
  殷寧雖然心中疑惑,仍舊照辦。
  塞北王打出生就沒照顧過誰,竟然拿過茶壺直接把水倒進了殷寧的嘴裡。
  所幸這水溫度不高,不曾燙傷人。
  但殷寧還是下意識地閉上嘴巴,塞北王連忙挪開水壺,正澆了他一臉。
  殷寧臉上全是水,嗆得驚天動地撕心裂肺,在床上不停彈動著身子。
  塞北王連忙把他扶起來,給他順氣。
  等平復下來。殷寧已經癱在了塞北王懷中。
  不過這麼一來,他嗓子倒是好多了,再不覺乾渴。
  盛醫官本事的確不小,一劑藥下去,殷寧就感覺身上鬆快了許多。但這傷寒病去如抽絲,恐怕得養好一陣子。
  「大王很喜歡這個?」殷寧對這塞北王發不出火,指著地上的冊子問。
  塞北王不想欺騙他,猶豫了一會兒決定坦陳:「不錯。」
  「我會早日滿足殿下。」殷寧看著塞北王的眼睛,誠懇地說,「但如今寧兒身體虛弱,可否等大王忍耐兩日,不要去找別人?」
  塞北王很疑惑,同時又有點真心被懷疑的委屈:「寧兒怎麼會這麼想我,就算喜歡,也只是喜歡跟寧兒做這種事罷了。我怎麼可能去找別人?!」
  殷寧一方面放下心來,另一方面又充滿愧疚,竟然是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大王若是喜歡,可以先用、用那盒子裡的東西來......」殷寧還是說不出那兩個字,含糊其辭,「寧兒願意陪大王試試,看那些好不好用。只是這麼一來也是要委屈大王了,不知道大王是否願意。」
  
  
第13章 舉案齊眉
  塞北王簡直飄飄欲仙。
  他喜形於色,回答道:「那自然再好不過,但還是等寧兒身體養好一些才好。」
  殷寧勉強跟著笑,心裡卻惴惴不安。
  倘若塞北王在試用之後發覺自己不夠勇猛......
  殷寧忍不住打了個哆嗦,希望自己趕快痊癒的念頭比任何時候都更加強烈。
  「大王還有藥沒有?」
  塞北王怔忪片刻,他以為殷寧嬌弱怕苦,得自己好好哄一陣子才肯服藥。卻沒想到他竟如此堅強。連忙讓下人把一直在爐子上煨著的藥湯呈上來。
  低眉順目的宮人呈上藥湯,到退出殿中,整個過程完全不敢看榻上的兩人。
  原因無他,惟怕塞北王重罰。
  「請大王遞給我吧。」殷寧見塞北王從桌上端起那個擺著盛藥小碗的托盤,卻站著不動,忍不住硬著頭皮出言祈求。
  塞北王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口中說著:「等等。」
  然後他小心翼翼地端著那托盤,走到床前坐下。
  殷寧下意識地伸出手去要接,沒想到塞北王衝他彎下了腰。
  殷寧:「???」
  塞北王艱難地繼續彎腰,一邊穩穩地舉著托盤維持高度不變,殷寧一度以為他是要把這個盤子放在自己後腦勺上頂著。
  正不知如何是好時,塞北王勉強抬起頭:「這樣算不算舉案齊眉?」
  殷寧無奈地笑著把盤子接過來,一邊用勺子輕輕攪拌一邊說:「大王從哪裡得來這些酸溜溜的道理?」
  塞北王挫敗地直起身來:「自然是從中原請了高人。」
  殷寧沒有用那個勺子,仰頭一口飲盡苦澀藥湯:「大王對大熙,倒真是......」
  他沒想出什麼合適的言辭可以來形容,說情深意重吧,上個月還差點把大熙皇室逼得走投無路,而說是針鋒相對,卻又答應了大熙的和親,並且愛屋及烏地對自己也很好。
  無論如何,這個塞北王和傳聞中很不一樣。
  殷寧覺得,若是一直如此,自己也勉強算是不幸中的萬幸。他多加小心,倒真有可能和塞北王「舉案齊眉」。
  塞北王非常自然地接過殷寧手中的空碗,並輕輕地用指腹為他擦去唇角殘留的黑色藥汁。
  殷寧下意識地想要躲開,但又覺得自己現在是塞北王妃,就應該盡到塞北王妃應盡的責任,所以一動不動地任他擦去。
  塞北王輕輕地,慢慢地擦乾淨殷寧的嘴角,趁機打量了一下這張魂牽夢繞的臉。
  可惜寧兒臉上藥汁子太少,要是糊滿了該多好。
  塞北王遺憾地收回手。
  殷寧這會兒服了兩劑藥,自覺得身上輕快了不少,打算稍微盡一點作為王妃的義務。
  「大王。」殷寧沒有其他經驗,只能按照書上看的東西來。他把手輕輕地貼在塞北王的腰側,
  塞北王手中的小碗掉在地上,好在床前鋪了厚厚的毛地毯,那碗骨碌碌滾了幾圈,毫髮無傷。
  殷寧的手順著塞北王的腰向前摸去,在他精壯的腹肌上慢慢加了點力氣收緊,這麼摟著塞北王的腰已經讓他面紅耳赤。
  但殷寧學藝不精,再加上當時很排斥這檔子事兒,根本沒有學會。
  這時候該說什麼來著?
  塞北王怎麼一點反應都沒有?
  「少爺!」阿風的聲音從門口傳來,他的小廝跌跌撞撞地跑進寢殿,跪在殷寧的榻前。
  殷寧連忙收回手,塞北王僵硬的身體終於放鬆下來,他重重地呼出一口氣。
  「給塞北王請安。」阿風照樣是規規矩矩地向兩人所在的方向磕了個頭。
  「不許再叫我少爺。」殷寧呵斥道,他脾氣好,即使是教訓下人口氣也溫溫柔柔的。
  塞北王側目而視,看阿風又不順眼了。
  「以後要叫王妃。」殷寧一邊說一邊觀察塞北王的表情。
  塞北王眼前一亮,這個好!
  殷寧看他反應就知道自己賭對了。要知道大熙和塞北和親,是根本沒有給他定什麼位分的,這也是京城中人議論紛紛的重點。
  和親過來,說是男妾也使得,說是玩物也使得。
  但如果現在塞北王默認了王妃的稱呼,那他以後就名正言順。在塞北王宮裡也算是多一層依仗,無論誰來欺負他,也都要看看這個名頭是否能由得人作賤。
  「是,王妃。」阿風糊塗了,怎麼在路上那個狗公公讓少爺自稱什麼妾身啊奴家啊,他就不高興,來了這裡反而主動要讓自己叫他王妃呢?
  說是這麼說,殷寧的決定阿風是永遠不會質疑的,就算再奇怪,照做就是。
  「你先下去吧。」殷寧見阿風全須全尾的安然無恙自然放心,留他也無用,還耽誤他和塞北王親熱。
  阿風地板還沒跪熱就被攆出去,有點委屈。
  屋裡又是剩下了殷寧和塞北王兩個人。
  「大王可要,要寧兒服侍?」殷寧眼光不停地瞟著屋角的兩個大箱子,再次艱難地開始自己未竟的事業。
  塞北王目光極為老辣敏銳,自然注意到了殷寧的目光。
  他沉吟片刻,換了個姿勢和殷寧面對面坐著。
  他的表情非常嚴肅:「寧兒是否毫無經驗?」
  殷寧沉默著沒說話,但那染了羞赧紅色的臉頰和脖子都說明了答案。
  塞北王見他羞愧,不由得放緩語氣:「不是我不想與寧兒共度良宵,我自然是盼著和寧兒水乳交融。只是你初來乍到,身體抱恙,並不可因此損傷元氣,此為其一。其二嘛,男子歡好自有不同之處,那、那處緊致非常,驟然行房,輕則吃痛,重則受傷......不可心急。」
  殷寧被他這一番話有理有據地說得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只剩連連點頭的份兒。
  「是寧兒不好,我......」
  塞北王還挺會心疼人的,殷寧想,的確,自己從未做過這種事,萬一弄疼弄傷了塞北王,那豈不是自尋死路?
  塞北王見他看上去悔不當初,輕輕地抱住他的腰:「寧兒不必心急,等把你身體養好了,就是暈過去都別想我放過你一時半刻。恐怕到時候會在這張榻上哭著求我饒了你呢。」
  殷寧皺緊眉頭,看著塞北王肅然起敬。
  暈過去都不會放過!
  真是任重而道遠。
  塞北王見殷寧不吭聲,還以為是他臉皮薄,自己調戲一句就惱了。
  但懷裡的人忽然出聲:「那、大王可有法子教教寧兒,強身健體......」他到底是不好意思直說,含混地提道,「以免以後力有不逮,不能讓大王盡興。」
  說完這話,殷寧只覺得塞北王對自己這麼好,自己作為一個男人竟然不能滿足他,簡直就是無地自容。
  他無顏面對塞北王,只能把頭埋在了對方的懷裡。
  
  
第14章 成淵
  到了晚上該睡覺的時候,塞北王和殷寧都很犯愁。
  塞北王一方面怕自己把持不住,故而影響到自己在殷寧心目中的形象;一方面又怕過從親密不合禮數,會從風水上改變自己和殷寧的長久幸福。
  那書上可寫的明明白白,未過門的新人婚前胡來,往往無疾而終,草草收場。
  這也太惡毒了,迷信的塞北王想。
  但是讓他跟殷寧分房睡,那是絕對不可能的。
  相比於思想層次複雜的塞北王,殷寧犯愁的原因很簡單。伴君如伴虎,他馬上就要和老虎同榻而眠,開始自己的王妃生涯,很忐忑。
  萬一打呼嚕怎麼辦?萬一蹬被子怎麼辦?萬一做夢踹到塞北王,會不會被抓起來下大獄啊!
  「寧兒。」塞北王清了清嗓子,「為把我們的洞房花燭夜留到拜堂成親之後,我以為今晚我們還是相敬如賓比較好。」
  殷寧愣住,雖然他本身也是這麼想的,但聽塞北王直白地說出也不知心裡是何滋味,只能木訥地點了點頭。
  「可這裡只有一張床。」塞北王繼續說,「實在沒有條件,我願意打地鋪。」
  他平日裡親自帶兵行軍打仗,自然是不像大熙的皇帝老兒一樣擺譜又嬌貴,說打地鋪說得自然而然司空見慣。
  但殷寧卻是嚇了一跳,下意識地反對:「那如何使得?大王下午還教訓寧兒說塞北天寒地凍,今晚竟然要睡在地上。如果龍體抱恙,讓我......讓我、怎麼過意的去?」
  他說著就紅了臉,聲音變得越來越小:「倘若大王怕意亂情迷,我、我自有辦法。」
  塞北王見他趿上鞋子跑出內室,覺得奇怪卻沒阻攔。
  很快殷寧小心翼翼地捧著一碗水慢步走來,塞北王大喜過望,連忙迎上去,接過一飲而盡。
  「!」殷寧來不及制止他,欲言又止。
  「多謝寧兒,本王恰好口渴多時,這一碗真可謂甘露醴泉天降,瓊漿玉液仙方,啊!」塞北王擦了擦嘴,雙手持碗向殷寧展示空空如也的碗底,表明已干。
  「這是、晚上睡覺時放在咱倆中間的床榻上,以防越界的水。」殷寧忍不住說。
  塞北王眼珠緩慢地轉了一圈,落回原地。
  「無妨!再倒一碗就是。寧兒真是才高八斗,這種主意都能想得出來。」他努力挽尊。
  殷寧忍著笑,乾巴巴地說:「而、而且水是從洗臉盆裡舀出來的。」他把碗接過來,「大王快摳摳自己喉嚨,若實在是吐不出,就趕緊叫盛醫官來吧。」
  塞北王臉黑得像鍋蓋,他做不出嘔吐的醜態,也不想找盛醫官那個老頭。
  「我沒有這般嬌弱,寧兒快睡。」塞北王調整心情,盡量溫柔地拉過殷寧,把他手裡的碗扔在一邊。
  他三下五除二地把殷寧塞進裡面的被窩裡,自己則蓋著另一床被子躺在外側,兩人之間有一巴掌寬的縫隙。塞北王脫掉外衣,輕輕拂袖,一陣風撩起床帳,燭火應之而滅。
  「古有柳下惠,今有塞北王。」他忍不住在心中感歎道。
  但塞北王學習中原文化尤其熱愛誦讀,別的還好,詩詞總是要脫口而出的。於是他心裡想著忍不住就把這話講出聲。
  殷寧幾乎以為自己聽錯了,什麼玩意兒?
  他還沒有反應過來,塞北王就翻了個身,目光灼灼地把他壓在了身子底下。
  「唔!」殷寧猝不及防,忍不住低聲叫了出來。
  這人剛才叨叨著分房睡是分了個寂寞?
  「寧兒。」塞北王接著窗外的月光端詳著殷寧的臉,越看越覺得內心柔軟,深情難以自抑。
  「大、大王。」本來這一天雞飛狗跳,到了現在終於能放鬆下來好好休息,塞北王的舉動又將殷寧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殷寧。」塞北王伸出手摸著他的臉,又喊了一聲。
  「大王,我在。」殷寧不知道如何是好,只能任憑他的手貼在自己臉上,揉揉捏捏。
  「別叫我大王......我好想你,寧兒。」塞北王把頭埋在殷寧的頸窩裡,呼吸灼熱呼吸,幾乎要將殷寧的皮膚燙到了。
  他似乎從胸前這個人的心跳聲中感受到了什麼不一樣的東西。
  「成......淵?」殷寧想起之前塞北王向他說自己的名諱,試探著小聲喚道。
  塞北王放在他臉上的手驟然力道加重,呼吸急促,殷寧也恍惚覺得,這個名字似乎有點熟悉。
  
  
第15章 能否休妻
  「我是不是在哪裡見過你?」殷寧很想問一問。
  然而這話他也不敢問出口。想想自己也是荒唐昏了頭,塞北王從小就生在西北,恐怕到過最靠東的地方就是前幾天打到過的金沙關,怎麼會和一直生長在京城的自己見過面呢。
  「這個名字好聽嗎?」
  塞北王嬌羞地依偎在殷寧的胸口,幸福地看著窗外的月色。
  為了靠著殷寧,他用力往下縮,因為身高太高,雙腳都伸出了床面,懸在半空中。
  殷寧被他壓得有點喘不過氣:「唔,好、好聽。」
  「那是因為寧兒有才華。」塞北王說。
  「嗯,有才華。」殷寧順著他說,半晌後反應過來,「嗯?和我有什麼關係?」
  塞北王支起身子,一頭黑長秀髮從肩頭垂落,我見猶憐。
  他不打算等殷寧自己想起來了。一寸光陰一寸金,人生苦短,他要和殷寧餘生的每一天都鑲上金邊。
  「我兒時去過一次京城。」塞北王認真地看著殷寧的臉說,「我和兄長走散了,你救了我。帶我吃飯、買小玩意兒,還讓我當你的小廝,帶我去過一天學堂,記得嗎?」
  殷寧這下子是真的傻掉了:「什麼?」
  「春風得意馬蹄疾,一朝看盡長安花。」塞北王含情脈脈地念著,「你就是我的長安花。」
  殷寧皺起眉頭,冷靜地審視塞北王。
  去學堂,怎麼也要十歲了吧。
  根本沒印象啊。
  「我忽然和兄長、侍從們走散,雖然佯裝鎮定,但內心又孤苦又無助。我在那大街上被推來搡去,險些被來往的路人踩在腳底下。」塞北王說,「幸好你把我拉起來,還拉著我的手跑到安全的地方。」
  不怪殷寧不信,任誰都實在是恨難想像塞北王小時候孤苦無助的樣子。
  殷寧在腦海中尋找著這麼一幕,隱隱約約地有了點記憶。
  「你是那個又黑又瘦、被醉仙樓大狼狗追著咬的那個小乞丐?」他遲疑地問。
  塞北王老臉一紅,撲下來靠在殷寧胸前:「是我。」
  他以為殷寧會說他調皮,結果殷寧被他壓得咳嗽兩聲後,感慨道:「你是真不要命啊。」
  他終於想起塞北王是誰了,雖然記憶也不是很真切。
  那大概是他剛去上學堂的頭一年,現在認真回想起來,記憶裡只剩下幾句詩文。
  他家裡的僕人把他從學堂接回來,因他鬧著要吃糖葫蘆,被纏得受不住,只能帶著殷寧去買。
  殷寧拿著剛買的糖葫蘆高高興興地走在路上,糖葫蘆上纏裹的冰糖泛著瑩瑩夕陽日光,看起來美麗勝過世間的一切瑰寶。
  然後,一個小男孩迎面跑來,恰好把他的糖葫蘆撞落在地,上面沾滿了灰,冰糖摔得粉碎。
  殷府的下人如何能忍,揪住那小子就要打。
  「哎!」殷寧本來還在難過,一看這小孩要因自己而受苦,連忙撲上去護住,「不要打他。」
  就在此時,街上的路人們驚呼著閃躲,殷府的人才發現那小子後頭竟然跟著一條半人高的大狼狗!
  下人嚇得手一鬆,塞北王就跌坐在地上。他回頭看了看那可怕的狼狗,又看了看面前一雪糰子一樣可愛的小殷寧,心一橫,竟然沒有再逃,手腳張開護住了這個小糰子。
  「嗚嗚~」身後傳來狗的悲鳴聲,那發了狂的狼狗已經被來人一腳踩住喉嚨,倒在地上。
  殷寧緊閉雙眼,好一會兒才敢睜開,他見自己和身上掛著瑟瑟發抖的小男孩都安然無恙,才拉著他一起站起來。塞北王嚇得眼淚鼻涕都出來了,看起來跟乞丐並無兩樣,殷寧還幫他拍了拍身上的土。
  塞北王如夢初醒,不好意思地看著殷寧。
  「哥哥!」殷寧卻沒有管他,向踩著狗的那人撲了過去。
  「哥哥,你好厲害啊!」殷寧小心翼翼地繞過那條已經沒有戰鬥力的狗,輕輕拉住來人的衣袖,仰著的小臉上全是崇拜艷羨。
  那人穿著盔甲,笑瞇瞇地摸了摸殷寧的腦袋:「小殷寧下學了?今天學的怎麼樣呀。」
  殷寧也忘了自己當時跟堂哥說過什麼,只記得自己被堂哥抱到馬上,一路同騎驕傲地回家後,發現那個小乞丐還跟著自己。
  他跑得上氣不接下氣,也不知道是怎麼跟上來的。
  「你跟著我幹什麼?」殷寧剛和堂哥道別,就看到他從石獅子後頭探出一個腦袋。
  不知道為什麼,一向豪邁的小塞北王看到剛剛殷寧坐在別人懷裡,就老大不樂意。
  「我、我,誰跟著你了,這條路是你家的嗎?」他板著臉說。
  殷寧撲哧一聲笑了:「這是殷府,這條路就是我家的呀。」
  他已經懂很多事,看面前這個小男孩衣衫破爛,臉上還有可疑的黑色污痕,輕輕地咬住嘴唇打量他。
  「......哼!你家的路,我還不稀罕走呢!」塞北王覺得失了面子,很委屈,轉頭就要離開。
  「哎,你上哪兒去呀。」殷寧自覺玩笑開過了,連忙追在他後面不讓他走。
  「我愛上哪兒上哪兒,你管不著。」塞北王一被哄,一反常態地耍起了性子,「這京城這麼大,總有地方不是你家的吧,我上那些地方去。」
  「對不起嘛。」殷寧拉住他的腰帶,「我說錯話了,你不要走,你來我家陪我玩好不好。」
  塞北王一聽就馬上停住了腳步,他轉過身,別彆扭扭地說:「真、真的?」
  「對呀,我想邀請你來我家做客,我家裡好吃的可多啦!」殷寧努力誘引道。
  塞北王心裡不屑的很,中原的東西難吃死了,連宮裡皇帝老兒的飯菜都是一點辣味兒都沒有,吃得人直犯困。
  誰稀罕這些好吃的呢,塞北王肚子咕嚕嚕響著,老老實實地跟著殷寧進了大門。
  想到那個總是別彆扭扭、給他惹了許多麻煩後來又忽然消失的小乞丐,殷寧忍不住瞪大了眼睛。
  「竟然是你?」
  兩人的距離瞬間拉近,殷寧對塞北王的敬稱都不見了。
  「你為什麼忽然走了,我找了你好久。」殷寧有點不高興地說。他其實都不記得對方叫什麼,也不記得自己給他起名叫什麼成淵。
  只是他下意識地覺得,現在跟他表現地親密一點,對於他的處境來說絕無壞處。
  「我父王的手下把我帶走的,我沒來得及跟你道別,遺憾至今。」塞北王認真道歉,「對不起。」
  殷寧忽然心頭一動:「那、那看在我們小時候的情分上,你能不能......」
  他支支吾吾的,塞北王洗耳恭聽。
  「你能不能把我休了送回去呀。」
  塞北王眼前一黑,險些栽倒在地。
  
  
第16章 如何彌補嬌妻
  屋裡本來就熄了燭火,只靠窗外的一輪圓月照亮。塞北王又伏在殷寧身上,背著光,令人看不真切他臉上的表情。
  「行嗎?」殷寧他見塞北王沒出聲,以為他沒聽清楚,又問了一遍。
  他鄉遇故知,自然而然地對他產生了依賴和信任,殷寧的警惕性瞬間變得很低。
  「萬萬不可。」塞北王感覺自己要杜鵑啼血了,還沒正兒八經辦過禮,怎麼就能和離呢?!
  「哦。」殷寧被斷然拒絕,有點不高興。這人怎麼這樣。
  「難道寧兒不願意跟我共度餘生?」塞北王也不高興,殷寧怎麼這樣。
  殷寧這才發現自己說錯了話,連忙解釋道:「非也,我當然願意與你......共度餘生。可如今的身份並不合適,你我皆為男子,這、這如何使得。」
  塞北王冷漠地想,皆為男子又如何。之前不知道自己是誰的時候使得,現在如何就使不得了?
  他心裡一邊惡狠狠地想,早知道就不該將此事告訴殷寧,趁他戰戰兢兢之時把人給辦了。另一方面又忍不住愁腸百結,難道自己小時候沒有給殷寧留下好印象?
  無論有沒有留下好印象,這個男人,他絕不放手。
  「寧兒趁早休了這念頭吧。」思慮周全後,塞北王鬥志昂揚,霸道且不容反駁地說,「待到下一個良辰吉日,我們必定要成婚洞房。到時候寧兒就是哭,我也不會心軟的。」
  殷寧看著他的眼睛在黑暗中投來的灼灼實現,忍不住害怕地吞了吞口水。
  看這塞北的漢子個個人高馬大,怎麼能把一個大王給憋成這樣?
  塞北王說完後就從他身上下去,拉過被子把自己裹成一團,遠離殷寧滾到床邊去。
  殷寧無語地看著塞北王,也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他也扯過一床紅色繡花的被子蓋上,內心惴惴不安。
  不知道為什麼,殷寧總是覺得自己到底是有點對不住塞北王。但他是還帶著病,又折騰得疲憊睏倦,殷寧此時很難再想些別的,沒一會兒就沉沉睡了過去。
  背後響起了毫不設防的可愛鼾聲,塞北王憋得臉通紅,從被子裡鑽出來。他轉過身,鑽進殷寧的被窩,伸出雙手從背後牢牢抱住了他,抱了滿懷的心愛柔軟,這才心滿意足地進入夢鄉。
  殷寧第二天醒來的時候,已經日上三竿了。
  他頭有點暈,睜開眼先摸了摸身邊的床鋪,冰冰涼涼,看來枕邊人早已起床多時。
  「少爺。」阿風正遵命坐在旁邊的桌子上剪紙,到底是從小就跟著殷寧的人,馬上察覺到了床榻之上的動靜。
  「阿風。」殷寧很是意外,「你沒事吧。」
  阿風激動地搖搖頭:「我很好,少爺不必掛念。這不是大王把我調過來服侍您,還讓我剪些窗花,並將技藝傳授給宮人們,待大婚時要用。」
  殷寧疑惑不解:「我倒不知你什麼時候學過這東西?」
  阿風跑到桌邊,將剛剪完的窗花拿過來給殷寧看。
  「正是呢,我哪裡會剪窗花,這不是,一大早晨連個像樣的都沒剪出來。」阿風也發愁,「可大王下了令就去上朝議事了,我哪有時機反駁推脫?」
  阿風怕殷寧煩愁擔心他:「沒事的少爺,想必塞北沒多少人見過窗花剪紙,不時興這些。阿風我盡力一試,大不了,挨一頓板子就是了。」
  殷寧看著阿風手中紅紅的紙片,皺起眉頭。
  昨晚他和塞北王談判崩盤,這人的心情想必不是很好。
  也怪自己不對,兒時的情誼留到現在還能有幾分。塞北王要與大熙和親,自然是有他自己為了江山社稷的考慮在,怎麼可能是真正為了一個男人。
  他讓塞北王把自己休掉放回大熙,可真真是當面踩他的臉,薅他的虎鬚。
  倘若不是在半夜,會降罪於自己也不一定。
  唉,殷寧啊殷寧,路走窄了!
  剛剛因為知道塞北王就是小乞丐而有了點安全感的殷寧又陷入了生存困境之中。
  當下之急,自然是要加倍表忠心,抱大腿。
  殷寧眼珠滴溜溜直轉,他忽然伸出手對阿風說:「給我吧。」
  「啊,少爺?」阿風愣住了,「你要幹什麼呀。」
  殷寧從他手裡拿過紅紙和剪刀:「我自己的婚事,我憧憬已久,親手做些窗花寄托喜悅之情,不行嗎?」
  阿風看著他比自己還笨拙的手法,嚥了口口水:「那個,少爺,您是不是傷心壞了......」
  傷心到失了智?
  殷寧瞪了他一眼:「胡說什麼,對了,早就跟你說不要叫少爺,要叫王妃,怎麼還記不住?」
  阿風連忙改口:「是,王妃。那、那王妃要要要不要吃點東西啊?」
  殷寧非常認真地擺弄手中的紅紙:「等會兒再說!」
  阿風見他們家少爺這麼快就適應了自己的新身份,又是心疼又是奇怪。
  「少......王妃,您是不是心裡難受,吃不下飯?」阿風說,「要不我去給您弄串糖葫蘆吧。」
  「我有什麼好難受的。」殷寧把剪下來的碎紙片吹落在地,「不過早膳得準備好,弄點兒牛肉,我要多吃。」
  「您不是不喜食牛肉嗎?」阿風奇怪地說。
  殷寧不好意思說是昨晚塞北王切到碗裡的牛肉太好吃,只推脫要強身健體。
  他神秘地沖阿風勾勾手指頭:「既來之則安之,以後咱們倆有沒有好日子過,就看我能不能健壯起來。」
  「難道,少爺想偷逃回大熙?」阿風眼前一亮,隨即而來的就是恐懼不安,「萬萬不可,少爺可知這裡離大熙有多遠?!走到半路咱倆就能被狼群叼走,都不夠人家塞牙縫的!」
  殷寧一巴掌拍在他頭上:「胡說什麼!我強身健體自然是、是為了......」
  他又衝阿風招招手,讓他附耳過來。
  阿風一頭霧水地靠過去,聽殷寧在他耳邊悄悄說了幾個字。
  「啊?!」阿風瞪大眼睛,往後仰身,大驚失色地看著殷寧。
  殷寧非常確定地衝他點了點頭,並用手比劃成小人,做了個動作。
  「少爺您,您要、您要......」阿風艱難地說,「您要騎塞北王?」
  殷寧皺了皺眉:「什麼?」
  阿風是個小廝,成日價跟門廊守衛那些人混在一起,學了很多風流混賬話,只是從來不敢在殷寧面前說而已。
  如今聽殷寧說他要讓塞北王欲仙欲死,而且看他比的那個姿勢......可不就是,就是那啥嘛!
  殷寧看他那蠢樣,忍不住在心底翻了個白眼:「好了好了,說了你也不懂,快去給我準備早飯去!又叫少爺,這次就罷了,可你記得,在人前一定要叫我王妃。」
  他摩拳擦掌,加快了剪紙的速度,準備一會兒吃完飯就去看看那箱子道具,選點兒合心意的給塞北王盡快用上。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即使身體素質不能在短時間內提高,也總不能坐以待斃嘛。
  主動準備新婚窗花,主動鍛煉身體以彌補先天不足,再加上用點什麼小東西取悅一下對方。如此三管齊下,塞北王的歡心自然手到擒來,大抵能彌補昨晚的過錯。
  
  
第17章 共乘一騎
  一陣兵器與盔甲碰撞的聲音從外殿傳來,塞北王意氣風發地走進寢殿,溫柔繾綣地高聲喚著殷寧:「寧兒~......」
  他邊喊著,邊順手把頭上戴的王冠解了下來。
  忽然他手裡的動作頓住,眼珠靈活地一轉,馬上又胡亂繫好。
  這樣就可以讓殷寧幫他解。
  轉過屏風,塞北王卻只見到阿風。阿風心裡畏懼塞北王,忙不迭放下手裡的活計、立刻撲倒跪在桌邊地上。
  殷寧卻是不見蹤跡。
  「王妃呢。」
  阿風猶猶豫豫難以啟齒,塞北王登時勃然大怒:「說,王妃哪兒去了!」
  剛戴在腦袋上的金色王冠竟然隱隱有點發綠!
  「王妃他、他......」阿風打小跟著殷寧,忠心耿耿,唯獨在讀書這件事上不肯聽殷寧的話。而且他也沒見過什麼世面,臉都嚇白了,說話越發結巴起來。
  「我在這兒。」殷寧一溜小跑,從殿後淨房連著的小門進來,腰帶都沒繫好只能用雙手提著,臉漲的通紅,「我去更衣了!」
  塞北王這才知道是誤會:「寧兒更衣大可以屏退眾人,在寢殿中即可。外面天冷得很,去那裡更衣豈不是要凍壞了身子。」
  殷寧表情變得很奇怪:「誰、誰會在寢殿裡更衣啊,這不合禮數。」
  塞北王心裡喟歎,殷寧也太守規矩了,寢殿裡換個衣服怎麼了嘛。
  兩個人由於知識水平的差異,在相互理解的岔路口往截然不同的地方狂奔而去。
  塞北王低下頭,輕輕扶著殷寧的雙肩,動作間冠上的流蘇輕輕晃動:「我就常在殿裡更衣,寧兒自然也可以。」
  殷寧還想說什麼,塞北王霸道地摀住他的嘴巴:「本王說可以就是可以,寧兒不必再推辭。」
  殷寧一番話被他捂在嘴裡,憋得抓心撓肺的。老天爺,塞北王竟然在寢殿裡方便!
  他當即決定,以後再也不在寢殿進膳。
  殷寧當著阿風的面,不好意思地輕輕掙開了對方的手。
  塞北王見他耳根發紅,也樂於做個君子,注意力也轉移到了旁邊沒眼色的阿風身上。
  「這就是你今天上午的成果?」塞北王拂袖,居高臨下地去看阿風攤在桌上的一堆紅紙。
  阿風謙卑地跪在地上,千依百順地回答:「是。」
  塞北王用指尖挑起一片,展開後端詳片刻,非常不屑地丟在桌子上。
  他想找幾個文縐縐的詞來形容這東西的粗劣,在粗製濫造和歪瓜裂棗兩個詞語中拿捏不定。
  書到用時方恨少,明明相公是個大才子,可別再嫌棄自己才好。
  塞北王深怨自己沒有多讀幾遍那本成語瀚海。
  「剪得跟個糯米藕一樣。」他簡潔地點評道。
  「是嗎,這張是我剪的。」殷寧在背後幽幽地說。
  「那還有假?」塞北王后背冒冷汗,飛快地重新撿起那張紙,大聲稱讚,「此窗花艷如嬌蕊,巧奪天工,綽約多逸態,輕盈不自持。藕者,出淤泥而不染也,寧兒巧手匠心,我定要在塞北境內尋能人異士,將它裱起來......」
  殷寧聽他越說越離譜,忍不住皺著眉頭打斷道:「我跟你開玩笑,這是阿風剪的啊。」
  塞北王頓時氣得七竅生煙。
  但又不好向殷寧發作,只是輕輕地把窗花放在桌上,悶聲說:「哦。」
  這麼一來,似乎連他面前的那層珠簾都垂頭喪氣,輕悠悠地晃蕩了幾下。
  殷寧被他逗得樂不可支,差點笑出聲來。他沖阿風使了個眼色,阿風心領神會,躬身退下,並為兩人關好了大殿的門。
  「大王,剛才說的,可是真話?」殷寧拉了個椅子,坐在他旁邊,慢慢地伸過手去,幫他解開頭上的王冠。
  塞北王老老實實坐著,乖乖任他動作,聽他又提起這話來,心裡堵著口氣:「又不是你剪的,還說這些有什麼意思。」
  還不高興了。殷寧把那繁瑣的金冠取下來仔細放好,笑著看他:「那個不是我剪的,這個才是。」
  他從一桌子紅紙中拿出一張,給塞北王看。
  這張窗花一眼就能看出與別個不同,是個鴛鴦交頸的圖樣,的的確確是精巧細緻,栩栩如生。
  塞北王接過來,聽到殷寧說:「這是你我大婚要用的窗花,我怎麼會假手他人?只是阿風吵著想學,我教他來著。一會兒讓他們打掃出去就完了。」
  「寧兒。」塞北王大受鼓舞,感動地看著殷寧。
  「只是我只會一些中原的樣子,不如你帶我去看看塞北美景,我好剪幾張......」殷寧低下頭,紅著臉說,「剪幾張你也喜歡的。」
  塞北王一把橫抱起殷寧,興致勃勃道:「求之不得。」
  殷寧暈乎乎的,抱著他的脖子,不明所以地被他一路抱出了寢殿。
  「將本王的馬牽來!」塞北王下令,用狐皮大氅把殷寧裹得嚴嚴實實,輕柔的白毛在他腦袋圍了一圈,慢悠悠地在他白淨的臉上飄來飄去。
  塞北王說走就走,殷寧覺得不好意思。自己明明是要在床上出力的一方,按理說應該主動照顧塞北王才對,如今卻要被當成小白臉一樣地呵護,還被他抱著。
  相公抱著娘子是天經地義的,男子和男子成親不能等同而論,但也相似。
  塞北王在眾目睽睽之下抱著自己,這算怎麼回事兒。
  他忍不住把臉往塞北王懷裡埋了埋。
  塞北王露出一個真心實意的微笑,如塞北冬日裡的暖陽:「抱穩,我要帶你上馬了!」
  他單手抱著殷寧,一手執韁繩,腳下輕輕一蹬就平地而起,穩穩地抱著殷寧跨坐在馬背上。
  殷寧更覺得這個姿勢也不對,他以前見舅舅騎馬帶著嬸嬸,都是把嬸嬸抱在懷裡。如今他作為丈夫,也應該把塞北王抱在懷裡才是。
  他還沒來得及提出意見,塞北王輕輕地笑了笑,腳輕輕一夾馬腹,汗血寶馬就在王城的青石板路上飛奔出去。
  兩側的景象飛快後退,頭頂上的天一晴如洗,是幅開闊暢快的好景色。然而殷寧瞬間被塞北的寒風吹了一臉,鼻子都快凍掉了。
  再加上這馬上毫無憑借,顛簸得很,從未騎過馬的殷寧一動都不敢動。前面連個能抓的地方都沒有,他只好緊緊地貼著背後人結實火熱的胸膛。
  宮人早已傳令下去,幾個侍衛很快追了上來,遠遠地在後面護送著。從寢殿到王城所有大門都被開啟,守城士兵們垂首恭敬地迎接他們的大王和王后出城巡視疆土。
  「啊!」汗血寶馬縱身一躍,跨過了宮門高高的門檻。
  「寧兒怎麼了?」好在塞北王這次及時發現了殷寧的不對勁,他稍稍拉了一下韁繩,剛撒歡的馬便老實下來。
  「我、我我有點冷。」殷寧不好意思說自己害怕,只推說是風大生寒。
  「怪我。」塞北王自責地說,「忘了你大病未癒,那我們還是先回去吧。」
  殷寧卻不肯:「大王,把我轉個方向,就好了。」
  塞北王卻愣住了,是身下的馬打了個響鼻他才回過神來:「寧兒說的,是這樣?」
  殷寧只覺得背後被人一提,自己就像個蒲扇一樣輕易翻了個身。
  
  
第18章 情衷
  面前就是塞北王的胸膛,殷寧也不知道為何,心臟砰砰直跳,忍不住視線向上,看到塞北王修長脖頸上那喉嚨處極富男子氣概的凸起和他俊美的臉。
  此時塞北王正看著他,銳如鷹隼的眼睛裡盛滿柔情。殷寧看得呆住,傻乎乎地伸出手去,摟住了他披風下的精壯腰肢。
  溫香軟玉在懷,塞北王幾乎是一瞬間就有了反應。
  殷寧自然是最先感受到了這變化,但他沒有驚慌失措,也沒有惱火覺得被冒犯。
  因為他的情況,比起塞北王也沒有好到哪裡去。
  塞北王不拘一格、海納百川地讀過不少中原書籍,對於柳下惠的故事當然也熟悉的很。
  既然人人追捧君子,那他倒也不是不能為了博取殷寧的好感而稍作忍耐。
  雖然很難,但是對於被大熙皇帝用簡單粗暴送來和親的心上人,他心甘情願。
  被自己感動到的塞北王萬萬沒有想到,這殷寧在自己胸口窩了一會兒後,竟然還非常挑釁地、主動挺腰頂了他一下。
  剛開始的時候,塞北王以為是山路崎嶇,身下的馬顛簸導致的錯覺。
  然而殷寧一次試探不成,又硬著頭皮試探了第二次。
  這下子就太明顯,如何塞北王再察覺不到他的意思,那也枉費他一國之君的心智。
  這也太挑釁了!
  這邊殷寧做出這種極為大膽、對他來說有辱斯文的動作後也渾身僵住,一動不動。
  他是個膽小鬼,是個老古板,是個窮酸書生。但如今遠嫁塞北,無依無靠,他總是覺得心裡沒有底。
  作為王妃,有些東西,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失寵。既然塞北王和自己均已動情,那就不如立刻乾柴烈火、做將起來。
  此時馬剛好踩著水過一條小溪,他在馬鞍上被顛起跌落,被撞得有點難受。
  但更多的還是一種微妙的感覺,短暫騰空之後難免和馬鞍、和對方身體碰撞,這種隱秘而刻意的正常身體接觸,同樣能從中體味到一點愉悅與快意。
  殷寧偷偷仰頭看塞北王,對方盔下的耳朵也泛起了紅色。
  殷寧回想著看過的圖中那些內容,不知是因為被塞北王裹在斗篷裡感受到對方身上的暖意,還是因為羞澀,他的臉也紅了。
  塞北王感覺到懷裡的人瑟瑟縮縮地團在自己胸口,忽然就安分了下來,心裡有些好笑。
  這麼一個寶貝,天天慫得要命,偏偏還愛撩撥。
  真要是不管不顧地要了他,估計要把自己的心都給哭碎了。
  身後的侍衛們不敢跟得太緊,但他們遠遠地忽然看到,塞北王猛地一牽韁繩,汗血寶馬前蹄騰空,嘶鳴陣陣。
  「要不要過去?!」侍衛們迅速圍成一個圈,商議對策。
  都說伴君如伴虎,現在可好了,伴君如伴黑火藥,稍有不慎就要炸個稀巴爛。
  之前寒將軍只是在大殿前躲閃不及被衝過來救阿風的殷寧撞了一下,然後那天正好他要夜巡營盤所以去了操練場。
  在那之後便傳出謠言,說寒軻因為衝撞王妃被降為小卒子,被派去守兵器庫。
  最近傳言愈演愈烈,有人甚至言辭鑿鑿地說寒軻將軍因為看了王妃一眼當場化成臭水了,親眼所見。
  寒軻不善言辭,聽到這種無稽之談氣得他閉門不出,也無法辯解,更是坐實了各種離譜的結局。
  就在侍衛們左右為難幾乎想要縱馬逃到西邊部落的時候,塞北王一邊抱著殷寧一邊騎著馬,瀟灑偉岸的身軀忽然就震了一下,他低頭咬著牙問懷裡的人:「你幹什麼呢?」
  這聲音凌厲帶著森森殺氣,殷寧的身子馬上就僵得動不了。
  見他不說話,塞北王戳了戳從自己裹著他的袍子頂上露出來的小腦袋瓜:「寧兒,問你話,你在做什麼?」
  剛剛自己騎馬騎得好好的,忽然胸前被人不輕不重地咬了一口。
  這麼一下他差點抱著殷寧從馬上跌下去。
  就在他以為自己問不出什麼話來的時候,殷寧忽然抬起頭來。
  他的臉很白淨,眼神澄澈無辜,對塞北王說:「我、我想服侍你。」
  塞北王擰起眉頭:「什麼?」
  殷寧覺得害羞,說出這麼一句話已經用盡了他一腔孤勇,馬上把臉又埋了下去。
  簡直就是可愛得一塌糊塗!
  這麼一來,什麼塞外美景塞北王也無心帶著殷寧再去看,他策馬返程,一騎絕塵。
  「太好了太好了!」侍衛們呼啦啦地跟在後面策馬狂追,在腦補中慶幸自己撿回一條命。
  「我自己會走!」到了寢殿門口,殷寧覺得自己不能再讓塞北王抱著,這樣被抱到床上,他作為相公的威嚴何在?
  「好。」塞北王無比寵溺地把他放在地上,讓他自己走。
  在馬背上顛簸這許久,殷寧被塞北王抱著的時候沒覺得,一落地兩腿酸痛、屁股發麻。他晃晃悠悠地走了幾步,稍稍岔開腿,提著一口氣才能舒服點兒。塞北王行軍打仗連夜騎馬都不是問題,氣宇軒昂地走在殷寧身邊,時刻提防他跌倒,用手護在他前後。
  「......!」一眾宮人見到這樣回來的兩人,均是倒吸一口涼氣。
  跟在後面的侍衛們更是搶著燒香拜佛,慶幸自己剛才沒有湊近。
  萬一攪了大王的好事,估計得帶著全家老小前去跳江。
  「腰好疼啊。」殷寧終於挨到床邊,忍不住抱怨道。
  塞北王笑著解下大氅,屏退宮人,直直逼到床邊,把殷寧籠罩在自己的身下:「這樣就嫌腰疼,還說要服侍我?」
  殷寧氣笑了,雖然他是個書生,但也是個男人,如何能忍這般質疑:「那好,以後你可別哭著求我。」
  塞北王神情複雜,他看著殷寧一會兒,半天都說不出一個字兒。
  殷寧見他沒有反應,自己總得做點兒什麼。
  他把屏風拉開,窗前的簾子全部放下。
  馬上,屋裡就暗了下來。
  殷寧在心裡暗暗告罪。各位聖賢先祖,不是殷寧白讀了聖賢書,而是形勢比人強,不得不低頭。
  畢竟是白日宣淫,光線差一點總是讓人心安一點。
  他偷偷跑到旁邊的三元茶台那兒,把自己藏在台下的小木匣拿出來,捧著回到床上。
  塞北王視力極好,殷寧這些行徑都落在他眼裡,只是不動聲色。
  就在殷寧拿出那些礙眼的東西時,塞北王的眉心猛地跳了一下,心裡不滿到了極點。
  怎麼能拿這種東西!
  難道我還不夠嗎?!
  殷寧本也是摸著石頭過河,忽然被塞北王攥住了手腕。
  「這些東西很舒服的。」殷寧覺得自己拿著那玩意兒的手都要被燙到了,他臉羞得通紅,硬著頭皮遊說,「大王試試看,真的很舒服。」
  他身體不行,但是塞北王飢渴難耐。殷寧只能出此下策,佐以甜言蜜語,自己再私下裡偷偷多吃飯趕快鍛煉身體,早日親自上陣,穩固王妃的地位。
  塞北王見他一意孤行,拿著那些東西向自己求歡,下面早就漲得要命,但又氣得心尖顫。
  這才幾天,大熙這些衣冠禽獸,竟然把他的殷寧嚇唬成了這個樣子。
  「我們不用那些,我來讓寧兒舒服。」一個吻輕輕地落在了殷寧唇上。
  他一邊在心裡暗自想著,真是拿這個小妖精沒辦法,一邊歡快地將剛學到了皮毛的之乎者也仁義禮智信都一股腦地拋之腦後。
  塞北王輕而易舉奪過殷寧手中的那些玉器,麻溜地丟到一旁的地毯上。
  隨後,他制止了殷寧想要撿起來的動作,將人往床榻上壓去。
  「唔~嗯啊,你......」殷寧用了幾次勁兒,都沒能成功翻身,只好勸自己塞北王喜歡這個姿勢就喜歡好了,躺著的那本書上也有。
  但是他實在是太熱情了,在自己嘴上親了會兒,把自己親得暈乎乎,又無比珍視一般地順著臉頰向耳後,用力地舔舐著耳後的那塊軟肉。
  被輕輕皎住耳垂撥動時,殷寧覺得有點不對勁。
  他扭動著想要坐起來理論理論,結果被親得渾身發軟。塞北王得雙手那麼堅實地抱在自己背後,健碩的身軀和自己緊緊相貼,還時不時被輕吮脖子,殷寧腦子裡很快就只剩一團漿糊了。
  不知道為什麼,他的手就像是帶著某種奇怪的力量般,給殷寧帶來了從未體驗過的陌生快感。
  很快兩個人的衣服被扯掉,殷寧為了不輸給他太多,努力地用自己被快感衝擊得顫巍巍的手去解開人家的衣領。
  塞北王在黑暗中貼著他的耳朵輕笑一聲:「寧兒好乖。」這聲音低沉,殷寧只覺得和他嘴唇相觸的地方一陣酥麻,腰都軟了下來,被他的手擔著。
  第一次和男人這麼親密,柔軟的皮膚相貼,殷寧卻不覺得奇怪噁心。
  他也試著去抱塞北王,卻發現他的身量和自己不可相提並論,只能堪堪勉強抱住。
  手掌之下是飽滿充滿力量的雄壯肌肉,熱度順著那裡一路席捲全身,入腦海。塞北王剛帶著他從外面回來,身上有一股子青草味道,殷寧忍不住意亂情迷地貼上去,在他那兩點上伸出舌頭舔了舔。
  果不其然,塞北王發出了一聲悶哼。
  殷寧大受鼓舞,那些書誠不欺我!
  下一秒,他光溜溜的屁股就被塞北王的大手握住,狠狠揉弄起來。
  「啊!」殷寧叫出聲來,他被揉得氣喘盱盱,渾身發軟,求鐃道,「不要......大王不要戲弄我,鳴......」
  塞北王哪裡管得了這些,他下面硬硬地一根抵著殷寧的大腿根,火熱充滿威脅。
  偏偏殷寧還絲毫沒有察覺到危險的來臨,不知死活地在塞北王懷裡扭動掙扎。他想要逃離屁股後面用力揉捏把玩他兩個嬌嫩臀瓣的大手,卻不知這樣一來正是把自己往上,往塞北王的硬挺男根上送。
  「撕。」塞北王早就忍得辛苦,這麼一來更是被撩撥瘋了,他依依不捨地放開殷寧柔軟細膩的屁股肉,轉去拿那盒脂膏。他用指頭挑出一些,在手裡握著,暖化了才濕淋淋地往殷寧屁股裡塞。
  「唔~」殷寧從未經過情事,但是被親嘴就已經魂遊天外,任人擺佈。但他畢竟生澀,那裡也從未被人侵入過,塞北王又心疼他不捨得用勁兒,一下子竟然只是捅得他哼了一聲,並未突破。
  塞北王即使再難耐情慾,對殷寧也有著無限的耐心。
  他輕輕地在那處揉著,讓殷寧放鬆。趁著對方不注意,一根滑溜溜的修長手指就蹭著殷寧後穴的軟肉插了進去。
  「鳴~」殷寧渾身一哆嗦,馬上夾緊了他的手指,發出了啜泣的聲音。
  要是到這時候他還不知道怎麼回事兒,那就白活了這十九年。
  倒是不疼,只是又熱又漲,男子那兒本不是承歡的所在,不願迎來只能送往。驟然被插入,殷寧自然是無意識地想要把那討厭東西排出去。雨溪瀆加補荃。
  但這麼一來,不但推不動,反而還夾緊了那根手指,被撐開的感覺越發鮮明。
  「寧兒不怕。」塞北王輕輕地親掉他的淚水,當即就感覺被安慰著的殷寧放鬆下來,身子也沒有剛才繃那麼緊。
  他的手指慢慢動作起來,抽查幾下後拔出來時,竟然發出了「峨」的一聲。
  室內安靜無比,殷寧自然也是聽見了,當即又羞又氣,皎住了嘴唇。
  塞北王一顆心滿滿都是柔情,無比輕柔地吻著殷寧的臉,眼角眉梢,用唇舌溫柔描繪自己這多年來日夜思念的臉。
  而下面的手挑了新的脂膏,待用手心暖過後毫不留情再次一插而入。剛已經被抽插過,雖然再次被手指插進去容易許多,但他手上的繭帶來的摩擦感更加鮮明。
  但塞北王沒有再給殷寧退卻的機會。
  他的手指稱得上無情,在殷寧的後穴裡抽插起來,不多時就加到了三個手指。
  「好多,不行、不要了......」
  殷寧的哭訴被塞北王捲住舌頭含進嘴裡,後面被幾根手指滿滿地撐著,前面被他另一隻手靈活地服侍。在多重快感的夾擊下,他很快就忍不住挺動身子,弓起腰來。
  塞北王一心讓他舒服,自然是溫柔又體貼,沒多久殷寧就在他懷裡射了出來。殷寧平日裡很少自瀆,這麼一回腦中一片白茫茫,快樂到了極點,眼神失去了神采。連紅潤潤的舌尖都吐出了一點。
  看著他這副樣子,塞北王從那高潮時拚命吸著自己不肯吐出來的小穴裡拔出手指,殷寧畢竟是第一次,貿然行房一定會受傷的。
  塞北王狠狠地親了親已經被自己吸腫了的兩個小紅櫻,不出所料地聽到了殷寧的泣音,他把殷寧翻了過去,撈起他的腰。
  他股縫裡濕淋淋地,塞北王順著那最為柔滑的大腿根裡摸到的背,他白然後把自己已流出水的熱硬陽物插進了殷寧的腿間。
  殷寧滿腦子都是對方火熱的呼吸和自己被皎住的後頸,他以完全臣服的姿態,被他那東西在背後狠狠撞著腿根,時不時會波動到自己的小兄弟。
  沒過幾下,他就在塞北王的衝撞和低喘中再次硬了起來。
  「鳴......」腿被磨的難受,腰被塞北王攥著,下面也被一次次地頂撞。那小小的肉洞剛才被塞北王花樣百出地弄得鬆了些,裡面留著濕潤滑液。塞北王時不時還會挺身衝著剛才被手指插得熟紅的地方故意插一下,嚇得殷寧繃緊後背,可憐兮兮地怕被那尺寸嚇人的東西操進去。
  事到如今,他倒是顧不得反感不反感被這樣弄。
  但他實在怕怕被那東西弄壞了,他心有餘悸,這個大小,怎麼可能進得去?恐怕得吃不少苦頭。
  塞北王看著殷寧,終於全然掌控對方的滿足和快感同時襲來,終於在殷寧被撞得又射了一次的時候掰著他的臉強硬地親住他嘴巴。並不顧殷寧的掙扎稍稍用力,將自己的那活兒淺淺插進了殷寧的後穴裡,在裡面徹底釋放、輕輕聳動著把那些東西都淺淺灌進了殷寧的身體裡。
  殷寧嗚咽著承受了這一切,本來都已經麻木的地方忽然就被倒灌進了男人精華,清清楚楚又違反人常的感覺令他汗毛都立了起來。殷寧被這東西一激,眼前一黑暈了過去。
  雲消雨歇,殷寧睡著了還在哼唧,聽起來像是委屈得不行。
  塞北王把溫熱的手帕覆在殷寧身上,輕輕地幫他擦拭著。
  「唔。」殷寧無意識地哼了一聲,塞北王擦完後把巾子扔回水盆,轉身又含住了他被親得紅紅的嘴唇。把人抱在懷裡,牢牢圈住。
  一直不安分的殷寧像是終於找到了歸宿般,他不情不願地皺著眉頭往塞北王的懷裡鑽去,直到找到一個舒舒服服的姿勢,才窩著不動了,老實地打起了小呼嚕。
  
  
第19章 一生一世一雙人
  「寧兒,出來好不好。」塞北王無奈地把手裡的紅豆羹放在一旁桌子上,輕輕去揪床上那坨被子的角,「不要憋壞了自己。」
  那一團看不出是什麼玩意兒的就是裹著被子不肯見人的殷寧,見塞北王扯他,忍著後面的不適又往裡滾了一圈。
  好疼。捂在被子裡眼前一片漆黑的殷寧紅了眼圈,真的不是他懦弱,只是那種地方受罪,足以讓每個男人心煩意亂。
  其實昨天塞北王在他睡著後已經細細查看過他後面,雖然被折騰了很久,但也不過是大腿根兒那裡常年不見天日的嫩肉被磨紅了,並未受傷。
  但殷寧不知道,他的相公幻境在塞北王玩弄手段中被殘忍破滅,一時間還沒有轉過這個彎兒來。
  塞北王看著那鼓鼓囊囊的一團頭疼不已,這小傻子,被子這麼厚不透氣,再這樣下去豈不是要被憋得更傻了。
  「不要生氣了,出來,我跟你道歉。」塞北王隔著被子抱住他,不許他再躲。
  殷寧迅速從那一團亂糟糟的被子裡找到突破口,鑽出一個腦袋:「我沒生氣!」
  塞北王被他萌得神志不清,狠狠地按住人親了一口,高度讚揚道:「寧兒真好,寧兒宰相肚裡能撐船。」
  殷寧的手在被子裡偷偷捏了捏自己的小肚子,心虛地接受了這個讚美。
  撐船什麼的,真的不是在陰陽怪氣自己胖嗎?
  其實也不是很胖,就是疏於運動,和塞北王結實有力的肌肉略有不同。
  「寧兒怎麼忽然想起玩這些了?」塞北王還以為是自己扔了他的那些小玩具才跟自己鬧彆扭,早就好好地撿起來擺在桌子上,「我只是怕你弄傷自己,並不是不許你用。是我太保守古板,我跟你道歉。你看,都好端端給你收著呢,你如果喜歡,今晚我們就......」
  「扔出去!」殷寧大驚失色,如今他看著這些就覺得屁股疼。對上塞北王狐疑的目光,殷寧露出一個真心實意的假笑,「我、我覺得還是......」
  「還是什麼?」塞北王覺得奇怪。
  他現在對殷寧的喜好還不是很瞭解,不過之前讀中原兵書講究知己知彼百戰不殆,現在用在夫夫關係間自然也說得通。
  他決心要秉承著好學的精神追問到底:「寧兒昨天不還興致勃勃地要用,今天為何又要扔出去?」
  殷寧臭著臉裹著被子,腸子都悔青了。
  怎麼會這樣。
  塞北王不是叫自己相公嗎,天底下有這麼對相公的嗎?
  但他怕塞北王察覺出不對勁,硬著頭皮絞盡腦汁,欲哭無淚地說:「因為我、我覺得你,你比、比那些玩意兒舒服。」
  塞北王大喜過望,他被殷寧這句話誇得飄飄欲仙,幾乎想拿起這幾根東西在編鐘上敲一曲慶祝。
  殷寧又被塞北王壓倒在榻上磨蹭了會兒。
  兩人年齡相仿,正值壯年,殷寧苦讀聖賢書,不知曉男女之事,更何況男男之事,唯一的瞭解還是來塞北的路上福公公逼著看的那幾本小黃書。
  而塞北王自幼和殷寧一見鍾情,只苦於自己身上的擔子實在沉重,兼之塞北與大熙間水火不容。這十年他連裝作平民偷偷去大熙看殷寧一眼的機會都不可得,哪裡有這種耳鬢廝磨的好時候。
  親著親著,塞北王感覺自己有點把持不住。
  但他也只能委屈地忍下將人細細品嚐的衝動,拍了拍殷寧的屁股:「趴好,我給你上藥。」
  「我不要我不要!」殷寧驚恐地往床榻裡面逃去,被塞北王輕輕鬆鬆地攥住了腳腕。
  雖然只是一隻腳,但殷寧也不敢狠踹,投鼠忌器,真惹怒了塞北王估計就不是塗個藥這麼簡單了。
  「寧兒別怕,不用藥會生病的。」塞北王一邊哄著一邊把人撈回自己懷裡。
  被塞北王牢牢制住的殷寧被迫在極為清醒的情況下接受了對方的醫治。
  窗外的侍衛總管警惕地豎起耳朵,讓大家再退後三米。
  過了會兒,塞北王把人衣服穿好,抱起來邀功:「舒服嗎寧兒,我的手都酸了,好辛苦,想要討你的賞。」
  殷寧忍不住哭出了聲。
  「是不是沒過癮?」塞北王被他哭的心疼不已,勉為其難道,「但是我得去上朝了......若再想要的話,等我回來好不好。」
  「不要了!不要了!」殷寧掙扎著喊道。
  「寧兒真是......」塞北王想說捨己為人、母儀天下,卻覺得好像都和殷寧不太相配,只能略過不表,「寧兒真是深明大義,本王要替塞北的百姓謝謝你。」
  「?」殷寧哭都哭不出來了。
  「下月初是良辰吉時,我們可以成親了。」塞北王溫柔地面對面抱著殷寧,讓他跨坐在自己大腿上,「寧兒,你真的願意在塞北與我一生一世一雙人嗎?」
  殷寧被他的眼睛吸引,心緒複雜,一時沒能說得出話。
  他其實是不願意的。
  除卻為了九皇子的緣由以外,他想要高中狀元,更多的是因為他心中有抱負,要揚名立萬,要輔佐明君。
  被嫁到塞北和親,從始至終都不是他本意。
  一則是明明同為男子,卻要雌伏人下。
  二則天南海北,從此故鄉迢迢。
  但這中間鬧了這麼大的一個烏龍,又得知自己和塞北王小時候曾有過淵源,殷寧的這兩點顧慮已經淡到可以忽略不計的地步。
  但如今塞北王這樣問,他心裡又始終存著一個疑影兒。
  自己前來和親,罪魁禍首會不會就是眼前的這個人。
  如果真的是被成淵所謂的深情隨意改變了一生,折斷了翅膀。那縱使他有無邊繾綣,他就能願意一輩子在塞北,跟成淵一生一世一雙人嗎?
  殷寧皺著眉頭,久久未答。
  塞北王的心也慢慢地冷了下去。
  「我......」
  「寧兒不必急著說。」塞北王輕輕地用手指在殷寧唇上點了一下,「我寧可你深思熟慮,也不想你為了討好我,為了所謂的兩國邦交,來騙我。」
  
  
第20章 中原文化
  塞北王面上半點不虞之色都沒有,和殷寧再三溫存後匆匆地離開了寢殿。
  殷寧抱著被子,沒敢看他的背影。
  他說是要上早朝,時辰趕不及,說的時候還非常溫柔地笑著。
  但連他自己也不知道,是不是怕在殷寧嘴裡聽到自己不想要的回答,才落荒而逃。
  塞北王坐在轎輦上,拄著腦袋看著遠處的山峰。
  他在朝堂和戰場上並沒有畏懼過任何人,現在竟然怕聽到殷寧的一句話。
  真是可笑,但又非常甜蜜。
  這種像小貓一樣伸著毛茸茸爪子戳弄自己的感覺,真是令人心裡柔軟纏綿。
  畢竟自己這麼多年一直沒有陪伴在殷寧身邊,他不信自己,謹慎試探也是正常。
  塞北王不懼於將自己的弱點獻給殷寧,而且他篤信,殷寧一定也會心悅他的。
  「大王和王妃伉儷情深、舉案齊眉,真是我朝萬民之福啊。」侍衛總管不知道從哪個角落裡冒了出來。
  他最近手頭很緊,用昨晚連夜學會的詞來恭維,富貴險中求。
  塞北王頓時喜笑顏開,得意地揚起嘴角:「那是自然。」
  侍衛總管往手心裡的小紙條看了看,仰起頭道:「夫唱婦隨,比翼雙飛。」
  塞北王欣慰點頭。
  要知道以前塞北王手腕強硬,小小年紀就把祖父鐵血治國的那一套都學到了手,幾乎是一個不可能被討好的君王。
  要不也不可能壓得住一朝堂的武將,把大熙逼到這個份兒上。
  侍衛總管興奮地摩拳擦掌,暗暗誇自己聰明絕頂。
  能否獲得聖眷,或許就在今日!
  「如膠如漆,鳥魚情深!」
  侍衛總管對於詩書頗不通,鶼鰈情深這個詞對他來說也著實勉強了些。
  塞北王臉上的笑容一僵。
  鳥魚情深是什麼,難道還有自己不知道的中原情話?
  他冷冷地看著賣弄知識的侍衛總管,吐出三個字。
  「掉書袋。」
  一行人護送塞北王上朝,侍衛總管被留在官道上,面壁思過。
  他悔不當初,想起塞北王之前命人派發給文武百官的掃盲小冊子,裡面似乎寫過焚書坑儒。
  他恐怕要完了。
  「少爺,啊不,王妃。」阿風從門外領著一列宮人進來,對殷寧說,「他們不讓我幹活......」
  殷寧看著他身後那些戰戰兢兢的可憐人,知道這一定是塞北王吩咐的。
  阿風是唯一一個肯跟著他不遠萬里來到塞北的侍從,塞北王給他體面,其實也是在震懾全宮上下。
  只是震得有點狠,看最後端著水盆的那個侍女哆嗦,殷寧不由得皺起眉頭。
  塞北王給他立威這一跺腳,房子都快給震塌了。
  「放下東西,都出去吧。」殷寧心裡煩悶,後面坐著趴著都不舒服,揮揮手攆人家走。
  「王妃,可有興致聽點兒曲子?」為首的是副總管,今早不知為何侍衛總管不在,他只能硬著頭皮頂上。
  見王妃悶悶不樂,他再不想點兒補救措施,豈不是要落得和傳聞中寒將軍一樣的下場。
  殷寧搖搖頭,大早晨聽什麼曲子,自己又不是掉牙的老頭老太太。
  「那,王妃可願意看看戲?」副總管緊張得頭上冒汗,打濕了他那象徵副總管身份的、編著彩色絲線的小辮子。
  殷寧再次搖頭:「把東西放下,我吃口飯就好。」
  娘來!副總管都快哭了,他和左右裝聾作啞的屬下交換眼神,絕望地提議:「王妃,中原的黃梅戲,皮影戲,還有舞獅,都是我們大王為了給您解悶,精心準備的。您好歹選一樣吧。」
  他做事比侍衛總管要用心,這幾天相處下來,知道殷寧心軟,吃軟不吃硬。於是乾脆賣慘:「如果讓您悶著不得趣兒,他們幾個都要被打斷腿了。」
  殷寧瞪大了眼睛,塞北王竟然是如此凶殘?!
  在自己面前那般君子翩翩,可背地裡卻草菅人命。
  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啊。
  殷寧義憤填膺,說:「我明白了。去,把你剛剛說的都叫來,我一起看。」
  副總管頓時愣住,伸出去裝作拭淚的手停在半空。
  阿風有人給撐腰,知道自己不能像在殷府那樣沒心沒肺,雖然不能太囂張跋扈,但要能給少爺立威才行。
  「還不快去?」他瞪了那些人一眼,下了逐客令。
  一行人落荒而逃,留下滿滿一桌子中原點心和湯粥。
  「少爺,您看看,想吃什麼?」阿風也被這豪華的早餐驚呆了,小籠包羊肉餅面片湯,還有各色江南點心,光是粥就有五六碗。
  殷寧皺了皺眉頭:「驕奢淫逸,勞民傷財,長此以往,上行下效,如何使得?」
  阿風沒聽懂,又問了一遍:「少爺,您吃哪個啊?」
  「那個綠油油的餃子。」
  雖然種類花樣繁多,但每一種點心只有兩個,也不知道塞北王從哪裡弄來的這一套小碗碟,擺盤起來精緻好看,令人食指大動。
  再加上這幾道菜和點心的味道實在正宗,又是來塞北之後第一次再品家鄉風味,殷寧和阿風兩個人倒是面對面坐著,慢慢將這一大桌子都給吃完了。
  「真不錯。」阿風擦了擦嘴,把最後一碗粥喝掉,「嗝,少爺,您吃飽了嗎?」
  殷寧不但飽了,還有點撐得慌。
  但是他秉持著讀書人的風骨,憋了憋忍住沒有打嗝。
  「那我讓他們來收拾了,把表演叫上來。」阿風捂著肚子走了出去。
  不一會兒,訓練有素的宮人便悄無聲息地把殘羹冷炙撤了下去,其實都沒剩什麼。阿風忽然長了腦子,怕宮裡傳開殷寧能吃的傳聞,故意當著人說:「多謝王妃賞賜奴才這一桌子菜,奴才感激不盡!」
  副總管和正在收拾的屬下打了個照面,在對方臉上看到了驚訝的表情。
  「你剛才說的表演呢?」殷寧坐在寢殿的正座上,問侍衛副總管。
  「馬上就來,馬上就來。」他擦著汗退了出去。
  「少爺,這麼多表演,一定很熱鬧吧!」阿風興沖沖地說,主僕二人都吃得很好,心情自然不錯。
  殷寧點了點頭,也生出幾分好奇:「塞北寢殿真大,否則如何能裝得下呢?」
  半炷香之後,一個老頭戰戰兢兢地走了進來。
  他身穿戲服卻未畫臉,右手拿著嗩吶,左手提著兩個皮影。
  在寢殿中央站定之後,一個黑呼呼的東西被人從門外扔了進來,殷寧定睛一看,竟然是個舞獅的皮兒。
  「拜見王妃,小的名叫高大壯,江洲北岸人。如今特奉塞北大王之命,來給您吹個曲子、唱一段戲,耍會兒皮影然後舞獅。」
  
  
第21章 遲到的陪嫁
  殷寧神色複雜,覺得面前這身長五六尺的老頭腰都有點佝僂。
  肩負這麼多重任,技多也壓身啊。
  「大師,您的鼓!」副總管和幾個下人親自將一面塗著紅漆的鼓搬進來,放在一旁。
  「這位......大師。」殷寧問,「難道這些東西都是你一人表演?」
  副總管在旁作揖:「大師本事通天,藝多不壓身啊。」
  殷寧無語地看了他一眼,揮手屏退。
  那老頭問:「不知王妃喜歡哪個,老朽可以從頭演起。」
  「這個不急。」殷寧走下座來,問道,「見大師通身的氣度,不像是塞北人。」
  那老頭第一次被人稱為大師時實在是戰戰兢兢,現在倒是接受了,從容點頭:「這是自然,老朽哪有塞北王那般威武雄壯。」
  阿風忍不住笑出了聲。
  殷寧瞪了他一眼,轉頭繼續說:「那大師是哪裡人?」殷寧神色複雜,覺得面前這身長五六尺的老頭腰都有點佝僂。
  肩負這麼多重任,技多也壓身啊。
  「大師,您的鼓!」副總管和幾個下人親自將一面塗著紅漆的鼓搬進來,放在一旁。
  「這位......大師。」殷寧問,「難道這些東西都是你一人表演?」
  副總管在旁作揖:「大師本事通天,藝多不壓身啊。」
  殷寧無語地看了他一眼,揮手屏退。
  那老頭問:「不知王妃喜歡哪個,老朽可以從頭演起。」
  「這個不急。」殷寧走下座來,問道,「見大師通身的氣度,不像是塞北人。」
  那老頭第一次被人稱為大師時實在是戰戰兢兢,現在倒是接受了,從容點頭:「這是自然,老朽哪有塞北王那般威武雄壯。」
  阿風忍不住笑出了聲。
  殷寧瞪了他一眼,轉頭繼續說:「那大師是哪裡人?」
  「金陵。」
  殷寧若有所思,吟道:「金陵空壯觀,天塹淨波瀾*。」
  老頭點頭笑道:「王妃博學多識,老朽佩服。」
  「既是金陵人,又如何來了這裡?」殷寧好奇道。
  老頭心想,他也想問。
  這事兒還是得問塞北王。
  之前他派手下去中原採買煙花爆竹並其他用物,命手下重金聘請長於婚嫁事宜的能人異士。這手下也不愧是他的心腹,拐回來的這個老頭不僅能吹嗩吶,還能在很多方面給他們指引。
  除了並非自願前來以外,處處符合塞北王的心意。
  「倒也非我本意。」老頭斟酌著說。
  殷寧看著他,忽然問道:「是塞北人將你擄來的?」
  老頭遲疑不肯下定論:「也未必是擄......」
  拐殷寧這樣的俊美少年才算擄。
  當時說好的是一年一千兩銀子,只需要干他的老本行,吹拉彈唱說吉利話。
  這價格夠他在中原給人吹十年嗩吶,第一次被捧這麼高的班主當下頭腦發熱,帶著全家老小和班子上下高高興興地就要出塞發財。
  沒想到老頭興沖沖地帶著他的草台班子來了塞北,結果路上戲班子裡的人一半水土不服一半思鄉逃跑,最後到了塞北竟然只剩他一人可堪用。
  而且老頭也沒想到來了這邊之後對於技術的要求這麼高,這錢並不好賺。
  但來都來了,空著手回去可不行。他也只能硬著頭皮干滿一年,否則是賠了夫人又折兵啊。
  想到這裡,老頭不由得掐指頭算日子。
  還有二百多天,唉。
  殷寧把他的猶豫當成了認可,以及被威脅而不敢開口。
  「大師,你想回家嗎?」
  塞北王下了朝,坐在回宮的轎輦上,聽手下人來報,皺起了眉頭。
  「當真?」
  「千真萬確。」侍衛總管煞有介事,「親耳所聞,王妃滴水未進,全部賞給了他的那個小廝。」
  塞北王愁眉不展:「中原點心都不喜歡,可見正如醫官所說,鬱結於心,難以疏解。」
  「初來乍到,難免不適應。」侍衛總管說。
  塞北王頭痛地扶額:「看樣子,還是要早點發兵攻打大熙,佔領中原才好。」
  走在轎子另一端的寒將軍佩劍忽然掉在地上。
  「愛卿何事?」塞北王停下轎輦,看著他問。
  「大王志在萬里河山,臣等感念於心,自當鞠躬盡瘁。但......」他小心地看了塞北王一眼,「若打中原,王妃的家人必定會被大熙皇帝抄家滅門,屆時大王和王妃將有國破家亡不共戴天之仇。」
  塞北王冷笑一聲:「這個我早已想過,大熙竟然肯送寧兒前來和親,對他的家人又能有什麼優待。到時候我自有安排。」
  他按捺下心頭怒火:「來日方長,大熙欠寧兒的,我要一樣一樣替他討回來。」
  話音剛落,就有小侍衛從宮道那邊跑來傳話:「報------」
  剛才塞北王和寒將軍說話侍衛總管插不進去嘴,本就氣不過,正好一腳踢在對方屁股上:「一大早你在這嗚嗚喧喧的,什麼要緊事竟敢驚動聖駕!」
  「秉大王!」小侍衛跑得上氣不接下氣,「大王,城門外有一男子,聲稱是王妃的陪嫁,要求進王城。」
  塞北王瞇起眼睛,饒有興趣地說:「是嗎?」
  如今上至塞北各級官員下到灑掃宮人,都知道王妃的事就是天大的事。
  伴他們的君不一定如伴虎,但伴王妃是一定如伴虎的。
  所以守門侍衛選了個跑得最快的來報信。
  塞北王卻並不以為然,他擺擺手:「先回寢殿,管他陪嫁陪娶的。」
  此時在殿中殷寧都快急哭了,他本意只不過是托老頭給他傳遞家書回去而已,這老頭卻以為殷寧想要逃跑,萬萬不敢接這種掉腦袋的事兒。
  兩個人正僵持不下,彼此猜疑。
  「王妃,中原老話說得好,嫁雞隨雞嫁狗隨狗,塞北王對您一片真情,可使不得糟蹋啊!」戲班主高大壯苦口婆心地勸道。
  殷寧氣得結巴起來:「我何曾說要糟蹋了!」
  兩個人逐漸吵了起來。
  塞北王進去的時候聽到殷寧正在賭咒發誓、口不擇言:「我已經嫁與塞北王,自然要跟他生死相隨,不離不棄的。哼,也就我是個男子,否則不給他生下一男半女,我也是不能善罷甘休的!」
  阿風在一旁幫腔道:「那是,我們公子若是生了孩子,那可是未來的王儲!」
  殷寧對他怒目而視,你才生孩子!
  塞北王只能聞聲不得見面,頓時眼睛一亮,闖入內殿。
  「大、大大大大大王。」殿內的三人頓時偃旗息鼓,老老實實行禮。
  塞北王欣喜不已,旁若無人地過去抱起殷寧:「我倒不知道寧兒有這般志氣,是為夫怠慢了。」
  阿風早就扯著老頭逃命去了,然而剛跑出殿外就被人團團圍住。侍衛總管臉上掛著猥瑣的笑,搓著手迎上來,低聲說:「怎麼樣,裡面怎麼樣?!」
  阿風如今知道自家公子得寵、自己腰板硬,也擺起譜來:「大膽,竟敢打聽大王和王妃的閨房之樂。」
  侍衛總管並不以為忤,轉身過去神神秘秘地跟自己手下侍衛們津津樂道:「聽見沒,裡面閨房之樂呢。你們幾個,知道什麼叫閨房之樂嗎?」
  阿風氣得臉都紅了,剛想吵吵幾句,那前來送信的小侍衛忽然放聲大哭。
  「王妃的陪嫁還在城門外,一會兒又要說我通傳不利,嗚嗚嗚。我上個月剛調進城門,上有八十的老母下有、下、哦,我是我們家九代單傳!」
  侍衛總管命人把他推搡出去,阿風卻拉住了他,認真問道:「你剛才說,什麼陪嫁?」
  殷府清貧,殷寧的嫁妝其實都是皇上求和的款子湊數,他哪裡會有什麼陪嫁?
  「是個小公子,跟王妃長得八成相像。」那小侍衛見終於有人重視自己的話,忙擦了擦眼淚說,「也是坐馬車來的,打扮得可好看啦。」
  阿風聽他描述,心裡有了計較,他冷笑一聲:「帶我去會會他。」
  侍衛總管好奇:「王妃還有陪嫁?」
  阿風臉色變得陰寒冷酷:「是王妃遠方的親戚,天底下最厚顏無恥之人。」
  厚顏無恥這個詞侍衛總管還沒有學到,當下就好學地請教:「敢問何為厚顏無恥,有何典故?」
  阿風沒了和他插科打諢的心思,沖小侍衛點點頭,讓他帶路:「大人一會兒便知,何為厚顏無恥。」他笑了笑,「真真比典故還要深入人心。」
  
  
第22章 陪嫁公子
  侍衛總管和副總管親自護送阿風去城門,後面浩浩蕩蕩地跟著一群說是助陣實則看熱鬧的宮人。
  平時唯唯諾諾的阿風乍一板起臉來,每一步都踏得無比堅定。
  他來了塞北,受風刀霜劍不只是皮膚變粗糙,人也磋磨得有了志氣。
  「阿風,來的人是不是很無恥?」侍衛總管問。剛才他咂摸著這個詞,拆開來反覆推敲,終於從中琢磨出點兒意思來。
  阿風冷笑著點頭:「那是自然。」
  侍衛總管說:「那何為厚顏?是美麗容顏的意思嗎?」
  阿風忍不住看了他一眼,不悅地轉過頭去,不再搭理。
  碰了一鼻子灰,侍衛總管倒也不生氣。
  阿風雖然是王妃唯一親信,這個王城裡最近風頭最盛的下人,但平時待人接物和氣又小心,從不仗勢欺人。
  今早上朝的時候用來討好塞北王的那些詞兒還是他教給自己的,侍衛總管簡直想要拜師。
  如今用這麼不屑一顧地看自己,想必是自己說錯了,而且錯得太離譜,他作為老師覺得自己丟他的人。
  如此想著,侍衛總管一顆好學的心又被激了起來。
  不多時,一行人就到了城門。
  守城的將士揉了揉眼睛,再三確保這群氣勢洶洶的人是從城裡來的,而不是來攻城的,才予以放行。
  「來者何人?」侍衛總管趾高氣昂地登上城樓,出示腰牌,問守城將士。
  「秉大總管,來人宣稱是王妃陪嫁,也有大熙皇帝的文書為證。」守城官走上前來,又重複了一遍報信的小兵所說的內容。
  「在哪兒呢?」阿風迫不及待地說。
  「你是什麼人?」守城官打量著瘦乾菜一樣地阿風,好奇反問道。
  侍衛總管一巴掌拍在守城將士的玄鐵頭盔上,盔甲如鍾震動,將他的腦袋震得發麻。
  「大膽,這是王妃座下的大......侍衛,還不快一一說來?」侍衛總管的表情不是很自然,剛才他差點一個嘴瓢說成王妃座下的大太監。
  沒辦法,大熙的宮裡跟著服侍的不全是太監麼,他必然是有了刻板印象。
  阿風倒是攔住了他再次出手的動作:「別打他。」然後和顏悅色地對那守城官說,「你且說你的。」
  「謝大人。」守城官這才知道他在生死線上走了一遭,連忙用手中的槍戟指著城牆外的角落,靠城牆根停著兩輛灰撲撲的破舊馬車。
  那拉車的馬都瘦得皮包骨頭,眼看就要歸西。
  「之前小甲去報信,我們不敢怠慢,曾派人出城問候。那個誰,小乙你過來,你自己說!」守城官喊一旁抱著佩劍不停打哆嗦的一個小兵。
  那人一副慫包樣子癱在地上動彈不得,守城官就直接拽著領子把他拎了過來。
  「各位、各位大人......」那叫小乙的可憐士兵說,「那馬車外頭一個活人都不見,我便湊近了去問來者何人。裡面說是王妃陪嫁,我便問,如何證明。結果裡面伸出來一隻手,枯乾可怖,抓著一個......對就是這個就是這個!」
  他的神智時而混亂時而清醒,總歸是按著塞北王的鐵血手腕來訓練的要上戰場的兵,連滾帶爬地帶著那明黃卷軸回了城。
  守城官正遞上卷軸,阿風接過來細細察看。
  侍衛總管瞥了一眼,娘來,都是什麼字兒啊!
  「臨走之時,似乎聽到裡面還說了一句話。」小乙士兵現在看這麼多人圍著他,都穿著塞北的鎧甲,心裡感覺自己越來越安全,慢慢冷靜下來。
  「說了什麼?」阿風急不可待地問。
  小乙皺著眉頭回憶,良久不言。
  他眉頭緊皺,苦思冥想,終於不確定地說:「貌似是問我......」
  所有人都好奇地圍了過來。
  守城官沒了耐心,「噌」地一聲利刃出鞘,小乙才打了個哆嗦,大聲喊道:「貌似是問我,『有沒有饅頭』!」
  「切!」人群嘩啦散開了。
  「如此寒酸?」侍衛總管不屑一顧,說:「定是哪裡的叫花子聽說我們王妃嫁來,扯了塊黃布嚇唬人。」
  阿風擺手:「絕非如此。」
  但是他心裡又覺得奇怪,對自己的判斷覺得不確定起來。因為如果是殷寧家那不要臉的遠房表親,是不至於說出這種話的。更何況,那人怎麼可能成為什麼陪嫁?
  他轉過頭去問那個進王城送信的小兵:「你怎麼說,來人打扮得極為好看,還和王妃長得有八成相像?」
  小甲哭喪著臉半個字兒都說不出,還是守城官替他回答了阿風的問題:「小乙將這東西拿回來之後,我們都看不懂這上面所寫,對城下喊話說再不走就放火油箭羽來驅逐。但那小公子忽然掀開簾子,一非說他是王妃的陪嫁,誰敢造次。」
  阿風疑惑道:「可你何曾見過王妃呢?」
  守城官愁眉苦臉:「雖然我也沒見過王妃,但王妃嫁來之前,大王曾廣佈圖像,讓臣民感念大王英姿、王妃美貌。我如何認不出,的確是和畫上有幾分相像。」
  阿風不說話了,他覺得見過那幅畫。
  塞北王原本還掛了一幅在寢殿裡,殷寧和阿風看到都以為是九天仙人圖。
  「罷了罷了。」阿風身心俱疲,把手裡的聖旨捲起來藏進袖子裡,對侍衛總管說,「把他放進來吧。」
  兩架馬車慢慢地往城門裡駛來,其中一輛的馬在跨入城門的時候哀嚎一聲,直直地栽倒在地,活給累得口吐白沫。
  馬車驟然停下,車廂也顛簸,裡面發出腦袋與門框撞擊的聲音伴著痛呼和隱約咒罵。
  侍衛總管什麼世面沒見過,只不過是死了一匹馬,臉上表情毫無波瀾。當即命人拉來木板車,將馬的屍體一同拉走。
  「讓馬車裡的人都下來。」副總管和守城官對視一眼,對手下交代道。
  阿風站在侍衛總管身邊,面如寒霜,冷冷地看著馬車垂下的布簾。
  「車上的人都聽著,王城不許坐車,都下來!」
  短暫的沉默後,後面車上的簾子被從裡面掀開了。
  「哇!」所有人都發出一聲驚歎。
  侍衛總管也愣在當場,他扯了扯阿風的袖子:「師父,你還說厚顏不是美麗容顏的意思?」
  那身穿白衣的翩翩公子站在塞北城門裡,身後便是一望無際的荒山野原,整個人熠熠生輝,清濁不染分毫。
  阿風看到周圍人的反應,唇邊露出一個冷笑:「你覺得他容顏美麗?」
  說完就拂袖而去。
  眾人都是在宮闈裡長大做事浸淫多年的,見這場景如何能夠不明白。
  副總管小聲提醒著侍衛總管:「大人,您看這,怕是阿風不喜歡這位公子,那您說,王妃他......」
  侍衛總管又看了看正在不停鑽出人的馬車,有點頭疼:「放進來也是他讓放進來的,如今不高興的也是他不高興。真是難辦。」
  「那這人還要往王城裡帶嗎?」副總管也愁得不行,左右為難,「如果真的惹王妃不高興了,我們豈不是大禍臨頭?」
  「幹什麼呢,還不走?」阿風正好在這時回過頭來看他們。
  「就來了!」侍衛總管忙答應一聲,他低下頭對副總管說,「且先這樣吧,找個偏僻宮殿安置下,再做打算。橫豎有什麼事我頂著,你怕什麼。」
  副總管嘟嘟囔囔:「我何曾怕什麼,我就是擔心這人影響大王和王妃恩愛!」
  侍衛總管早就揚長而去,並未聽到他的話,倒是一眾跟在後面的宮人聽到了。
  回王城的路上,議論聲逐漸大了起來。
  「大王要坐享齊人之福啦!我塞北真是國富兵強啊!」
  「大熙到底還要送多少美人兒來?」
  「若是王妃善妒,怒髮衝冠,將這個美人公子斬了怎麼辦?」
  「能被王妃斬了是他的福氣,怎麼,你還心疼不成?」
  「......」
  被迫步行前往王城的殷家表少爺在後面慢悠悠地跟著,看著遠處塞北風情的宮牆屋簷,垂眸掩下了眼中的濃濃寒意。
  
  
第23章 齊人之福
  待走到王城之時,侍衛總管清點了一下。霍,真真駭人聽聞,大熙又送來五個如花美男。
  別的不說,也真是夠看得起他們大王的體力。
  侍衛總管難免揣測,大熙皇帝大概是想用美色來掏空大王身體。
  自然,這奸計絕無可能得逞。大王孔武有力,再來多少個也不在話下。
  從城門到真正的塞北王城有著長長的官道。塞北出身的侍衛宮人均習慣於這麼走。阿風從小是個粗人,雖然在殷府並不需要他干重活,但為了殷寧爬牆上樹的事兒也沒少干,所以走起來也不吃力。
  唯獨幾個大熙剛來的人,身嬌體弱,還要加快腳步跟上大家,如今看起來弱柳扶風,似乎已經跑得快要背過氣兒去。
  「你們、你們對王妃,也是這麼徒步進來的麼?」除殷家表少爺之外,其餘幾個公子都走得氣喘吁吁。其中一個受不了這折騰,忍不住不滿問道。
  「我們公子自然是大王騎著馬抱進來的。」阿風馬上說。
  喲喲喲示威了!侍衛總管終於有機會目睹後宮的勾心鬥角,忍不住竊喜。
  殷家表少爺聽了這話,臉上表情倒是沒有太大的變化,但也僅僅維持著沒有失態。
  看到他攥緊的拳頭慢慢挪進袖中,阿風得意地笑了一下。
  「大人,安排他們住在哪裡,是否先去見過大王和王妃?」副總管倒是沒注意到這邊的暗潮洶湧,正直無比地幹正事。
  「這個嘛......」侍衛總管還在考慮這時候塞北王和殷寧的閨房之樂樂完了沒有,陪嫁公子們就紛紛抱怨起來。
  「就是啊,趕緊找個地方住吧。」
  「大人,快要餓死了。」
  「有沒有饅頭?」
  活像是來塞北遊山玩水蹭吃蹭喝,全然不似來和親陪嫁的。
  「我們很久都沒有吃過東西了,還請大人給口飯吃。」另一個一直不出聲的矮小公子怯生生地開口。
  與身材健碩的塞北人相比,那公子嬌小可愛,說著眼角都帶了淚花。他面黃肌瘦,但仍然難掩姣好容顏。
  只是要不是穿著實在光鮮亮麗,言行舉止間,簡直就像業務熟練的乞丐。
  震驚侍衛總管他全家,大熙被塞北打得落花流水軍費全無是不假,但難道大熙子民都已經生靈塗炭了嗎?
  「好,好,當然有。」侍衛總管不禁動了惻隱之心,他非常豪邁地招呼手下,「去,給他們弄一桌酒席來!」
  此時,殷寧終於從塞北王懷裡掙脫出來,扶正了自己束髮的髮冠,怒目而視:「別鬧了!」
  塞北王過了急癮,側躺在床上以手支著頭,滿意地看著殷寧脖子上那鮮紅的吻痕,也不去提醒他。
  「登徒子!」殷寧見他的目光似乎要把自己吃了才算完,忍不住紅著臉罵道。
  「王妃柔美可人,不勝嬌羞,我實在是難以抵擋。」塞北王一旦放下那些刻板教條便一發不可收拾,嘴一閉一張,說得全是欠揍的話。
  「你!你白日宣淫!」殷寧紅著臉斥責他。
  「宣淫?」塞北王正在消火,看著殷寧過乾癮,結果還被罵,當即從善如流地坐起身子把殷寧又壓在了底下愛撫,「既然王妃都這麼說了,我就恭敬不如從命。橫豎也擔了虛名,倒不如宣個痛快。」
  「哎呀,啊~唔......嗯......」殷寧猝不及防地又給自己挖了坑,欲哭無淚地被他親得悶哼。
  這聲音有如小爪子在撓,塞北王的心都顫了一下。
  「寧兒。」塞北王珍而重之地親了親他的臉,又喚了一聲,「寧兒。」
  兩人如今無論如何也算是新婚燕爾。殷寧雖然以前並未對塞北王有什麼愛戀心意,到了塞北之後,他對自己的好和重視、尊重,這都是殷寧一天天看在眼裡的。
  再加上兩人之前曾有淵源,大大拉近了心靈的距離,殷寧如今被他這麼溫柔深情地看著,心也撲通撲通直跳。
  他已經有點分不清楚,自己是為了盡到和親的義務才和他親熱,還是自己本身就樂在其中。
  「寧兒,你......」塞北王自然是注意到了今天殷寧的眼神與以往不同,他張口語言,殷寧卻紅著臉從他的懷裡掙了出去。
  塞北王心裡好笑,這事兒講究一個水到渠成兩情相悅,何況這樣的過程他自己也不是不享受,於是一臉志得意滿地跟在殷寧的身後走出寢殿。
  「大王,夜澤國密探來報,正在大殿等您。」塞北王的隨身侍衛已經在門外急得刨地也不敢敲門,見他和殷寧相繼出來,簡直想要張燈結綵敲鑼慶祝。
  「......」塞北王不捨地看了看殷寧,「寧兒,我去去就來。」
  殷寧臉上的熱度未曾消散,不好意思看他,連忙擺手,讓他先去忙。
  塞北王前腳剛走,阿風就從門後鬼鬼祟祟地鑽了出來。
  「你躲在哪裡幹什麼?」殷寧奇怪道,「還是怕他麼,他又不會吃了你。」
  「非也,少爺,您一定猜不到......」阿風附在殷寧耳側,神情極為嚴肅地一一道來。
  殷寧的表情也從一開始變得淡漠、憤怒,臉上的好看紅暈一點點消了下去。
  「少爺覺得,這唐公子......該如何處理?」阿風在塞北不過幾天,但總歸是環境歷練人,他比在殷府的時候城府深沉了不止一點半點。
  殷寧默不作聲,手腳冰涼地扶著外殿的茶几。
  「少爺若是不喜,我可以去稟告大熙總管,將他們遣送出城。」阿風補充道。
  天高皇帝遠,大熙皇帝縱使是下了旨讓他們和親陪嫁,但是在路上會不會出什麼事,這又有誰能說得清呢。
  這個不難。
  只是如今王城守衛眾所周知,大熙皇帝給塞北王送來嬌妻還不算,還要送來美妾......
  「去會一會吧。」殷寧忽然道。
  阿風幾乎以為自己聽錯了,這唐公子名為伯豹,是殷御史的繼室那邊的表兄弟。
  與殷寧並無一絲半毫的血緣關係,從小到大,每到年節聚會,總喜歡戲耍殷寧為樂。
  「少爺不必擔心,如今您才是塞北王的正妻,大王又如此傾心。」阿風勸道,「今時不同往日,如果他再要造次,我們絕不會善罷甘休。」
  殷寧看著阿風那堅定兇惡的樣子,默默地點了點頭,只是不說話。
  主僕二人走出寢殿,殿外涼亭裡值崗的侍衛總管馬上站起來:「拜見王妃!」
  塞北王並未限制他大門不出二門不邁,並囑咐眾人,在保護王妃安然無恙的前提下盡可能地讓他自由自在。
  只是殷寧不愛出門,剛來的時候又身體抱恙,所以很少會給獻慇勤的機會。
  「王妃今日想去何處?徒登六連山,馬踏大黑泉,屬下赴湯蹈火在所不辭。」侍衛總管用力過猛地討好道。
  殷寧神情複雜,倒是一時不知這人是看得起他,還是在陰陽怪氣影射他體弱無用。
  「我們少爺要見大熙來的人,在前面帶路吧。」阿風挑高下巴,說。
  侍衛總管額頭出了冷汗,老天爺,大王怎麼還不回來,您的後宮就要起火了!
  「那些人千里迢迢,風塵僕僕,怕是會衝撞了王妃的眼。」侍衛總管艱難地找尋借口。
  「不妨事。」殷寧淡淡地說,「家鄉人千里而來,且是為給我殷寧陪嫁,我自然要好生招待。」
  侍衛總管和手下面面相覷,一群粗老爺們兒竟不知殷寧是真心還是假意。
  「麻煩前頭帶路吧。」
  王妃已然發話,再不帶去就是抗旨不尊,侍衛總管只能照辦。
  他令抬轎人盡量慢行,又讓身邊腳程最快的小侍衛去找塞北王搬救兵。
  因此,塞北王連轎輦都沒顧得上乘,暗地催動輕功抄近路匆匆趕到的時候,殷寧正不知所措地坐在四人抬著的傘蓋大轎子上。
  空曠寬敞的宮道上,四個轎夫時而小碎步,左腳踏右腳跟,半天挪不了一尺之地。時而走兩步退一步,扭得連帶著轎子頂上的傘沿垂下的流蘇都一直輕晃。
  後面跟著動作遲緩的侍衛總管以及眾多服侍宮人。
  殷寧也不好意思說什麼,他自己貪省力上了賊轎,如今騎虎難下。
  「你們放我下去,自己走就好。」眼看著已經快一柱香的時間,他們還沒有離開寢殿門口幾丈路。
  這樣下去,想要找到大熙來的人,恐怕要走到自己下次生辰。
  「寧兒。」塞北王長鬆了一口氣,向侍衛總管投去讚賞的目光。
  侍衛總管挺胸抬頭,覺得陞官發財指日可待。
  「大王。」殷寧竟有種被抓了個現行的感覺。
  當著這麼多人的面,恐怕早就有人把他的行蹤通報給了塞北王,殷寧只好自己坦白:「我、我聽說大熙皇帝又給了陪嫁......」
  塞北王看他的表情,猜測殷寧要麼是不安要麼是吃醋。
  如果是後者,塞北王倒是樂意。但如果是前者,塞北王覺得大可不必。
  他放棄攻打大熙京城也要把殷寧娶來塞北,可不是要把人弄來受窩囊氣的。
  要麼就是兩者兼有。
  塞北王上前握住殷寧的手,輕聲細語地說:「那都是大熙皇帝自作主張,我惟求寧兒一個。」
  說完還擔心殷寧心裡不舒服,補充了一句:「大熙送來的金銀珠寶,我都扔進了庫房,這次送來的陪嫁也可以一起扔進去。」
  殷寧沒被拉住的那隻手著急地拍著轎子:「你們把我給放下來呀!大王都來了,我要下去!」
  塞北王手一伸就把殷寧抱在了懷裡:「今天怎麼要坐轎子了,平時不都不喜歡嗎?」
  殷寧雖然擺脫了轎輦,卻落入了塞北王的臂膀之中,比剛才還要不自在:「大王,您放我下來吧。我、我只是想,大熙來人,我總歸要拿出塞北王妃的款兒來才好。」
  他這話倒是不假,唐伯豹從小到大耀武揚威,卻無論長相學識處處都比殷寧強,討厭得很。
  如今對方不知為何也被送來,他難免懷疑是來搶自己的位置。
  若是旁人,殷寧也願意跟他好商量,一個坐穩王妃之位,一個功成身退返回故里。
  但唐伯豹,殷寧心裡很清楚,他就算是成功上位,也絕對不會給自己好果子吃。
  「如果要擺款兒,那還有什麼比本王親自抱你去更好?」說著,塞北王就真的抱著殷寧,腳輕輕點地,不多會兒就到了很遠處的小偏殿門口。
  把速度極慢的轎夫和侍衛們都甩在了身後。
  侍衛總管撒腿就追在後面。
  「寧兒,要進去可以。」塞北王逼著殷寧在他臉上主動親了一下,才肯在門口把他放下來自己走路,「但至少你我要執手才好。」
  殷寧看著他伸出來的右手,無奈地妥協,答應下來。
  侍衛總管等人雖然只在宮中行走,但也都是練家子,就在兩人纏綿的時候跟了上來。他們訓練有素地打開門,守在道路兩旁,恭迎塞北王和王妃蒞臨偏殿。
  殷寧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牽著塞北王的手走了進去。
  他走過破舊的庭院,屋簷缺了幾塊瓦,還有幾塊鬆動搖搖欲墜。殷寧戰戰兢兢拉著塞北王從院子的另一邊走,還回頭讓大家也小心,生怕那東西掉下來砸到自己和身邊的人。
  塞北王看著只覺得他高風亮節。
  也不知道侍衛總管從哪裡找了這麼破的一間房,給陪嫁公子們暫時落腳。
  殷寧盡力不去回想以前和表哥的齟齬給自己留下的陰影,也故意忽略他給自己帶來的恐懼和壓迫性,挺直腰板勇敢地走進了屋子。
  乍一進門便聽到嘖嘖喝湯聲,四個人圍著圓桌,如同餓虎撲食,正直接用手撕扯著桌上的一盤肉。
  其中殷寧那格外出挑漂亮的表哥,右手執著一塊羊蠍子,左手拿著烤囊,剛艱難地嚥下一口,臉憋得通紅。
  
  
第24章 暖床侍寢
  看著這幾人的吃相,殷寧心裡冰涼。
  「大熙完了。」他想,連表哥這種公爵子弟都要這樣吃飯的話,想必關內民不聊生。
  裡面的五個人見這一群人浩浩蕩蕩地進來,都不同程度地愣了愣。
  殷寧的表哥反應最快,看到他激動得雙眼放光,馬上把羊蠍子扔回盆裡。
  「撲通」一聲,骨頭掉進湯中,濺了其他四人一臉。
  「這位想必就是塞北王吧。」他衣袂飄飄,仙風道骨,帶著一股羊騷味衝著殷寧和塞北王撲面而來。
  殷寧吃的東西都是塞北王著意請了中原廚師改良過的配方,兼自己讀菜譜修習,再加上唱戲班子的老頭樣樣試過毒才會上到殷寧餐桌,就是怕塞北菜色不合他的口味。
  但這群不速之客顯然不會擁有這麼好的待遇,吃得不過是塞北王宮裡普通侍衛的餐飯,自然油膩膻氣。
  單論殷寧的表哥,若不是餓極了,他必然是吃不下的。如今酒足飯飽,還未漱口,談吐之間令人窒息。
  殷寧也不知道是被他熏得,還是被他氣得,直皺眉頭。
  塞北王也很不悅,你才是塞北王八!
  一下得罪了兩個人還渾然不覺的殷寧表哥挑了挑眉,沖在殷寧背後站著的阿風說:「小子,你過來,把你手裡的聖旨好好讀一讀。」
  阿風不情不願地展開手裡的明黃色布帛,大聲說:「奉天承運,皇帝詔曰......」
  「慢著。」塞北王直接打斷了他,露出自己照鏡子練了三天三夜的邪魅一笑,「塞北王土,何來聖旨。」
  他示意侍衛總管接過聖旨,後者跟著塞北王天南海北征戰,絕非普通深宮宮人,自然就知道了他的意思。
  「既然不是聖旨,自然不用逐字逐句揣摩。」他從阿風手裡拿過那旨意,打開之後眼前一黑。
  幾乎看不懂幾個字。
  他回憶著剛才殷寧這表哥曾顯露過的意思,以及這一行人的來意,裝模作樣讀道:「大熙皇帝畏懼我國兵強馬壯,特送來男寵五名。」
  殷寧的表哥臉色僵了一僵,隨即神態自如:「還望塞北王笑納。」
  他轉而笑瞇瞇地看著殷寧:「寧兒,表哥來了,莫怕。」
  周圍圍觀的一眾宮人皆倒吸了一口涼氣。
  隊伍中一位全副武裝的年輕兵將氣得大喊大叫:「大王,砍了他!讓屬下替您砍了他!」
  馬上就被同僚拖了出去。
  侍衛總管努力微笑:「聽說最近他家裡給他定下的娃娃親跟人跑了,給他帶了綠帽子,於精氣神上有些受損。胡言亂語,大王不要放在心上。」
  塞北王冷笑出聲,摟緊了殷寧。
  「我不怕,也不需你來!」殷寧靠在塞北王懷裡,自覺有了些底氣,大聲反駁道。
  殷寧的表哥瞇了瞇眼睛:「哦?」
  他施施然走近殷寧,一雙桃花眼在他身上露骨地溜過:「那麼是誰出嫁前在殷府哭哭啼啼。塞北王德高望重,氣宇軒昂,倘若寧兒不喜歡,表哥就來替你享這份福,受這份罪。」
  說完,他在塞北王面前站定,恭敬地行了個禮。
  他身量高挑,容貌過人,平素行事舉止自有一段風流韻味。殷寧警惕地看著他,又看看塞北王,心裡忽然就不是那麼舒服。
  圍觀群眾忽然就看不懂了,來者肯定是個第三者,但他到底是沖誰來的?
  「你說要替寧兒。」塞北王不屑地笑了笑,和殷寧的表哥眼神相接,如劍戟相向,「你有何過人之處?」
  「大王可以去問問,中原誰不知道我唐伯豹。」殷寧的表哥說完,從袖子裡掏出一把扇子猛地揮開,頓時就被一群佩著劍的士兵押在地上。
  「你們這是幹什麼?!」唐伯豹狼狽不堪,在地上扭動掙扎,臉憋得通紅。
  「你區區一介男寵,在大王面前露出兵器,是為謀反,要誅九......殺頭的!」侍衛總管嚇唬道。
  他本想說誅九族,但想到殷寧作為九族之一實在是誅殺不得,趁亂改口。
  「這是扇子,這是扇子!」唐伯豹在地上撲騰著他的風流折扇,被這群大老粗氣得腰都開始疼了。
  殷寧笑得牙癢癢,往塞北王的懷裡躲了躲,怕人看見。
  塞北王自然是注意到了殷寧的變化,見他終於高興了,心裡暖得稍稍一顫:「好了,不要鬧了,放他起來吧。」
  圍著唐伯豹的士兵中不知道誰還下了個黑手,在他大腿上狠狠擰了一把。
  唐伯豹齜牙咧嘴地站起來,環顧四周,怒目而視,要記住今日之辱,明日再報仇。
  「大熙幾位男寵聽令,向塞北王和王妃行三跪九叩大禮!」侍衛總管悠然高聲道。
  唐伯豹瞪大雙眼,十分屈辱地看著對方。
  但塞北王袖手旁觀,還有這麼多士兵虎視眈眈,可不像是在中原時,他能憑借三寸不爛之舌隨便脫身。
  他不甘不願地跪了下去,後邊的四人也隨之跪倒,敷衍地叩了幾下首。
  「禮成。」侍衛總管洋洋得意地喊。
  「切!」唐伯豹拍了拍身上的灰,把自己摔爛了扇骨的扇子撿起來揣進兜裡。
  「既然是男寵,自然要暖床侍寢。」塞北王看著他,忽然冒出一句。
  殷寧本來看熱鬧看得正高興,聞言身體逐漸僵硬,臉上的笑也掛不住了。
  他不解地看了看塞北王,卻因為個子不高,只能看到他線條優美的下巴。
  侍衛們這幾天和殷寧相處,自然是很瞭解他的性格。這個王妃不急不慢,很有耐心,對下人脾氣極好,雖然才來了沒多久,已經很受愛戴。
  見此情景,大家也都為殷寧感到氣憤。
  但他們畢竟是效忠聽命於塞北王,仔細看唐伯豹的臉,從男人的角度出發,倒也可以理解。
  「今天王妃累了,本王正需要佳人陪伴。」塞北王虛空點了點何所憶,「你皮肉長得最好,就你吧。」
  殷寧氣得鬆開了塞北王的衣襟,往旁邊站了一步,板著臉不說話。
  唐伯豹的笑容也很難維持,他頭上出了一層汗,目光躲閃。
  倏爾,他不知道想到了什麼,又露出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沖塞北王曖昧地點了點頭。
  
  
第25章 床頭吵架床尾和
  回寢殿的路上,殷寧說什麼都不肯和塞北王共乘一騎。
  「寧兒,寧兒可是生我的氣了。」塞北王賤兮兮地,拉著轎子邊不讓走。
  四個轎夫站在原地,也沒法把人放下也沒法往前走,在心裡大逆不道地把塞北王室罵了個底朝天。
  「我怎敢生大王的氣。」殷寧自以為生氣的時候無比威嚴冷淡,殊不知那氣鼓鼓的樣子正好戳中了塞北王心上的萌點。
  「寧兒如果生氣,我也可以不召人侍寢。」塞北王愛極了他這個捻酸吃醋的小模樣,故意逗他。
  「大王,寧兒不生氣。」誰知道殷寧從小就和表哥不對付,如今到了塞北還無法逃脫陰影,只覺得屈辱心寒,並沒有半點玩笑的意思。
  他把視線投向另一邊,不肯再分給塞北王一星半點:「賤妾累了,大王請自便吧。」
  說完,他伸手輕輕拂去轎子邊上塞北王的手,命轎夫往前走了。
  塞北王覺得不太對勁,問身後的侍衛總管:「王妃是不是吃醋了。」
  侍衛總管遲疑著點點頭:「應當是的。」
  塞北王皺眉道:「此言當真,我怎麼覺得不太對?」
  侍衛總管摸了摸頭:「當真,怎麼不真,王妃這不是吃醋,我從此往後倒著走路。」
  「那他最後說得那個什麼累了,什麼意思?」
  殷寧坐在轎子上,手腳冰涼,越發感覺塞北天寒地凍,冷得直發抖。
  阿風也在一旁憤憤不平道:「大王怎麼能這樣......」
  「不許胡說。」殷寧馬上打斷了他,看了看四周的宮人,用眼神示意他千萬憋住,意味深長道,「不許胡說。」
  「是,少爺。」阿風憋著一股氣閉了嘴,也不再叫殷寧王妃了,只是稱他為少爺。
  殷寧坐在轎子上,被搖晃得神情恍惚。
  塞北這地方,確實呆不得。
  他要回去,他要回中原。
  「上次那個老頭戲演得好,請他再來一次。」殷寧思量周全後,對阿風隨口說了一句。
  上次殷寧對那個老頭詢問想不想回家的事情時,阿風是在場的。他那時候只覺得自家少爺糊塗,還想要好好勸勸,讓他和塞北王好好在塞北過小日子。
  如今卻也是覺得腳下沒著沒落的,如同無根浮萍,當即對殷寧死心塌地:「少爺,阿風就是上刀山、下火海,也要把那個老頭請來給您再演一次。」
  一旁的轎夫聽了全程,不由得咋舌。這什麼老頭,這麼難請,難道王妃要在王城裡做法麼?
  唉,中原人。
  回了寢殿,殷寧還特地在門口望了一眼,塞北王根本就沒回來。
  宮道上空空蕩蕩地,一眼就能望到頭。如今只有幾個宮人貼著牆根走動,在搬著什麼雜物。
  他定定地看了一會兒,頭也不回地進了寢殿。
  「阿風,收拾東西。」如今殿內只有殷寧和阿風兩個人,他總算能夠吐一口胸膛濁氣,「我們找機會就走,別帶太多東西。」
  阿風倒是沒想到殷寧這麼衝動,站在外殿中央沒反應過來:「那個,少爺,這時候是塞北的冬日,我們往哪走啊。」
  殷寧悲從中來:「就是去冷宮、凍死在路上,我也不和表哥共事一夫!」
  他叨叨著:「塞北王浪蕩不看,並非良人,我就知道,我就知道!」
  他轉過屏風往屋裡去,忽然愣在當場。
  塞北王穿著剛才那身衣服,施施然躺在床上,正平靜地看著殷寧。
  「......」
  「少爺,您就知道什麼呀?」阿風嘟囔著跟著他進來,兩眼瞪得差點脫出眼眶,「塞北王!?」
  「阿風出去。」塞北王不露喜怒地說。
  阿風自然是不敢出去,他「撲通」一聲跪在地上:「大王,是我蠱惑少爺,說了這些大逆不道的話,您要罰就罰我吧!」
  塞北王不耐煩地閉了閉眼,不知何時出現在阿風背後的鐵衣侍衛悄無聲息地上前,將嘶喊求饒的阿風拖出了寢殿。
  殷寧已經嚇傻了,他伸手欲攔,卻反應慢了半拍。他眼睜睜地看著阿風被帶出去,如遭滅頂之災,向塞北王哀求地望了望。
  塞北王臉上倒是沒有多少慍色,他向殷寧招了招手,示意他過去。
  「大王。」殷寧只能硬著頭皮向塞北王走了兩步,跪在地上,「大王,求您饒了阿風。」
  塞北王差點就跳起來把他抱到床上,但在殷寧看來,他只是挑眉看了看自己,就不帶絲毫感情地移開了視線。
  地上鋪的毯子倒是夠厚,看到這一點的塞北王放下心來。
  「饒了阿風?他唆使我的王妃逃走,蠱惑寧兒,如何能輕易饒過。」塞北王似乎是很不解,問道。
  殷寧跪在那裡,覺得自己已經大難臨頭,甚至手心都發出冷汗來。
  「大王明鑒,是賤妾不知好歹,不識抬舉。」殷寧苦澀地說,「賤妾的姿色與表哥相比,實在是蒲葦之姿,難以入目。如今又失德......」
  他抬頭看了塞北王一眼,心裡越發傷心:「賤妾願請辭塞北王妃之位,讓表哥來做------只求大王看在表哥的份兒上,不要禍及賤妾的家人。」
  塞北王一頭霧水,怎麼就要和離了?!
  他再遲鈍,也知道自己已經玩脫,趕緊從地上把人拉起來抱在腿上哄:「寧兒,你胡說些什麼,我剛才只是在詐你表哥。」
  「他不知道從哪兒摸了張所謂聖旨,來這裡也不知道有什麼企圖。」塞北王誠懇地說,「是我不好,想要惹你吃醋,所以沒有提前知會你,就用了這種法子。我本以為能一箭雙鵰......」
  他苦笑一聲:「沒想到陪了夫人又折兵,還請寧兒不要跟我一般見識。」
  殷寧愣住了,他本來都已經絕望,沒想到塞北王竟然整了這麼一出,當即心緒複雜。
  「我錯了,我以後再也不用這些下三濫的手段。」塞北王還在誠懇地道歉。
  「可、可我......」殷寧語塞,「可我也的確說了那些話......」
  塞北王溫柔一笑:「是我不對在先,若不是我讓寧兒傷心失望,寧兒也不會說我並非良人。只求塞北王妃能再給我一次機會,定會溫柔小意,鸞鳳和鳴。」
  
  
第26章 本王與你表哥孰美
  殷寧剛才不覺得如何,聽塞北王這樣抱著他,在耳邊輕聲說著這些話,忽然就委屈起來。
  他不願意讓塞北王看到自己這副模樣,別彆扭扭地趴在塞北王的懷裡,把臉埋了起來。
  「我都是氣話。」他想起自己聽到塞北王說要表哥侍寢時的感受,趕緊解釋道。
  塞北王心裡輕歎,沒想到這一下子真的把殷寧給傷著了,也不知道自己剛才是抽了什麼風。
  也許是近日兩情相悅,得意忘形,卻沒有想殷寧舉目無親,於很多事上敏感得很。
  「表哥是大熙皇帝送給你的男寵,你卻不過面子,不能不要。」殷寧悶悶地說,「就像當初娶我一樣。」
  說完,他鬆開了抓著塞北王衣擺的手。塞北王如今對他再好,也終究是讓他到了這鳥不拉屎地方的罪魁禍首。
  一時半刻,他想起來總覺得心頭梗著一根刺。
  塞北王坦坦蕩蕩,卻不知道殷寧心裡這些彎彎繞繞。他不屑一笑:「你那表哥如何能與你相提並論。」
  他本是塞北男兒,性格直率。但與那些肆意恩仇的兄弟們相比,他母親是塞北王正妃,總歸生來就屬意於王位之上,需承擔塞北的興旺平安,胸懷溝壑,喜怒無形。
  但總歸在殷寧面前的時候,塞北王半點都不願意掩飾。
  因此,如今他對於殷寧表哥唐伯豹也是表現出了十二萬分的厭惡。
  「此人心思不正,粗鄙不堪,鼠目寸光且矯揉造作,如何配與寧兒相提並論。」又強調了一遍之後,他想起那唐伯豹也曾稱呼殷寧為寧兒,改口說,「阿寧皎然如雲間月,既使我寤寐思服,又不忍唐突......」
  殷寧聽他越說越離譜,不像是剛見面時文質彬彬有學之士的樣子,倒像是看多了市坊間流傳的那些小說本子,連忙打斷。
  「課表哥從小就是京城奇才,及冠後更是......風流倜儻,以美貌風姿名揚大熙,有京城第一公子美稱。」殷寧酸溜溜地說。
  塞北王皺著眉頭,逼問殷寧:「此言當真?」
  殷寧點點頭,言不由衷道:「確實是好看的,大王剛才怕是沒有看清楚吧。」
  他那表哥,從小最愛欺負他。殷寧沒有親生母親護著,殷府又權勢遠不如唐家,只能含羞忍辱,好在兩人一年也見不了幾次面。
  塞北王忍了又忍。
  都說情人眼裡出西施,自己卻被那玩意兒比了下去,這如何忍得。
  「好看,能有我好看?!」塞北王最終也沒憋住,瞪大眼睛,難以置信地看著殷寧。
  殷寧百思不得其解,明明他是塞北王正妻,而表哥是送來的侍妾,即使捻酸吃醋也應該是他和表哥。
  為何塞北王要跟自己的男寵爭奇鬥艷?
  「大王誤會了,我只是說......」殷寧想要解釋。
  沒想到塞北王根本不吃這一套。
  「今日我定要問個明白,本王與你表哥孰美。」他轉過身,分開雙腿往床榻上威嚴一坐,表情凝重地看著殷寧。
  (靈感來自《鄒忌諷齊王納諫》)。
  
  
第27章 生死相隨
  殷寧頭疼不已,表哥忽然前來,是福非禍,必然致使他在塞北的處境雪上加霜。
  他還沒來得及和阿風商量對策,塞北王還要在這裡氣鼓鼓地討說法,實在是令他應接不暇。
  「恕我直言,你那表哥雖然初看尚可,但細細琢磨實際經不起考究。」塞北王憂心忡忡,總覺得自己確實不如唐伯豹好看,不安之下忍不住說起他的壞話,「眉眼輕佻,薄唇薄倖,五官更是小家子氣。也就現在趁著年輕光陰,再過幾年面皮鬆懈、身形垮怠,你且看他。」
  「呃......」殷寧沉吟著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寧兒若是喜歡他那樣打扮,我自然也可以。」塞北王驕傲地揚起頭,把傻在旁邊的殷寧拉進自己懷裡抱住,和他額頭相抵,「阿寧看看我,我只是忙於政務,無暇精雕細琢。若要真心打扮起來,未必比他差。」
  殷寧不禁去想高大健壯氣質粗獷的塞北王穿著白衣素綢,拿著把扇子遮臉的樣子,忍不住打了個哆嗦。
  「大王天生麗質,不必打扮就可勝過表哥萬分。」殷寧艱難地奉承道。
  塞北王這才滿意,將此篇輕輕揭過,但心裡也是記住了這檔子事兒。
  「阿寧還生我的氣麼?」他挑起殷寧的下巴問。
  殷寧連忙搖搖頭。
  「大熙皇帝送他們前來,想必也是有著謀求兩國友好安定之意。」他對塞北王說,「大王要好好對待,以免大熙皇帝疑心。」
  塞北王卻不屑一顧:「大熙皇帝和官員籐樹連根,早已爛得徹底。若不是密臣來報,聽聞被送來和親的是你,我定直搗黃龍,怎會與他善罷甘休。」
  「也不是這樣的。」殷寧這些年浸淫在忠信禮教之中,下意識地反駁道,「大熙的皇子和將士們......都極有氣節,只是......」
  殷寧馬上反應過來,意識到自己作為大熙的人,實在不應和塞北王在這件事上交心,只抓住了一點追問:「求娶我的不是大王嗎?」
  他被塞北王不經意間透露出來的情況所驚,事關他的命運,當然更放在心上。
  塞北王老老實實地答道:「不是,我塞北馬富兵強,本已養精蓄銳打算一路攻入關內,知道是你之後才改了主意。」
  他有點緊張:「但是我本也是想要上門取提親求娶的。」
  殷寧無言以對,這甜言蜜語聽聽就好,切不可當真。
  怎麼提親,帶著大軍攻進京城,然後砍掉殷府大門求娶嗎?
  「多謝大王以百姓黎民為念。」殷寧解開了一個大心結,鬆了口氣,對塞北王真心實意地道謝。
  「阿寧。」塞北王忽然叫了殷寧一聲。
  「嗯?」
  「若我有朝一日攻破大熙,阿寧會不會恨我?」塞北王非常鄭重地問。
  這也是殷寧時常捫心自問的問題。
  和親之人,命運淒苦,從古至今皆是如此。
  為了求和而送去和親,本就異常屈辱,大多年紀輕輕便客死他鄉。
  而即使能苟活,也要在這樣的環境裡苟延殘喘,看人眼色,連個說知心話的人都沒有。
  若是兩國再起紛爭,一面是自己的家國故鄉,一邊是自己所屬的「婆家」,夾在中間難受至極。
  若大熙勝,他作為塞北王妃恐怕也要跟著滿門抄斬,九皇子當初說要保自己,他是半個字都不信。
  但若塞北王勝,他這輩子都是苟且偷生的叛徒,恐怕餘生日夜不能安寢。
  殷寧沒有馬上回答他,但並不是沒有主意。
  塞北雖然強,但終究是荒涼之地,地廣人稀,真的千里迢迢打進中原,又能有幾分勝算?
  對於大熙國力和朝堂盲目信任的殷寧這樣想著。
  如果九皇子登基,大熙國力昌盛反過來把塞北趕盡殺絕......
  殷寧想,屆時家人若可保平安,那我就陪著他一起死吧。
  士為知己者死,這想法雖然無關愛恨,總之在仁義上不虧欠他。
  只是這樣的想法,並不確切,也沒有必要告訴這個人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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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安神良藥
  另一邊,殷寧的便宜表哥正指揮手底下的人拿水澆了地板,拚命擦洗。
  「主子,已經按您的吩咐擦了許多遍,請您過目。」那人本來穿了和唐公子一樣的白衣,如今幹活不方便,將下擺細碎的布條飄帶都扎進腰裡,整個人像一朵綻放的白色河燈。
  「尚可。」唐表哥揮了揮扇子,仍感覺空氣中的羊肉膻氣若隱若現,但也不便再計較,「黑五,你先去歇息,晚上夜探王城,三天之內務必把地圖拿出來。」
  白燈籠黑五領命,自退下去休養生息不提。
  唐表哥坐在上座,拿手拄著頭,一張俊美無雙的臉半邊沉浸在陰影當中,長眉緊皺。
  「你們幾個也別站著了,都坐。」
  其他幾人得了這麼一聲,才安安分分半推半就地坐了下來。
  「主子,今日看這情狀,塞北王似乎對小少爺還算不錯。」坐在下首第一位的心腹道,「主子大可以放心了。」
  唐表哥一雙眼狹長多情,平日裡看誰一眼不分男女總能讓人酥軟,而如今這心腹被他狠狠瞪了一眼,似乎要被人從身上剜下一塊肉來一樣後背發冷。
  嚇得立刻就不敢言語。
  「寧兒膽小,隨便嚇唬嚇唬就怕得發抖,哭得人心裡癢癢。」唐表哥心裡酸澀不已,「那塞北王粗俗不堪,長得也馬馬虎虎,寧兒怎麼可能喜歡?他往哪裡一站寧兒都不敢看我。肯定是這幾日被嚇壞了。」
  「主子。」另一個體格高壯的心腹忍不住出聲反駁,「我看人家塞北王倒是人高馬大,威武雄壯,很有男兒氣概。他行為舉止多有豪邁風氣,必不會使出些摳瘺心思磋磨小少爺。」
  剛才被主子瞪了一眼的手下低低咳嗽了一聲。
  唐伯豹冷笑一聲:「你在教我做事?」
  「屬下不敢。」
  「罷了。」唐伯豹煩躁地打開扇子,習慣性地扇風,驟然打了個噴嚏。
  「主子,塞北實在寒冷,扇子就離了手吧。」坐在第一個的心腹勸道。
  他悻悻地把扇子扔在桌上,皺著眉問座下的三人:「你們剛才所見,寧兒對那塞北王有心思沒有。」
  三個手下面面相覷,誰都不敢先說話。
  「直言無妨。」唐伯豹心裡沒底,催促道,「冷雲,你先說。」
  那第一把交椅的冷雲是跟他時間最久的得力手下,被點了名兒來只得忖度著開口:「倒也不是說有什麼心思,只是看起來兩人相處融洽,塞北王對小少爺應該也頗為在意。」
  「主子若是想弄清楚這件事,道也不難。」他見這回答不能讓唐伯豹滿意,連忙又補充道,「今晚屬下去將阿風捉來,逼問一番即可。」
  唐伯豹卻並不贊同:「不可,你們三個我自有安排。寧兒本就恨我,切勿再用這些下作伎倆。」
  他又交代了幾件事,幾個屬下就被他屏退下去休息或開工,只留他自己在正廳,坐著看門檻上反進屋子裡的一點日光。
  那九皇子竟然視寧兒的心意如草芥,親手送他出塞和親。如今想來唐伯豹還是氣得渾身發抖,怒火同他剛得到消息的時候比並未消弭分毫。
  而這個表弟殷寧也是,從小窮酸迂腐,對著自己鐵骨錚錚,對著那狗屁九皇子偏就瑟瑟縮縮,任人搓扁捏圓。
  等他把他救出來,看他怎麼收拾這不知自重的小東西。
  另一邊,對此絲毫不知情的殷寧正被塞北王抱在懷裡睡午覺。
  他從私塾讀書時養成了睡子午覺的習慣,本是一時難改。但如今千里迢迢地來了塞北又大病初癒,不但中午睡不著,晚上也常常輾轉著無眠。
  塞北王是戰場出身,對於風吹草動警醒得很。他發現殷寧精神懨懨之後細細盤問了阿風,得知殷寧和親前後的變化,深覺這並非小事。
  但他又心疼殷寧,不想讓他喝那些苦得要命的藥汁子,每到時辰就要抱著他喂甜甜的安神湯,然後摟在自己懷裡陪著他休息。
  說來也奇怪,殷寧每每自己胡思亂想睡不著,和這個擾亂他心思的始作俑者相擁著倒是安心,漸漸習慣了,且看到塞北王就想睡覺。
  只是這個副作用塞北王還沒有發現,看著自己王妃每天養得精神好起來,他就高興。
  更何況殷寧偎在自己懷裡,又軟又黏人,睡迷糊了還會忽然蹬一下腿翻個身。塞北王抱著他在榻上看折子,只覺得朝政從未如此令人神清氣爽過。
  
  
第29章 寒大將軍
  「寧兒。」大約到了該起床的時候,塞北王把手裡的密信隨手揣進枕頭底下,輕輕地將嘴唇貼上了懷裡人的額頭。
  殷寧睡午覺睡得滿臉潮紅,艱難地睜開眼睛,瞇著看塞北王,又把臉往旁邊轉過去藏著,很是孩子氣。
  他在中原時要上早課,早晨習慣了醒得很早,而且靈台清明。但自從被塞北王強加了一個睡午覺的習慣,下午醒的時候總要掙扎一番,迷糊半晌才願意離開床榻。
  塞北王愛他這副懵懵懂懂的勾人模樣,趁他還不是特別清醒,把人抱在懷裡偷偷吃了會兒豆腐。
  沒辦法,殷寧醒著的時候總是清醒自持,表情冷靜。自打上次兩個人擦槍走火後,但凡他這邊稍微有點風吹草動,殷寧就會像草原上的地鼠一樣,隨地挖個坑把腦袋和真心一起埋進去。
  塞北王無奈之下,也只能慢慢哄著他暖著他,期待有朝一日殷寧回心轉意,兩人能像書裡說得一樣伉儷情深、蜜裡調油。
  殷寧剛醒,眼皮子沉沉的,身上也沒力氣,睡得口乾舌燥。他還沒好好醒轉就被塞北王抱了個滿懷,對方的手在自己後背上滑下,一頓亂揉,揉得他暈暈乎乎,像是在做些不堪美夢。
  「唔...你別碰我。」殷寧抬著手像剛滿月的小狸花貓一樣躲閃著埋怨,塞北王哪裡肯,他仔細揣度過,殷寧中午這場覺要想醒徹底,至少也要半炷香的時間。
  果然,等殷寧醒過來,塞北王也勉強過了急癮,就及時停了手。
  殷寧一口悶氣被哽在喉嚨,嚥不下去也不好坦言,有點鬱悶。
  於情於理,他都是不能拒絕塞北王的求歡的。
  明明就是被送來和親,又不是來當祖宗。
  大熙的皇帝不就又給塞北王送來了幾個男寵嗎,想必是怕自己對塞北王「照顧不周」。
  思慮到這裡,殷寧心裡酸溜溜地有點不是滋味。
  塞北王見好就收,打算下床去給殷寧倒一點水來潤潤嗓子,結果還沒穿上鞋子後背上就貼來一個溫熱身軀。
  他精壯的腰身瞬間僵硬得像一塊鐵板,若不是觸覺過於鮮明,他幾乎以為自己在做夢。
  塞北王心懷期待地等在那裡,一動不動,生怕嚇著殷寧令他又縮回自己的殼子裡去。
  奈何殷寧有本事伸手卻沒本事進行下一步,來和親路上那個死太監逼著他看得那些畫本都快忘光了。
  上次未盡的情事令他深刻認識到自己在床上的身份和責任,烏龍的想法也煙消雲散。但同樣是作為承受的一方,他對於這檔子事卻再也沒有以前那麼強烈的牴觸情緒。
  如果是塞北王的話,好像也不是不可以。
  「寧兒?」塞北王本來火就沒消,如今被殷寧這樣撩哪有沒無動於衷的道理。但再熱絡的心思被晾在一旁半天,也弄得人不上不下地難受。
  殷寧被喊到名字,更是騎虎難下。
  他胳膊已經摟住了塞北王的脖子,上半身貼在他結實的後背上,透過寢衣清清楚楚地感受著對方身上的熱度。那是中原男子罕有的、毫不掩飾的強壯和男兒氣概,無論是魁梧身形還是賁發的肌肉,都昭示著極富侵略性的美感。
  殷寧覺得自己口渴的厲害,卻又怕了上次那地方被玩弄撐開、被弄得丟盔棄甲的奇怪感覺。
  塞北王苦苦等了半天,只覺得脖子上的纖細胳膊收緊了,殷寧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大王天生神力,不知道能不能背得動我。」
  話說阿風和殷寧拱著火回了寢宮卻迎面撞見早就等在內殿的塞北王,心驚膽戰地被侍衛們拉下去之後還一心牽掛著殷寧。
  最後還是侍衛總管親自向他保證,塞北王絕不會把王妃怎麼樣,才將信將疑,稍稍安分下來。
  塞北王對殷寧的態度阿風比誰都清楚,而且剛才他跟少爺說了那樣大逆不道的話,都沒有被拉下去打板子。
  想是這麼想著,但他終究是擔心,坐立難安。侍衛總管被他叨叨得頭疼,又因他是王妃身邊唯一的紅人,兼自己的詩文老師,只得帶著他悄無聲息地摸回寢宮門口。
  「你看,肯定是睡了。」侍衛總管悄聲說,「什麼動靜都沒有,這下你總該放心了吧。」
  話音剛落,就見塞北王背著光腳丫的殷寧,笑得像放的羊剛下了一窩健壯小崽的牧民一般,從內殿的屏風後繞了出來。
  四人面面相對,萬籟俱寂。
  侍衛總管面如土色,覺得天崩地裂,什麼出人頭地、官拜東牆,爭強鬥勝的心都成了灰。
  塞北王自然是四個人裡最見過大世面的,他的表情並未大變,只是笑意淺淡了些,轉身把嚇傻了的殷寧往上托了托,背著他轉又回去了。
  侍衛總管揪著阿風出了寢殿,把門仔細關牢。
  阿風也沒想到會是這樣,忍不住愧疚又同情地看著他。
  「阿風。」侍衛總管關好門,往侍衛所直愣愣地走著。
  他也不管阿風有沒有聽見他說話,自顧自地嘟囔:「我怕是不行了,宮裡辦喪葬的管事看人下菜碟,恐怕不肯出錢出力,到時候坑都刨不深。求你找塊木板,幫我寫個名字,好過當孤魂野鬼。還有,你們中原是不是有些什麼求來世富貴的法子,我那還有點碎銀,你幫我打點一下,不枉我們師徒一場......」
  說著他肩膀就撞上了人,對面穿著寒光森然的鎧甲,撞上去反倒退了好幾步。
  侍衛總管抬起眼皮子,看到是他,也全然沒了往日裡跟他爭口舌之快的心思,懨懨地不說話。
  寒柯大將軍剛訓完兵,來向塞北王覆命,迎面碰上跟丟了魂一樣的侍衛總管,皺著眉頭問旁邊的阿風:「他這是怎麼了?」
  阿風還沒來得及說話,侍衛總管卻忽然開了口:「我剛去寢殿,大王正在發脾氣,問你怎麼還不來。」
  阿風瞪大了眼,看侍衛總管睜眼說瞎話。
  而後者偏偏是存心死了也要拉個墊背的,眼都不多眨一下。
  寒柯意味深長地看了侍衛總管一眼,和他擦肩而過,披風在身後飄飄揚揚,瀟灑的很。
  阿風這時不同情侍衛總管了,生氣地對他說:「你怎麼老是陷害寒大將軍?」
  侍衛總管冷眼看著他的背影:「寒大將軍?」
  他義憤填膺,又惆悵於往日回憶:「要不是他言而無信,今天被叫做大將軍的人,應該是我。」
  說著侍衛總管心裡有點委屈:「我也不會天天被關在王城裡管這些雞毛蒜皮的瑣事,應該在前線奮勇殺敵才對。」
  
  
第30章 廣施恩澤
  塞北王背著殷寧回了屋裡,殷寧羞憤不已,把他的蠶絲寢衣下擺攥得皺巴巴,幾乎都不成樣子。
  「寧兒,這有何妨。」塞北王安慰他,「不過是閨房之樂而已。」
  殷寧的父親雖然官位只到御史,但畢竟是皇帝近臣,宮中一有什麼風吹草動都會知曉,殷寧作為嫡子也是耳濡目染。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回事,到了塞北之後之前所學的那些人倫綱紀、禮義廉恥似乎都被忘到了九霄雲外,毫無大家風範。
  「大王自然可以稱之為閨房之樂。」殷寧很是後悔,「可我是你的王妃,我引著你在臣子面前做出這種事,說是禍國殃民也不為過啊。」
  塞北王巴不得他能更不端莊一些,最好把他禍害到從此君王不早朝。
  「寧兒,你不只是我的王妃。」塞北王輕輕拉起他的手,放在掌心仔細端詳,「之前你曾以『賤妾』自稱,我當時聽到耳朵裡,不知道為何意,只直覺著不像好話,沒有深思。」
  「剛才趁你睡著,我又翻了書。」塞北王心痛地說,「縱然是為人妻子自謙的稱謂,我也不想你再這樣說自己。我心悅於你,自然聽不得你這樣自輕自賤。你仍是才高八斗的殷寧,鮮衣怒馬長安花。」
  殷寧:......竟是有些心虛。
  「我得你的手段確實算不得光彩,也沒有求得你真心同意就一意孤行。」塞北王繼續說,「你能嫁給我,是我福氣。若你真要怪我,我無話可說,不過是自食苦果。但你不可這樣苛責自己。你來了塞北真的有這麼不歡喜麼,我、我們是還沒有拜過天地的......」
  殷寧聽他越說越不像,忍不住伸手,溫柔地輕輕摀住了他的嘴。
  「讓我說!」塞北王一偏頭就從殷寧的禁錮中脫身出來,慷慨激昂道,「......雖未拜過天地,但我們已私定終身,有夫妻之實。本王鐵骨錚錚,行得正坐得直,絕不事二夫。若被殷郎拋棄,定當終身不娶不嫁!」
  殷寧腦子嗡嗡作響,耳邊迴盪的全是那句高亢的「不娶不嫁」。
  塞北王表完心跡,像只鬥雞一樣氣勢洶洶地看著殷寧。
  殷寧實在是啞口無言,他和塞北王大眼瞪小眼地對峙了一會兒,終於洩氣,忍不住問:「你這些話都是從哪裡學來的。」
  還是得找到病根兒才好。
  塞北王不吭聲。
  「是之前那個吹嗩吶的老頭?」殷寧猜測道。
  塞北王搖頭:「那老頭是今年剛請來塞北的,寧兒看我如今的造化,冰凍三尺怎是一日之功。」
  殷寧點頭贊同,確實病得不輕。
  「我帶你去書房看看如何?」塞北王發出盛情邀請。
  「你還有書房?」殷寧眼前一亮。
  塞北王發出文化人的笑聲:「那是自然。」
  他本想帶殷寧去看看自己浩如煙海的藏書,但無奈外面有宮人戰戰兢兢地提高了聲音來報:「大王,寒大將軍求見。」
  無法享受昏庸快樂的塞北王發出一聲不滿的歎息。
  殷寧看著他覺得非常可愛,委婉勸道:「你今天跟我廝混的時間太久了,寒大將軍很少求見,這次定然是有什麼要事。你快去吧,我在這等著你。」
  塞北王本身是勤於政事的天生帝王,只不過是想賴著殷寧逗他高興才這麼說。如今見殷寧心情好,自然從善如流地出了寢殿,在小侍衛引路下往旁邊勤政殿走去。
  「拜見大王。」寒柯見塞北王出來,雙手抱拳行了個禮。
  「平身。」塞北王施施然坐在高台之上,揮手賜了座。
  「大王,擎蒼兵已訓練完畢,但線人來報,金沙關近日守將重病,遷延數日,竟至於不治。」寒柯挑著重點說,道出了自己無法決斷之處,「若要按原計劃攻城,或許輕而易舉。」
  塞北王沉吟半晌,將一封密信從袖口裡掏出來,命貼身侍衛交給下座的寒柯。
  「這......」寒柯看完後,忍不住火冒三丈,「大熙皇帝實在無恥至極!」
  塞北王輕輕勾起嘴角,不緊不慢地說:「兵不厭詐,那皇帝此時怕是正洋洋得意,以為這樣就將萬無一失。」
  「這等人竟然也能做皇帝,蠅營狗苟,苛吏暴政。整個江南是最富庶不過的地方,所有織娘日夜勞作,這絲綢也只能產個千匹之數。更別提黃河水患,為了充出這安樂一時的糧食,恐怕連村子裡的米缸都給掏空了。」寒柯搖了搖頭,「中原有歌謠傳唱,百姓憤憤,文人筆伐,大熙國勢將盡了。」
  「這次大熙主動求和,奉上的銀兩錢糧倒是優厚,令我刮目相看。」塞北王用指尖輕輕點了點椅邊的雕花,「想必關內百姓日子確實難過,你傳我命令下去,將這些原封不動運回中原。」
  寒柯心領神會:「大王英明,這樣一來,中原百姓必定感激涕零。」
  他剛想領命而去,卻忽然想起一事,轉身問道:「只是不知大王有沒有合適人選,讓誰來做這件事。」
  他只會帶兵打仗,這種需要細膩心思的活,是不行的。但帶著大筆糧食錢財前往中原,又是個再危險不過的任務。
  塞北王卻閉口不言:「這個不急。後日乃良辰吉日------本王和王妃的婚禮,準備得如何了?」
  王上忽然轉了口風談到這事,寒柯一時沒反應過來。
  「自然是萬事俱備。」他愣了愣,才開口謹慎道,「大總管上下打點,無一不妥當。」
  塞北王點了點頭:「那不妨就讓大總管和你一同前往中原,救濟百姓如何?」
  寒柯的身子驟然一僵,拒絕的話幾乎到了嘴邊,又硬生生地嚥了下去。
  塞北王並未給他任何思考的餘地,拂袖而去。
  他皺眉不展,在殿內坐了一會兒,還是添茶的小侍衛前來提醒:「大將軍,日落時分宮門要下鎖,您......」
  寒柯這才站起來,往殿外走去。
  夕陽將他的身影拉得老長。
  
  
第32章 殷寧洪福齊天
  殷寧正坐在書案前,百無聊賴地看桌上陳設的筆墨紙硯。
  塞北王輕功了得,步子悄無聲息,刻意躡其手腳,殷寧果然毫未察覺。
  他好奇地拿起一個硯台把玩,發現這竟是個古香古色的物件,擺在案上看著也覺得頗有意趣。
  之前未曾注意,細細看來並不是黑□□,而是極深的墨綠色。
  硯池旁邊是依照材質雕的山水小景,殷寧覺得熟悉卻又想不起在何處見過。
  他也不是很懂雕工這些,只是被沿上的一行小字吸引了目光。
  正當他拿近了想看看到底寫了些什麼時,塞北王在背後忽然出聲:「寧兒可是喜歡此硯?」
  殷寧被他神出鬼沒嚇得丟魂兒,手裡的硯台也徒然跌落,幸好塞北王眼疾手快,長臂一撈又盛回了殷寧面前。
  「你什麼時候進來的!」殷寧被驚著,有點生氣,反問他。
  塞北王在他背後微微一笑,雙手環繞著殷寧身側,將硯台捧在他面前:「巧奪天工吧,這是我做的。」
  殷寧驚訝:「當真?」
  塞北王驕傲一笑:「那是自然,寧兒看這行小字。」
  按理說,殷寧和他之間再親密的時候也已經有過,但背後毫釐之外便緊貼著個火熱胸膛,還是忍不住心猿意馬。
  他覺得於情於理該推脫一番,卻又實在捨不得這個懷抱,只裝作未曾察覺的樣子,問:「是這行麼?」
  塞北王十分不解,這上面不就一行字嗎?
  但他倒也沒傻到說出口,只是從背後抱著殷寧,給他指自己刻下的這行小字。
  塞北王強壯又直率,陽剛之氣幾乎絲絲縷縷地從他的王袍中透出來,如有實質地纏上殷寧的身體。
  這是他從未有過的感覺。
  塞北王胳膊環他環得並不緊,溫情而不狎暱,其中分寸拿捏,堪稱君子。
  殷寧隨時可以往前一點,離他遠一點。
  自然,掙脫出去也並不難。
  偏偏殷寧就是在他看不見的地方紅著臉,任由這人用這個姿勢抱著自己。他心裡想著,這人只是教我看硯台罷了。
  「這可是我翻遍藏書,最為屬意的詞句,令能工巧匠臨摹我的字體。每每思念寧兒不能自拔,只能睹物思人......寧兒,覺得這字好不好?」塞北王得意洋洋地講完,發現懷裡的人半點反應都無,忍不住又問了一遍。
  殷寧恍若初醒,連聲讚道:「甚妙,史家之絕唱,無韻之離騷。」
  塞北王疑惑地說:「寧兒的名字自然是好,但我的稀鬆平常,擔當不起吧。」
  殷寧心裡砰砰直跳,連忙從這個令人昏頭的懷抱裡離開,紅著耳朵說:「當得起。」
  塞北王表情奇怪,殷寧便認真看了看他手裡拿的那東西。
  硯台邊上的那行小字寫的是:殷寧洪福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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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大熙使臣
  殷寧麻木地接過塞北王塞在自己手中的硯台,捧著也不是放下也不是。
  而塞北王似乎是被他的反應鼓勵到了,興致勃勃地就要帶著他去自己的小書房看看。
  恰好殷寧也實在好奇,到底是什麼樣浩如煙海的藏書,能滋養出塞北王這麼個天降文曲星。
  兩人一拍即合,偏偏剛要出門時有人毫無眼色地撞上來。
  「大王,兩日之後是良辰吉日,下官請大王示下,大婚是否按原計劃進行?」侍衛總管最近總有種無法揣度聖意感。他吃一塹長一智,連軍師阿風的意見也不信,更不敢擅作主張。
  自然,對於塞北王即將派自己和寒將軍去中原做散財童子一事,他尚且毫不知情。
  「什麼?!」殷寧驟然得知後日就要與塞北王舉行大婚,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怎麼如此倉促,我什麼都沒有準備啊。」
  「寧兒無需準備什麼,一切交給我就好。」塞北王倒是很高興,「本王也是第一次大婚,心中的期待喜悅之情絕不亞於寧兒,會好好辦的。」
  殷寧擔心的並不是這個,他和塞北王這段時間相處的很不錯,幾乎都要忘了還沒有大婚,自己尚且不是名正言順的塞北王妃這件事。
  「中原請來的那位大師經驗豐富,操辦喜事十分在行,寧兒抵達塞北那天,我已著人跟他學習多日。這麼久過去了,想必會更加精進。」塞北王豎起食指,振振有詞。
  「正是如此。」侍衛總管讚道,「大王事無鉅細,事必躬親。大師大公無私,將看家本領傾囊相授,必定會給王妃一個永世難忘的大婚。」
  殷寧確實相信這話,畢竟他到塞北的第一天就被那大師一管子嗩吶吹暈過去。
  「一切從簡就好。」殷寧勉為其難地說。
  然而其他二人並未聽到他的話,正在問答舞獅隊的訓練情況。
  「大有進益,大師將中原舞獅和塞北騎射結合在一起,場面壯觀,盡顯我塞北國力昌盛!」
  殷寧聽阿風說過自己初至時的場景,此時聽侍衛總管如此自信滔滔不絕,更加後背發汗,口中諾諾,不知所措。
  中原舞獅和塞北騎射,那將是怎樣光景?
  「西域各部來朝,試問大王是否要一一接見?」侍衛總管吹完了牛逼,終於想起正事,問道。
  塞北王沉下心來思忖片刻,最後回答:「並無必要,此等小事,以後請示寒將軍即可。」
  侍衛總管聽到這句話的時候,表情有一瞬間的僵硬,但他在塞北王面前俯首,因此倒也未曾被人發現。
  「還有一事,需得稟告大王。」
  塞北王已經覺得這臣子有一點礙眼,且不知進退。但畢竟殷寧還在側,他君子翩翩的人設得坐實,只能按捺性子讓他長話短說。
  「大熙聽聞婚禮延期,也派了使臣前來,業已在王城外了。」侍衛總管捏了把汗,沉聲回稟。
  殷寧腦子裡的弦緊繃起來,忽然有些不太好的預感。
  塞北王更是不屑一顧:「大熙這一趟趟地,可是按月向我塞北上供呢?各國各部一視同仁,婚禮之前,均不許單獨參見。」
  「可大熙的使臣與眾不同。」侍衛總管為難地說,「來者為大熙的九皇子,地位高貴......」
  他話音未落,殷寧手裡的硯台便應聲落地,從檯子上□轆著滾下台階,摔了個粉碎。
  殷寧被這清脆聲響吵得回神。他嚇了一跳,心裡暗道不好,知道自己惹了事兒連忙下意識地去撿。
  只是腰還沒來得及彎下去,就被塞北王捉住了伸出去的手。
  殷寧惶然回頭,卻見塞北王一隻手便輕輕鬆鬆地握住了他雙側手腕,常年拿劍帶著老繭的手指輕輕蹭在他打小在學堂私塾裡養的細皮嫩肉上。
  他心裡有鬼,一時間不敢看塞北王的眼睛,只得四下躲閃著。
  「請大王降罪。」
  塞北王另一隻手扶著他的肩膀,難得有一次語氣強硬:「不許去碰,扎破了手可如何是好。」
  殷寧向腳下墨玉的碎片看去,那是塊從裡到外毫無瑕疵的好料子,又是塞北王用心一點點雕出來,就被自己這麼糟蹋了,實在是......可惜。
  這麼想著,他也就直說了出來。
  「沒有傷著就算是這玉通靈,沒白糟蹋。」塞北王攬著他往旁邊走了兩步,「倒是這上面的字寓意很好,如今大婚在即,碎了怕不吉利。還是請中原那位大師來看看吧。」
  殷寧強顏歡笑,附和著他說了幾句,再無人關心大熙使臣的事兒。
  與此同時,大熙的使臣終於住進驛站。
  九皇子從未受過如此大的風沙,過金沙關時還遇到了十年難見的風暴。
  一路衣食住行均磨人性子,他幾次想要打道回府。
  若不是奪嫡不順,他怎麼會來這種破地方受這份閒氣!
  進了驛站,一行人皆是灰頭土臉,身上的衣服都看不出本來顏色。
  九皇子臭著臉回了房間,開門後只見正對著的椅子上那人白衣飄飄,手裡的扇子還不知死活地擺動著。
  本應在王城裡的殷寧表哥繞著他轉了一圈,口中嘖嘖。
  「啊呀,九皇子,這是剛挖出來還是正準備埋啊。」
  
  
第34章 風雨欲來
  若是以往,九皇子並不會跟他一介平民置氣,堂堂皇子怎肯與螻蟻計較,有失身份。
  但此時他在朝中處處碰壁,路上奔波勞苦如喪家之犬,內心已經怨懟到了極點,如何還能忍得了這冷嘲熱諷。
  「不過是我大熙派給塞北王的男寵而已,還敢耀武揚威?」他沉著臉走過去,坐在凳子上。
  唐公子不以為意,施施然將扇子一合,發出「啪」的一聲輕響。
  「既然九皇子也知道,那更應該識時務些。這可是在塞北的地盤上,塞北王腳上的一根汗毛,都比你這金枝玉葉的皇子更高貴。」
  九皇子聞言露出一個噁心至極的表情。
  但是被他這麼一說,九皇子反倒是冷靜下來:「唐公子志向遠大,竟然願意填充後宮去和自己的親表弟爭一個蠻夷之人。這等野心,這等志氣,本皇子自然是望塵莫及。」
  若他往日說出這麼一番話,又有宮廷爭鬥的威望在,自然是陰陽怪氣,含沙射影,許還有幾分可能激怒唐伯豹。
  可如今他面黃肌瘦,狼狽不堪,動作稍微大點兒,腳下便簌簌掉落黃沙和幹掉的泥土塊兒。看起來只像個討不到錢站起來罵街的乞兒,毫無氣勢。
  偏偏他自己不知,還在滔滔不絕地放狠話:「身為男兒,屈居人下,哪裡還有半點血性氣節......」
  唐公子臉色逐漸陰沉,忽然出聲打斷他:「既然如此,你為何還要力薦殷寧和親?」
  九皇子聲音戛然而止,即使風沙撲面,也能看出臉逐漸漲紅。
  「殷寧自小有凌雲之志,懸樑刺股只為有朝一日金榜題名。你也知道身為男兒不堪居於人下,殷寧他迂腐死板,滿腦子忠孝節義,又怎麼可能接受為人男妻的命運。」唐伯豹一雙眼睛似乎要從九皇子身上剜塊肉下來,表情卻仍波瀾不驚,「能說動他來和親的,只有你一人而已。」
  被說破了意圖,九皇子也就不打算再遮掩:「殷寧鍾靈毓秀、一表人才,縱觀整個大熙,皇上和貴妃唯獨屬意於他,本王何必推阻?且本王聽說唐家一向以殷家為不齒,姻親早已斷絕,只礙於殷寧算半條血脈在外。唐公子與殷寧更是......相交甚惡。」
  他抬眼看著唐伯豹,幽幽地說,「他來和親,唐殷兩家再無干係,這個累贅對您也不再產生煩擾,唐公子不謝本王也就算了,怎麼還能對本王嚴加指責?」
  唐伯豹冷笑一聲:「你倒是打得一手好算盤。你不過是認定殷寧對你忠心耿耿,將他送來塞北做你的棋子。」
  九皇子跟他撕破了臉,再加上他對唐伯豹這個所謂的大熙第一公子十分不屑,說話間越發不耐:「是有如何,不是又如何,橫豎殷寧最聽本王的話。若唐公子不服氣,大可將你剛才說過的話去跟殷寧說道說道,看他是信本王,還是信你這個表哥。」
  唐伯豹一時噎住,自知殷寧對自己並不友好。他坐在這也是和九皇子相看兩生厭,將手裡的茶盞重重放下,打凳子上起身,悄無聲息地三兩步便地到了門口,衣袂飄飄地從窗子翻了出去。
  「啊呀!」窗下馬上傳來老嫗的驚叫。
  九皇子連忙衝到窗口一探究竟。
  唐伯豹早就沒了蹤跡,徒留窗下正往泥潭裡播種的老嫗,和一隻大半都陷在了泥裡的,白色蘇繡孔雀鞋。
  此時,殷寧正進了塞北王寢殿後的小書房,聽他介紹架子上的珍藏。
  「這是《三字經》、《千字文》、《增廣賢文》......」塞北王指著東面牆上擺的整整齊齊的書簡,「這是從中原買回來的珍品,確實博大精深。」
  說是這麼說,但他一副興趣缺缺的樣子,那書簡也十分新,殷寧靠近發現都已經落滿了灰塵。
  「我已命人印成簡冊,文武百官均需熟讀。」塞北王說,「塞北一向尚武不崇文,開疆擴土只憑馬蹄,這老毛病也該改一改了。」
  殷寧笑了笑,未將他的話放在心上。只覺得怕不是塞北王自己學不下去,就要逼著手下的臣子們一起受罪。
  他這麼看下來,塞北王倒真是搜羅了不少中原書籍,除了自己家鄉書房裡常備的,還有些連他也沒見過的珍本。
  「這是......《詩經》?」殷寧看到旁邊小匣子裡還散著幾本眼熟的書,走過去拿來細看。
  那書頁都翻爛了,是用漿糊又補過的。隨便一掀開,還有字上寫著註解,和剛才那方硯台筆跡出自一人之手。
  塞北王臉紅道:「正是。」
  擇日不如撞日,他清了清嗓子。
  「上邪!我欲與君相知,長命無絕衰。山無陵,江水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與君絕!」
  塞北王掏心窩子,將一腔熱血捧到了殷寧跟前,暢快之餘還有幾分詭異的羞澀。
  殷寧愣愣地聽了一遍,實在是忍不住,笑得鼻子都皺了起來。
  「寧兒......」塞北王實屬被殷寧笑毛了。
  殷寧樂不可支:「哈哈哈哈哈哈哈。」
  塞北王不知道他笑什麼,但他還是第一次見殷寧這麼高興,他自然也跟著高興。
  可殷寧想的卻是另外一件事。
  若你真的如你所說的一般傾心於我,為何這時候才來呢。
  他悵然若失,他從小便被教導對大熙皇室忠誠,更是打算好了一輩子對九皇子死心塌地,絕不貳臣。
  即使被嫁到塞北來,走上這條九死一生的路,他一路上念著的,也是九皇子那句「我一定會風風光光地接你回京」。
  即使如今看到了塞北王的一番情意,他也早就被禮義廉恥捆牢,半點脫不開身了。
  這樣的想法,在他到塞北來之後時刻煎熬著他的內心,如同把他架到火上烤。
  他一想到九皇子此時就在離他不到數里的驛站,心裡便惶惶不安,連塞北王上前來握他的手都沒察覺。
  「寧兒。」塞北王只覺得殷寧是被他感動得無以復加,低頭與他親暱道,「還有三日就是我們的大好日子,我定會讓你開開心心、風風光光地與我拜天地。」
  
  
第35章 刺客
  殷寧低著頭唯唯諾諾,塞北王還以為他不好意思,自己也覺得有些唐突,受他感染也認真羞澀起來。
  兩人執手相看,一時間屋裡氣氛融洽安寧。
  「今晚我要與幾位將軍議事,大概會回去的晚些。你早點睡。」塞北王看著殷寧,溫柔地囑咐道。
  殷寧飛快地抬起頭看了他一眼,小聲回道:「你議你的,我今晚打算挑燈夜讀,興許比你還晚些。」
  塞北王眼睛一亮:「寧兒這算是要為我風露立中宵嗎?」
  殷寧皺眉,卻並沒有反駁,將頭擰向一旁,裝作在看另一側書架上的書簡:「我只是睡不著而已。」
  塞北王天天抱著他睡,殷寧從一開始略有不適,很快就習以為常。
  這人身材健碩,身上似乎也比別個熱些,無論是背靠還是相擁,身子貼上去、被那雙手抱住,不知為何便總能睡得更香。
  只是這樣的話,他總不好對塞北王直說。
  「你有事就快去忙吧。」殷寧臉紅著去拿旁邊書架上的竹簡,「早去......早回。」
  塞北王見殷寧的反應,喜不自勝,打算以後每晚都議事。
  殷寧自己留在塞北王的書房裡,臉上一時熱度不散。
  自從到了塞北,他就越來越不像自己。往前的十幾年裡學的那些禮義之道在和塞北王的相處中被蠶食鯨吞,志向總被動搖,原本堅定的信念似乎只剩斷壁殘垣。
  他隨手從架子上抽出一本竹簡,翻開想要壓一壓心裡莫名其妙的火。
  【今夜子時,柳橋相會,同赴巫山雲雨,共享人間極樂】。
  殷寧揉了揉眼睛,生怕自己是看錯了。
  他去看那書簡的封名,只見與私塾裡普通竹簡無二的封竹上大書三個字,是正楷的《文武鬥》。
  三個字堂堂正正,一筆一劃正氣凜然。
  殷寧不信邪,又往後翻了翻。
  【只見那相爺嫣然一笑,衣垂帶散,腰肢如蒲葦般搖曳,將軍再按捺不住,一雙大掌摸將上去......】
  殷寧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面紅耳赤地往後看去,到最後手都抖了起來。
  殷寧臉上的熱氣不但沒消,反而還更加熱烈了。
  他持著竹簡的雙手頓然合上,竹片拍在一起發出清脆的響聲。殷寧像是做賊般左右看了看,書房裡自然是沒有別人。
  他偷偷摸摸地將這書簡藏進了自己袖中,對著銅鏡整了整衣冠,確定沒人能看出異樣,才回了寢殿。
  晚上照例是阿風伺候殷寧吃飯,他像往常一樣帶著幾個宮人端了飯菜進去,只見殷寧刷地一下將旁邊一本書掀開蓋在了原來正在看的那本上面。
  他不明就裡,待宮人放下碗筷就轟他們出去了,自己向幾盞燈裡加了些燈油進去,好讓房間亮堂些,殷寧讀書更舒服。
  轉過身卻發現殷寧正盯著他。
  「少爺?」阿風被他的目光盯得有點發毛,忍不住怯怯地問,「阿風哪裡做的不妥嗎?」
  殷寧板著臉,嚴肅地說:「今晚我想自己用膳,你且下去吧。」
  阿風摸不著頭腦,只能委委屈屈地遵命。
  見阿風也走了,殷寧小心翼翼地將《文武鬥》上的那本書挪開,津津有味地繼續看下去。
  他正讀到要緊處,忽然「嗖」地一聲,屋裡的油燈全熄滅了。
  「抓住他!」侍衛總管的聲音傳來,隨之便是一頓喧嘩,似乎一隊人馬從寢殿前不遠處匆匆跑過去了。
  見外面鬧得沸反盈天的,殷寧放下手裡的書站起來,小心翼翼地看窗外的動靜。
  「快!那邊!這邊!絕不許讓他逃脫!」侍衛總管聲音急切,走廊上腳步嘈雜,穿著盔甲的士兵們不知道要去哪裡搜查。
  忽然,殷寧感覺身後有人的喘息噴薄在自己脖子上。他還沒來得及喊,便被人摀住了嘴,對方輕而易舉地挾持著他,從後屋角門順著小路躲進下人居住的耳房裡。
  「唔!」殷寧出了一頭冷汗,拚命掙扎,但對於對方來說似乎是蚍蜉撼樹,絲毫沒有動搖那人的行動。
  「唔------!」殷寧眼看著自己就要被弄出寢殿的範圍內,大驚失色,趁機一口咬住了正捂著自己嘴巴的那隻手。
  「嘶!你別不知好歹!」那人手疼得一縮,但並未鬆開。他驟然出聲,殷寧才發現來人竟然是自己那表哥,唐伯豹。
  難怪他身上異香撲鼻!
  唐伯豹人高馬大,將殷寧緊緊禁錮在懷裡。他一隻手繞過殷寧胸前死死摀住他的嘴巴,口中恐嚇道:「再敢叫就打暈你!」
  殷寧頓時嚇得不敢動彈,僵在他懷裡悉悉索索地發著抖。
  他從小就被表哥各種排擠欺負,當他還是個小娃娃的時候,每年最怕的就是去外祖家拜年。
  剛開始也並非如此,殷寧第一次見這個表哥是五歲。去外祖父家之前,年幼的殷寧便聽父親說起過好多次,唐家有個表哥學問好,總角之年便能與當朝才子對詩並不落下風。
  殷寧早就心嚮往之。見到之後更是驚為天人------才華橫溢不說,還長得那般好看,又玉樹臨風、一表人才,一開始殷寧也是喜歡親近他的。
  但不知為何,好像自己就是不討他的喜歡,說典故他就諷刺自己掉書袋,背古詩還中傷自己賣弄風騷,無論是吃飯還是更衣,他總愛捉弄自己,看他出醜。
  長此以往,殷寧難免對於唐家、對於唐伯豹都有了陰影,每到過年都長吁短歎,總想尋個由頭不去。
  卻並不能如他所願,生母已逝,他作為母親唯一的血脈,怎麼忍心不去拜見外祖父祖母。
  小時候每次見面殷寧都會被他氣哭,每一次具體的因由他已經不記得了。只印象裡他做什麼都是錯的,表哥也是極厭惡自己,才處處為難。
  長大之後殷寧也學乖了,知道這表哥不喜歡自個,即使去了外祖家也總躲著他。
  只是如何能躲得過,即使殷寧一言不發,尚且會被表哥尋個由頭出來排喧半天。殷寧每到過年都要挨過這次會面,久而久之直到如今,但凡想起表哥來,殷寧心裡總不能多麼舒坦。
  「我遊歷途中聽說你被送來塞北和親,連唐府都沒來得及回就馬不停蹄地從中原趕來,還不是為了你這個小白眼狼。」唐伯豹低聲斥道,「表哥什麼時候坑騙過你,打小你就跟我親......」
  他把小時候背三歲大殷寧去廟會等陳芝麻爛谷子的事兒撿來說了兩樁,在他耳畔輕聲叮囑道:「我鬆開你,咱們從側門逃走,你跟著我就好,千萬別出聲。莫怕,表哥在呢。」
  說完,他鬆開殷寧,伸手去開那扇窗子。
  只聞一聲深深的吸氣,唐伯豹心想這下要壞事兒!沒等他反應,身後立刻傳來殷寧中氣十足的吶喊:「救命啊!!!!!!」
  
  
第36章 首次逃跑失敗
  「你喊什麼你喊!」唐伯豹悚然一驚,連忙摀住殷寧的嘴巴。
  「唔!唔!」殷寧仍然在奮力掙扎,雙手扒在唐伯豹臉上抓住什麼扯什麼。
  「別鬧!」唐伯豹不防他突然發難,鼻孔險些被他扯爛。他們躲藏的位置空間逼仄,唐伯豹也是費了點兒勁才又把殷寧制住。
  「這什麼熊孩子!」唐伯豹恨恨地罵了一聲,趕緊查看屋外的動靜,只盼著剛才外面混亂,沒人注意到殷寧這一聲喊叫。
  塞北軍隊讓大熙聞風喪膽,宮裡的侍衛是被軍隊刷下來的,也不是等閒之輩。
  他們注意到這邊的異樣,已經從各個方向往這邊逼近,形成了一個包圍圈。
  「快!這邊!」
  侍衛總管冷著臉,正帶一隊佩劍的侍衛迅速趕來,在寢殿後門遇到帶著另一對士兵搜查宮闈的寒大將軍。
  「你來幹什麼!」侍衛總管橫眉立目,非常高傲地和他對視,將對方從頭看到腳。
  寒大將軍像往常一樣,並未與他爭高低,冷著一張臉揚手止住部下,敬讓他先行。
  侍衛總管心裡並不覺得暢快,他總覺得寒柯只是不屑於跟自己計較。對方越是如此,他越是難堪。
  更何況今天寒柯看他的目光頗為複雜,令他不由得在心裡嘀咕了一下。
  但當下最重要的事還是要找到王妃,這一眼在混亂之中並未引起他的重視。
  無數侍衛進了院子,喧嘩走動,唐伯豹連忙扛著殷寧跳到炕上,從窗子裡往外窺視。
  窗外也有侍衛把守,寒將軍和侍衛總管正各領著一隊人一間間地搜查耳房。如今看來,這後院竟成了鐵板一塊,是插翅難飛。
  唐伯豹出師不利,心裡本就煩躁不安。與此同時,殷寧正拼盡全力也無法撼動他表哥的胳臂分毫,心中慟然大呼百無一用是書生。
  他看不到窗外的情況,還以為表哥當真要帶他逃走,自然不肯讓他輕易得逞。然而他的掙扎並不能奈何唐伯豹,但卻引得人家心裡著急上火。
  唐伯豹一雙眼盯著窗外,抬手就毫不客氣地點了殷寧頸側穴位。
  殷寧霎時間渾身一酸,還沒反應過來個所以然腦子昏昏沉沉地就暈了過去。
  唐伯豹把軟了身子終於老實的殷寧往肩上一抗,轉身看了看他們藏身的耳房,這屋裡僅有一張床和一張桌子,空蕩蕩地連個能藏人的地方都沒有。
  他皺著眉頭,眸中沉下一片陰暗。
  侍衛總管和寒大將軍分開,從這排耳房的兩頭查起,於中間這最後一間屋子的門前會和。兩人針鋒相對,侍衛總管率先衝進房內。
  寒大將軍隨後跟上,兩人的心腹也各有一個跟了進去。
  後來的人不甘示弱,也想要進入這間不堪重負的耳房,卻被從裡面衝出來的侍衛總管和寒大將軍斷然阻止。
  「這裡什麼都沒有,你們,都去偏殿!」侍衛總管赫然下令。
  侍衛所的人倒是聽命,但寒將軍的部下並不理會,只看著寒柯,唯他馬首是瞻。
  寒柯默不作聲地點了點頭。很快,院子裡撤得空無一人,只剩下他們兩人,以及他們身後,身體抖得身上鎧甲都在叮噹作響的彼此兩個心腹。
  不知道過了多久,殷寧才清醒過來。他只覺渾身酥麻酸軟,眼前一片漆黑,無論如何都睜不開眼睛,連挪動一根手指頭都做不到。
  更可怕的是耳邊一片寂靜,他馬上想起昏迷之前是表哥將他劫持,霎時間心裡驚動,登時急得出了一身汗。
  悚然一驚之後倒是有了幾分力氣,殷寧再次努力睜眼,掀起一條縫來看著週遭。
  入目還是熟悉的寢殿佈置,看到床腳簾子上的流蘇,殷寧吊起來的一顆心終於落地。
  「有人在麼......」殷寧舌頭還不是很靈便,渾身上下沒有一處能用上力氣,只艱難地努力了半天,才勉強從床榻上翻了個身。
  屋裡空無一人,只縈繞著一股揮之不去的藥香。殷寧又在榻上折騰了半天,好不容易等到頭沒那般發暈了,赤著腳跌跌撞撞地跑出去。
  沒想到,剛到門口他就被人攔了下來。
  「殷公子,請您回去。」屋門口守著的兩個侍衛人高馬大,卻都是殷寧從未見過的生面孔。
  此時其中一個鐵面無私地將劍戟斜斜交叉於殷寧面前:「寒大將軍吩咐過,您哪裡都不許去。」
  見殷寧愣愣地站著沒有動彈,另一個侍衛語氣越發嚴厲:「還請殷公子自重,不要讓小的難做。」
  殷寧沒有注意到這些人對他的稱呼已經從往日的「王妃」變成了「殷公子」,他費勁地跟這些人解釋道:「塞北王在哪兒?」
  那侍衛看都不看他,油鹽不進:「請殷公子回房!」
  自打殷寧到了塞北以來,還沒有受過這樣的冷遇。
  但他也不發怒,反倒是沉著下來,一言不發地回到了殿內。
  見他走路虛浮無力的樣子,門口把守的侍衛大眼瞪小眼,都在對方的眼中看到了憤怒。
  「不過是敗國送來的玩物,竟然如此水性楊花!」
  「大王待他不薄,這不是給臉不要臉嗎?!」
  身後傳來自己聽不懂的番邦語言,殷寧也無心去管,愁悶地回到榻上坐下。
  窗外天色已經完全黑下來了,屋裡不復往日燈火通明的樣子,只在桌上點著一根蠟燭。
  如此一來,更顯得整個屋子晦暗陰森,
  塞北王不在,這諾大的寢殿真是冷得嚇人。
  殷寧心裡盤算著自己當下的處境,既然表哥沒有得逞,那自己應該是獲救了才對,為何會出現這種局面?
  他百思不得其解。
  正在此時,唐伯豹正叫人吊在王城西北角上,那片偏僻可怖的刑房裡,看著侍衛總管手中那支烏黑發亮的粗大鞭子,嘴角抽搐。
  「你們到底想知道什麼,我都會一一道來!」他佯裝鎮定,對侍衛總管說。
  只見那侍衛總管將圈在手裡的鞭子「啪」地一聲甩開,其力度之大,鞭在地上幾乎現出了火花。
  「這會兒用不著你說什麼。」侍衛總管相較於其他塞北男兒長相偏陰柔些,此時嘴角勾起,勾魂攝魄,「敢覬覦王妃,我先打一頓出氣再說罷。」
  話音剛落他便揚起鞭子,那浸了桐油的牛皮鞭子發出破空的聲響!
  「不可。」寒大將軍忽然在他身側,一把將鞭尾握住。
  侍衛總管忽然被阻,當下就沒有好氣:「你要包庇此人?」
  寒大將軍解釋道:「我只是怕你越俎代庖,還是等大王發落才是。」
  侍衛總管冷笑:「我怕大王將他碎屍萬端,屆時沒命來挨我這頓鞭子。」
  
  
第37章 審訊
  本侍衛總管也沒想要認真打唐伯豹,只不過看這人眼高於頂,自打來了常常藉著自己所謂大熙和親公子的名目膈應自己的手下,想嚇唬嚇唬他出氣而已。
  兩國即使曾經交戰,如今再怎麼說也是議和了。他怎麼會因為一點小事,隨便傷了兩國和氣。
  只是這事兒被寒柯恆插了一槓子,他就十分不樂意,跟他較起勁來。
  塞北王本是剛出了議事殿,都等不及轎輦過來,拔腿就往殷寧所在的寢宮跑。
  據目睹的老宮女說,這王城裡還是第一次出現轎夫追著主子跑的盛況。
  自然,塞北王還沒跑出幾步就被寒大將軍派來的部下攔住,不悅地問:「何事?」
  那部下是塞北軍副將,也算是寒柯眼前的紅人,在軍中曾立下汗馬功勞。但此人打仗時英勇奮戰,無人能及其先,寒柯卻從不讓他上朝堂,自然就是因為他腦子一根筋不知變通。
  因此塞北王並不知道寒柯手底下還有這麼一號人,被他驟然橫在眼前攔著不放,險些以為這人是個刺客。
  寒柯因為他和侍衛總管的第一心腹都被派去守著殷寧了,他思來想去,宮中並無他人可用,只能派這副將前來。
  寒柯一邊不安地跟他交代,一邊安慰自己,這副將心思單純,使命必達,做這件事再好不過。
  「啟稟大王,寒柯將軍請您移駕刑房。」那副將單膝跪地,雙手抱拳粗聲粗氣地說。
  塞北王被他攔住去路,這麼一耽擱就被轎夫攆上了,只能坐上轎輦,逐漸升高,問道:「何事?讓他自己來找我。」
  那副將卻毫不轉圜:「寒大將軍請大王去刑房,求大王移駕!」
  這麼一來,連抬轎子的都看不過去了,這憨子是要逼宮嗎?!
  塞北王不欲和他多費唇舌,一直鞍前馬後的侍衛總管並不在,他的小徒弟倒是在側,體察聖意下令:「起駕回寢殿!」
  那地上跪著的副將騰地站起來,張開雙手攔住。
  轎夫倒吸一口涼氣,帶著轎輦上的塞北王后退一步。
  老天爺這真的是要逼宮?!
  「大王若是不去,寒大將軍便要自刎!」那副將實在無法,只得按寒柯教他的話喊了出來。
  刑房內,黑□□的房樑上吊著唐伯豹,他一向白衣翩翩,此時全身的重量都落在手腕那鐵銬上,如落湯雞一般出了一頭汗。
  剛才掙扎間他頭上束髮的玉簪落地摔了個粉碎,此時亂了一頭長髮,正虛弱喘息。
  旁邊唯一的一張椅子上坐著侍衛總管,他看看門口:「怎麼還不來?!」
  俄而,他轉又向寒柯道:「大將軍,您這手下當真能請來大王?看起來可並不聰慧。」
  寒柯抱著劍,靠在門邊閉目養神,聞言睜開眼睛,淡淡地說:「我這副將為人可靠,我告與他,如果請不來大王,我們都許會死無葬身之地。我相信他不會掉以輕心。」
  侍衛總管被他那雙眼看得心裡有些慌亂,忙轉移視線,口中滿是不屑:「最好如此。」
  「一會兒大王來了,你不要說,讓我來稟告。」寒柯回道。
  侍衛總管斷然不肯:「為何?這人是我抓來的,搜查耳房也是我的主意。你不過是拾人牙慧,也敢邀功?!」
  寒柯無奈地歎氣:「......並非如此,你、唉。」
  兩人正僵持不下,忽聞門外通傳:「大王駕到!」
  侍衛總管一個激靈,從椅子上騰地竄起來,和寒柯一起跪地:「拜見大王!」
  塞北王臉色很不好,腳步匆匆自外面趕過來,帶進一襲塞北夜裡的凜然涼氣。
  「愛卿有何貴幹?」他往房樑上一瞥,只見那裡掛著個綴滿白色飄帶的影子,冷冷地諷刺「你們這是抓了隻鬼?」
  唐伯豹聞此大怒,本以消停的身體再次扭動起來。
  「什麼玩意兒。」塞北王嫌惡地不願再看,視線再次掃向侍衛總管和寒將軍二人。
  寒柯抬頭看了看,抱拳道:「請大王屏退旁人。」
  塞北王抬了抬下巴,身後的侍從便全數退下,不到片刻,刑房裡便只剩他們三個,和房樑上掛著的唐伯豹。
  「說吧。」他踱步到旁邊唯一的那一張椅子上坐下,施施然抖了抖衣袍下擺。
  寒柯醞釀良久,剛想開口,身邊的侍衛總管便已搶了先。
  「啟稟大王,屬下無能,今日酉時宮內發現刺客行跡,我等追查其蹤跡至寢殿門口。本不欲打擾王妃,但實在擔憂王妃安全,便追查至寢殿後院的耳房處。」
  「屬下追入一間耳房,只見這賊人同王妃正相擁在小屋榻上,親密無間。這賊人赤身裸體,王妃亦是衣冠不整,屬下進去的時候,這賊人的唇齒尚依偎於王妃頸側......」
  屋裡氣氛一度寒冷如塞外山巔的冰雪,寒柯在旁垂著頭絕望閉眼。
  塞北王的眼睛瞇起,忽然轉向房樑上吊著的那人。
  他潔白的衣袖寬大異常,因雙手被吊著的姿勢,整張臉都被布料掩住,看不清面容。
  但在塞北王宮中這樣穿著打扮的,只不過有一人而已。
  「唐,伯,豹!」
  吊著的那人手腕已經磨破出了血,洇濕了白衣更顯得淒厲。他揚起頭左右拚命搖晃,在一堆白布中突圍出來,正視塞北王雙眼:「草民在!」
  塞北王氣勢非凡,即使唐伯豹再怎麼以為自己不畏權貴也敵不過這種沙場上踏著屍體磨練出來的殺氣,轉眼間他就出了一層冷汗。
  這人怕是真的想殺自己。
  就在他以為自己要等不及屬下來救的時候,看起來已經滿腔怒火的塞北王忽然轉身,走了出去。
  「?」屋裡三人俱是一愣,連唐伯豹都不敢相信自己竟然這麼輕易就逃出生天。塞北王甚至連個殺了他的命令都沒下。
  侍衛總管也不明所以,訕訕地問身邊寒柯:「大王這是......氣糊塗了?」
  寒柯幾不可察地搖了搖頭。
  「我都說了,讓你不要說話,等我稟報,為何不聽我的?」
  侍衛總管惶然搖頭。寒柯見他那茫然的樣子,心裡又是憐惜又是好笑,唯獨沒有半分氣惱。
  「無妨,橫豎有我在。」
  
  
第38章 王妃失蹤
  殷寧獨自在寢殿等著,他側耳聽外面的動靜,仍然是得不到什麼線索。
  他在床邊坐下來靜心細想,不知不覺間手指陷入被角的邊緣,抓著其中柔軟的絲線撥弄。
  表哥說他想救自己出去,讓他跟他一起逃走,這個人打小慣會鬼話連篇,擅長在長輩面前顛倒黑白,如今更是登峰造極。
  這樣的話,他如果再信一個字兒,就白瞎了他在表哥身上吃過的那些苦頭。
  想起那些事殷寧就忍不住要生氣,但又很快洩了心裡一直較著的那股子勁,只覺得十分困惑不解。
  表哥是京城第一公子,風流倜儻才學淵博,聲名響徹大熙南北,被那麼多大人物奉為座上賓,文人墨客都以與他結交為榮。
  反觀自己,已經遠嫁塞北,無論是於文才武略,還是功名上都徹底斷絕了念想。要說以前殷寧還曾狂傲自負,自以為總有一天會趕上表哥,現在是連傻子都能看出他這輩子都再無與之相提並論的可能。
  為何表哥還要陰魂不散,難不成他真的是看中了自己塞北王妃的地位?
  殷寧這邊因自己的揣度大吃一驚,沉浸其中難以自拔,竟沒有聽到窗子忽然傳來異響。
  「你這蠢貨,別捅了!」一個身材矮小瘦弱的黑衣人一腳踹過去,壓著嗓子惡狠狠低罵身後的那個大高個,「這是塞北,窗上均是琉璃,你以為是中原紙糊的窗子?在塞北用紙糊窗子,人睡一晚上不就直接凍硬了嗎?」
  身後與他同樣身穿夜行衣的人雖然平白比他健壯許多,只得垂著頭聽訓,一隻手裡還握著吹迷魂香用的竹管。
  「那該如何是好?」他倒是好脾氣,被這樣罵了也不反駁,只是左顧右盼生怕被人發現,小聲問道,「殷寧公子性子剛烈,連主子都制不住他,倘若不用迷魂香,他萬一鬧將起來,怕是連你我都難以脫身。」
  「看我的。」那矮小黑衣人露出一個「果然無用」的眼神,從袖中抽出根彎曲鐵絲。
  他動作輕悄敏捷,不過轉眼就捅開了窗子,隨著一聲「卡嗒」的輕響,這人掀開窗框鑽了進去。
  他對外面的高大男子比了個手勢,讓他原地待命,自己則躡手躡腳地上了房梁,從側殿後窗這兒往殷寧所在的正殿摸去。
  殷寧正在床邊冥思苦想,忽覺鼻尖纏繞一股異香,這味道甜膩魅人,不似任何一種花香那般清甜。如今混在殿內的藥香中,這麼聞起來,實在有些令人作嘔。
  他還沒來得及用袖子扇一扇風,便兩眼一黑,往後栽倒在龍鳳榻的大紅錦被上。
  房樑上的小個子眼中一亮,蒙在黑布下的唇角得意勾起,掉了個身便輕飄飄地落在了地上。
  「你聞到什麼味道了沒有?」門口守著的寒大將軍的心腹忽然吸了吸鼻子,問道。
  「沒有。」另一個是侍衛總管的手下,雖然他和面前這人並無過節,但他的主子和寒大將軍勢不兩立,因此也不好交談過密。
  「真的,有股很奇怪的香味。」那身穿鐵甲的侍衛認真嗅了嗅,空氣中真的有股非常淡的味道。
  「我聞不到。」侍衛總管的手下悵然若失,「我打小一到冬天就聞不見東西,稍微遇到點沙塵便打噴嚏不止,天冷了鼻子還不能通氣,頭都暈乎乎的。」
  說完他便見面前的人白眼一翻就倒在了地上,身上的盔甲手中的劍戟叮叮噹噹和地面碰撞,一片狼藉。
  他瞪大眼睛,連忙去扶,然而剛蹲下去,也覺得頭暈眼花,看地上躺著的這人腦袋變成了兩個,不過須臾也趴到在他身上。
  寒柯和侍衛總管覺得此乃宮闈醜聞,不約而同地認為不可聲張,因此王宮寢殿附近的侍衛、宮人都調走了許多,只留下兩個心腹來看管殷寧。
  只是他們再如何也想不到,只留了兩個心腹,簡直成了心腹大患。
  塞北王腳步快,匆忙趕到寢殿門口,寒柯和侍衛總管一前一後跟在他身後,並將一眾近侍留在不遠處的小門外。
  塞北王轉過照壁去,看到門口歪七扭八地躺著人,心裡便是悚然一驚。
  寒柯和侍衛總管也未料及此,對視一眼,都在彼此眼中看到了寒意。
  「大王小心,此處或許有危險。」寒柯是塞北大將軍,即使在王城中也可佩劍不離身,當即抽出來護在侍衛總管和塞北王身前。
  塞北王顧不上跟他們廢話,推開寒柯便進了內殿。
  室內空空蕩蕩,一覽無餘,穿堂風嗖嗖刮過,將床上的流蘇吹得到處亂飄。
  殷寧不在這裡。
  塞北王臉色陰寒,雙眸中透露出極致殺意,咬牙切齒、一字一句地對身後人說:「王妃何在?」
  侍衛總管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自然也慌了神,支支吾吾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寒柯硬著頭皮道:「屬下該死,請大王許我和總管封鎖王城,尋找王妃,待王妃平安後,屬下再來請罪。」
  塞北王難以自抑地閉上雙眼,說:「王城所有侍衛宮人、城外駐軍,全歸你調動。全力以赴,一定要找到王妃。」
  「是!」寒柯抱拳跪地,然後扯著傻在那裡的侍衛總管離開了寢殿。
  兩人一路走到寢殿外的小門處,寒柯對等在那裡的手下安排各項事宜,有重要的事想吩咐時才忽然想起,他的心腹還在大王寢殿門口。
  「算了,你去吧。」他實在不敢再進去把人弄出來,只得歎了口氣,安排給了那個直腸子副將。
  塞北王眼睛再睜開時勉強有了一分理智,他慢慢地在寢殿裡踱步,目光銳利地掃過每個角落,最後仰頭看向了房頂雕花墜金的大梁。
  他站在寢殿中央,心被殷寧的下落重重墜著,恐懼和後悔幾乎要從胸膛裡撕扯出血肉來。
  好在屋裡沒有搏鬥過的痕跡,也沒有血......他輕輕按住胸口。
  床上的被子上有個被人坐過的小小凹陷,他手輕輕拂過,已經沒有熱氣了。
  
  
第39章 馬車逃亡
  「馬車呢?」
  「雇雇雇、雇不到啊!」
  「廢物,這點小事都辦不好?」
  「是,您多厲害呢,這麼有能耐咋不能自個兒雇去呢......」
  殷寧隱隱約約頭腦中有了一絲清明,只是耳朵旁邊嗡嗡直響,被吵得天靈蓋都發疼。他煩躁地蹬了蹬腳,不知道什麼東西被踹掉在地下,發出清脆地碎裂聲,週遭的嘈雜忽然停止,陷入一片寂靜。
  殷寧身上的藥勁兒沒過,終於落得清淨,滿意地翻了個身,抱著一團柔軟繼續睡去。
  他身邊的矮個子黑衣人便是唐伯豹的第一心腹,冷雲。此時蹲下去,看著碎成了八瓣兒的殘骸,聲音微顫:「主、主子的玉......」
  他剛才叉著腰數落大高個的那股子勁頭瞬間消失,有些無助地看著週遭兩位同僚:「怎麼辦?」
  恰在此時,身穿一黑一白的黑五和唐伯豹從門裡進來,後者手裡還抓著平日裡從不離身的那把扇子,只是扇墜不見了。
  除此之外細看他手有些抖,剛才被那兩個煞星吊在房樑上,還沒緩過勁兒來。
  「寧兒在哪裡?」唐伯豹匆匆忙忙地趕到床邊,看到床上躺著那熟悉的人才放下心來。
  只是還沒等他坐下,就被床邊碎掉的玉珮吸引了注意。
  這瑩白的碎玉片實在惹眼,他回來的突然,冷雲還沒來得及往床底下踢。
  「寧為玉碎,不為瓦全?」唐伯豹剛看到殷寧時候的溫柔暖意全變成了冷若冰霜,他一腳將碎玉踢飛,撞在床腿和地上碎得愈發狼狽,他向屬下命令道,「都出去,沒有我的命令,不許進來。」
  「主子......」冷雲想勸,卻被唐伯豹一揮袖往後甩得倒退了幾步,當下心裡叫苦連天,只能和其他幾人退了出去,「那屬下去準備馬車,主子您速戰速決。」
  聽了「速戰速決」這個詞唐伯豹的臉色越發不好看,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冷雲將客棧的房門關上,和其他人聚在隔壁房間,透過窗子往街道上看去。
  街上人來人往,看起來一片祥和。但塞北王妃就在王城裡在塞北王的眼皮子底下丟了,這可不是什麼光彩的事情,即使是礙於面子,塞北王也會很快採取措施,加強戒備。
  不同於他的主子唐伯豹,因為個人感情把他貶得一無是處,冷雲對於這個將大熙幾位大將軍打得慘敗而歸的年輕塞北王,可以說是十分忌憚。
  「這可如何是好。」冷雲憂心忡忡,「黑五,你跟我去僱馬車。夜長夢多,等主子忙完了,我們要連夜逃走。」
  黑五剛從王城裡將主子救出來,連熱乎水都沒來得及喝上一口,他倒也不辭辛苦,當即二話不說就站起來,打算跟他出去。
  「沒用的。」剛才沒雇到馬車的那個大高個無奈地攔住了他們,開口便想勸。然而卻被冷雲一個劍鋒冷冷逼退。
  那大個子並未料到冷雲會忽然向他發難,雖然冷雲一向不太喜歡他,但這麼針鋒相對他仍然還是難以接受。他被劍上的鋒芒照得臉色尷尬,囁嚅著最終未發一言。
  冷雲和黑五順利地離開了客棧,塞北地廣人稀,馬匹和馬車是當地人走親訪友、交易買賣必須的工具。
  客棧樓下便拴著幾匹馬,鬢毛濃密,足蹄健壯,看起來就很不錯。
  「走遠點雇。」冷雲警惕地看著四周,這片太過熱鬧,便對黑五說。
  黑五默默跟上了他。
  轉過街角後的小路就冷清多了,道邊停著一輛毫不起眼的馬車,頂蓋是灰撲撲的,門能在外面拴住。而拉車的幾匹馬卻健壯肥美,跺腳打著響鼻,看起來能一日千里。
  「就這個吧。」冷雲對黑五說,墊著自己腰間的錢袋便走了過去。
  一個長著絡腮鬍的大漢正在給馬匹刷毛,塞北這麼冷的天氣,又是傍晚日落之後,他竟然還赤著膊,細看腦門上熱得全是汗。
  「這位壯士,您的馬車能賣給我們嗎?」冷雲笑瞇瞇地迎上去,和剛才訓斥同僚的樣子判若兩人。
  那人拿著刷子驟然回過頭來,一臉迷惑地看著冷雲。
  「我們看上了你的馬車。」冷雲以為他是沉迷刷馬沒有聽清自己說什麼,耐心地又解釋道,「你開個價吧。」
  這大漢久久默不作聲,臉色又奇怪,黑五忍不住將手扣在了腰間藏著的匕首柄上。
  就在冷雲要失去耐心的前一刻,那人終於開口了。
  「嗚啊哩毛啾叩嘶鬧?」
  與此同時,剛才被冷雲出言諷刺的大高個在客棧裡對剩下的那個同僚抱怨道:「......我不是不想僱馬車,我也想回大熙,我也有老婆孩子,關鍵我說話那些人都聽不懂啊。嗚哩哇啦的,誰知道說的什麼話,給錢他們也不要......你評評理......」
  冷雲把錢袋裡的碎銀子攤在手心裡,難以置信地對這赤膊的壯漢說:「這可是錢啊!」
  他指了指馬車,又指了指手裡最大的那一錠銀元寶,做出一個交換的動作。
  他這一袋錢,在大熙能買一百輛馬車,他不信這人不動心。
  那壯漢不耐煩地推了他一把,表情兇惡,嘴裡嘟嘟囔囔地應該不是好話。
  「你這不識抬舉的狗東西......」冷雲氣不過,反手就是一掌劈在他的脖子上,那壯漢連聲音都沒喊出來,就翻著白眼沖冷雲栽倒下來。
  冷雲嫌棄地往旁邊一躲,任憑他「砰」地一聲砸在地上,掀起一片灰塵。自己則順勢將馬從槽上解下,駕起馬車就往客棧趕。
  與此同時,黑五已經將週遭幾個正在卸貨的人也一一敲了麻筋全數放倒,不過轉瞬,這些人便悄無聲息地躺倒在地。
  黑五做完這一切,表情不變,呼吸都沒亂一分,在冷雲的馬車路過他時,腳尖輕點,無聲無息地鑽進了車裡。
  那馬車灰色的麻布簾子揚起,轉瞬又落了下去。兩道車轍碾過,其後留下一地橫七豎八的倒霉蛋。
  
  
第40章 屈辱被俘
  無論如何,終究是成功弄到了一輛馬車和幾匹馬,冷雲像個車伕一樣熟練且面無表情地駕著車,在回去的路上忽然緊拉韁繩:「吁!」
  黑五在後邊被晃得差點從座位上滾出來,連忙抓住窗框。
  「你先駕馬車回去,我去去就來。」冷雲拋下一句,便已經消失在了人群中。
  塞北天黑的早,向來有夜市的傳統。此時雖然天色已晚,但街上商販行人往來如織,還在熱熱鬧鬧地做生意。
  黑五來不及說話,只得出來坐在前面,小心翼翼地觀察四周,駕著馬車向客棧而去。
  冷雲則左右看了看,避開來往的馬車,逕自走向對面燈火通明酒樓。他剛才貌似看到,有輛極為豪華醒目的馬車往那邊去了。
  果然,他剛翻進後院便看到了這馬車,堪稱穿金帶銀,即使在黑暗中也十分閃耀。
  他如法炮製,不到半炷香的時辰就駕著馬車到客棧與眾人會和。
  「你放開我!」殷寧睜開眼便看到唐伯豹,嚇得縮在床角,手腳並用地不停踢踹亂抓,不讓唐伯豹近身。
  「寧兒,別任性。」唐伯豹皺著眉頭,表面上一副實在拿他沒辦法的樣子,其實心裡早就被殷寧這副被逼到絕路馬上就要就範的可憐樣子取悅到了。
  他不動聲色地享受著殷寧的恐懼和反抗,這掙扎都如此脆弱綿軟,人欺負起來不知道要多爽快。
  已經很久沒有機會欺負殷寧的唐伯豹愉悅地想,把剛來塞北的時候說過的什麼「切勿再用這些下作伎倆」都拋擲腦後,似乎那個義正言辭的人不是他一般。
  殷寧被冷雲的迷魂香熏過,身體還沒有完全恢復。抵抗唐伯豹只不過靠著一股子勁兒,很快力氣便耗盡了。
  他那像小貓一樣的反抗也逐漸無力繼續,唐伯豹看準機會,一把抓住了他的腳腕。
  殷寧只覺得表哥手上力氣大得奇怪,他腳踝劇痛,一下子就有淚水不受控制地從雙目流出。
  「嘶......」他恨恨地看著唐伯豹,與以往忍氣吞聲的習慣不同,這次他雖然痛得忍不住叫了一聲,但第一次非常有骨氣地,沒有求饒也沒有退讓。
  「怎麼不求我放了你啊?」唐伯豹膝蓋跪在床沿,居高臨下地向他壓過去,「不疼麼?」
  殷寧疼得咬牙,骨頭被掐住的這種疼不同於皮肉之苦,但在唐伯豹給予他的苦頭之中,其實也還不算什麼。
  「這回倒是有骨氣。」唐伯豹被他這樣的表情看得心裡發顫,忽然就鬆了力道,轉為輕輕鉗住他的下巴,「怎麼,真想留在這裡當一輩子塞北王妃?」
  如果殷寧配合他,他當然有自信可以從塞北王宮中全身而退。然而他心思縝密,千算萬算,竟然沒料到這小傢伙忽然反水。
  都怪殷寧弄得他猝不及防,才被那個塞北將軍襲擊成功,被抓住還給人吊了半天,簡直狼狽之極。
  唐伯豹越想越氣,逐漸逼近他,殷寧被壓制著動彈不得,下巴被他捏住連躲避都不得,心裡越發慌張。
  「主子!」就在此時,房門忽然被推開,一個人高馬大的男子急匆匆地闖進來,大剌剌地衝著床上的兩人說,「黑五把馬車趕回來了,我們快走吧!」
  唐伯豹略有不悅,但還是知道此地不宜久留。
  他輕輕地蹭了蹭殷寧的臉頰,似有戀戀不捨之意。他另一隻手的指縫間忽然現出銀色小刀割斷了袖子上的白色絲帶,用這東西將殷寧雙手反綁在背後,雙腿也牢牢捆在了一起。
  唐伯豹看著殷寧轉眼間就在床上掙扎不動,像個蠶蛹一樣笨拙翻身的樣子,極大地被取悅,用最後一條絲帶覆蓋在殷寧的唇間。
  殷寧警惕地看著他,不知道對方又要對自己做什麼。唐伯豹則施施然將手伸到他臉側,不知道按在了什麼穴位上,殷寧頓時疼得齜牙咧嘴,嘴巴一張開便被那絲帶卡在了中央。
  唐伯豹將那東西在他腦後一綁,殷寧便只能半張著嘴,什麼聲音都發不出來。
  「再叫啊,你再叫啊。」他得意地拍了拍殷寧的右臉,笑著調侃他。
  殷寧眼中淚水滾來滾去,還不認慫。他喘著粗氣直直盯著唐伯豹,似乎這樣就能對他產生什麼切實的傷害一般。
  「好了。跟我走吧,小表弟。」唐伯豹看著他這副任自己宰割玩弄的樣子才覺得略略出了口氣。他心滿意足地用被子將人一裹,打橫抱起,迅速從樓梯飛身而下,鑽進了馬車裡。
  「主子,我和傻大個坐這輛,您和黑五、殷寧公子乘那一輛,萬一情況有變......」冷雲坐在那輛奢華馬車上,對唐伯豹說,「屬下會將敵人引開,您可帶著小少爺逃出生天。」
  唐伯豹抱著殷寧,看到冷雲一身忠肝義膽的架勢,騰出手來拍了拍他的肩。
  兩輛馬車一前一後,往城樓駛去。
  「唔!唔......」感覺到馬車晃動,殷寧還是不死心地在他腿上掙扎著,被唐伯豹一巴掌不知道打到了哪裡。
  他羞憤地在被子裡停滯了一霎,馬上又變本加厲地扭動起來,唐伯豹幾乎要按不住他。
  「小祖宗,小心滾下去!」他眼疾手快將殷寧撈回來,氣急敗壞地將被子撥開一個小口,剛想要開口怒斥卻被殷寧唇邊的血跡震驚得眉峰緊皺、雙眼圓睜。
  這人不光光在掙扎著想逃跑,被綁住了嘴也在用力咬著,試圖將布條咬鬆了來弄出點動靜。
  唐伯豹的捆綁哪裡是他這種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能招架的,他在被子裡捂著悶不吭聲地弄了半天,也不過是將自己嘴角都磨破了而已。
  唐伯豹看著自己白衣上割下來的布條,綁在殷寧嘴角邊的邊角都沾了鮮紅的血,忽然就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殷寧不過才來塞北這不多的一些日子,竟然變得和他認識的那個殷寧判若兩人。
  「傻子,你這又是何苦。」唐伯豹和他對視一會兒,忽然嗤笑一聲,將被子又輕飄飄地蓋在了他的臉上。
  因此,殷寧也沒有看到他表哥臉上露出從來沒有出現過的茫然無措。
  
  
第41章 獲救
  分別駕著兩架馬車的冷雲和黑五看著近在咫尺的城樓,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兒。他們將殷寧和唐伯豹從王城中劫出,也已經有半個時辰了,想必守城的將士早已收到了消息。
  然而並不如他所料,甚至警戒程度比起他們初來塞北時還不如。
  城樓底下的大門敞開著,從門洞裡能看到外面黑壓壓的大片荒漠,守門的將士昏昏欲睡,零星的行人過路也並不盤查。
  直到走出來幾百丈地,冷雲還難以相信他們真的已經逃出了塞北。
  刻意先後而行裝作毫不相干的兩架馬車也不再拉開距離,而是並排在官道上順著路往遠處去。
  塞北天氣多晴朗,夜空裡星星閃閃發光。一時間路上除了馬車聲全然寂靜,似乎方圓十里再沒有其他生靈一般。
  「主子,我們走得匆忙,並沒有準備許多飲水和乾糧,是否要去驛站補給一下?」冷雲提醒道,「這裡離大熙金沙關少說還有幾百里路,我們倒是皮糙肉厚,就怕殷寧少爺忍不得。」
  唐伯豹閉目搖頭:「那狗東西還在驛站,此時前去,難免節外生枝。」
  他指的自然是九皇子,經此一事,唐伯豹全然視九皇子為眼中釘肉中刺,心裡暗暗發狠,如果能帶殷寧平安回去,第一件事就是扶持一二三四五六七八皇子上位。
  連帶著九皇子他媽、那個什麼貴妃,還有老皇帝,都昏了頭,必除之而後快。
  在馬車裡的唐伯豹緊緊抱著裹著殷寧的被子,正在咬牙切齒地打定主意要造反。
  他忽而睜開眼睛,看了看自己的手下:「只是辛苦你們,為了我一己之私,要萬里奔波,忍饑挨餓、生死一線。」
  冷雲輕聲笑道:「幫您營救殷寧少爺義不容辭,這本是屬下分內的事,主子切勿掛心。」
  黑五等人雖不善言辭,也都表示自己不餓,能忍得住,還是顧全大局、趕緊趕路來得重要。
  被子裡的殷寧也聽到了,忽然也不再掙扎,安靜下來。
  「前邊若遇到散落的人家,買一點東西來吃吧。」唐伯豹把一卷被子和人都放在自己腿上,自然馬上感覺到了殷寧的變化,他只是淡淡地說。
  冷雲和傻大個驟然對視,又因這罕少的默契而怒而轉頭。
  「主子,我們的錢,在這裡好像並不堪用。」冷雲猶豫片刻,還是選擇對唐伯豹坦白此事。
  「什麼?!」其他幾人大驚失色,「那可是銀子啊。」
  傻大個和冷雲剛知道這事的時候也是這個反應,但是他無奈地告訴唐伯豹,在塞北這個地方,銀子確實就是不值錢。
  「什麼鬼地方。」傻大個忍不住抱怨道。
  「不僅如此,王城外的百姓也不會說我們中原的話,雞同鴨講,無法溝通。」冷雲繼續說,「所以即使我們前面能遇到人家,也很難買到吃食......」
  這個問題不難解決,馬車中的幾人都心知肚明,搶就完了。
  但唐伯豹忽然想到一個問題,他瞇起眼睛,問駕車的兩人:「你們馬車是怎麼弄來的?」
  說時遲那時快,冷雲那輛車上的馬匹忽然就嘶吼抬蹄,突然鬧騰不止,險些將車廂裡的人掀出來。
  冷雲好不容易制住馬匹,定睛看去,馬前地上斜斜插著一把重劍,那劍並無鋒芒,卻深陷如土中一尺有餘,巋然不動。
  黑五迅速勒馬,抽出佩劍警惕地望著四周。
  「唔!」殷寧被突如其來的變故嚇了一跳,他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時,只是被唐伯豹從被子裡挖出來。
  對方貼著他的臉,冷笑道:「你相公真是厲害,這麼快就追來了。」
  殷寧臉上淚痕遍佈,又被捂在被子裡,又驚又熱地出了一身汗,好不容易得見天日,狼狽不堪地大口喘息個不停。
  他被唐伯豹綁著布勒開嘴巴,嘴角難免溢出津液,如今被他看到自己這樣子,羞憤不已。
  「躲什麼。」唐伯豹難抑眼中陰鬱,倒是不嫌棄一般和他耳鬢廝磨,「明明聽我的話、跟著我就能回到大熙,和你父親、弟弟共享天倫之樂。可他一來,你就要跑,難不成真的被榮華富貴迷了眼,想在塞北做一輩子所謂的王妃。」
  他這麼說著,自己也覺得可笑:「小殷寧啊,他這麼一個野心勃勃的異族王,只是一時新鮮罷了,怎麼可能對你真心實意?你可別鑽牛角尖。」
  說完,他便施展輕功,帶著殷寧躍居馬背。趁著手下和來人交鋒,唐伯豹袖中驟出佩劍,一把斬斷將馬拴在馬車上的那粗壯韁繩。
  他雙腿輕輕一夾馬背,逃了出去。
  這馬是好馬,風聲呼呼在殷寧耳邊掠過,唐伯豹將他彎著腰扣在馬背上,臉貼著馬腹上的長毛,磨得生疼。
  忽然唐伯豹騰空躍起,將殷寧裹著被子輕輕送了出去,自己則反身持劍橫在來人和殷寧之間。
  殷寧驟然被拋出,倒是沒有吃太大苦頭。他被綁著嘴,即使在凌空的恐懼中瞪大了雙眼,也無法叫喊,只是徒然流出來些混著血絲的口水而已。
  唐伯豹看著來人,塞北王身軀偉岸,立在月光之下,沙漠為襯,倒真是瀟灑勇猛。
  「這世上,倒還沒有幾個人能跟我打成平手。」他看不慣這人,袖中出劍,口裡念叨。
  那細劍本是神兵,出鞘時還帶著鬼哭般的劍鳴聲。唐伯豹也是有緣尋得,他武功高強,很少有需要動用這柄劍的時候。
  他初來塞北時不過是韜光養晦,佯裝弱小,才會故意被人按倒在地,以顯示無能。
  唐伯豹心想,若他要動手,別說區區塞北侍衛,即使是塞北大軍也難將他拿下。
  塞北王看著被他扔到旁邊沙丘下滾了好幾圈的那個小小身影,心中怒火幾乎要噴薄而出。
  他氣到極致,反倒不顯露於臉皮,但也不願跟他廢話。頓然足下發力,直直襲向對方面門。
  寒柯和侍衛總管帶著精兵將唐伯豹的屬下包圍,見這邊劍拔弩張,馬上趕過來幫忙。
  他們只聽到唐伯豹叫喧,還沒來得及下馬,只見塞北王的身形幾乎不可捉摸,在月光下只留下一道殘影。
  「鏗」地一聲,唐伯豹便直勾勾地倒了下去,栽倒在沙地裡,激起一片煙塵。
  塞北王看都沒看他,飛身向殷寧趕去,越到跟前,反而越心生怯意。
  他並未出鞘的劍柄上還帶著唐伯豹的血,被主人隨手扔下。
  塞北王手顫得不像話,似是費了極大的勁一般,將殷寧轉過來欲要抱起。
  然而,在看到對方額頭磕碰出的青紫和嘴角被勒破染上的新鮮血色時,他忽然就單膝跪了下去,心如刀絞地將人緊緊抱在了懷裡。
  
  
第42章 無理要求
  唐伯豹一行人已經擄著殷寧到了王城外的大漠邊緣,月亮照在一望無垠的沙丘上,風吹過便是一陣銀晃晃的薄霧。
  殷寧眼角全是淚,看到塞北王的時候已經毫無力氣的身體再次焦急地掙扎起來,嘴角的傷口也被一動便被勒得再次裂開流血。塞北王眼圈發紅,一手護住殷寧的臉,一手用力,那白布條瞬間碎裂開來,輕飄飄地落在地上。
  捆著殷寧手腳的布也被一一解決。此時唐伯豹掙扎著從不遠處爬起,從額頭的傷口流了一臉的血,神情陰狠望著這邊。他想要上前卻露出痛苦表情,將嘴裡的一口血沫吐出,咬牙摀住了胸口。
  塞北王聽到背後的動靜,頭都沒回,腳跟用力,將劍鞘「噌」地一聲踢了出去。
  唐伯豹再次應聲倒地,連叫都沒能叫出一聲,沉重的玄鐵劍鞘靜靜地落在他身旁一米處的沙子裡。
  寒柯連忙上前,用最粗暴的方式將他捆起來。
  他和侍衛總管引為怕這事宣揚出去,沒有派太多侍衛守著犯人,誰知反倒捅了大簍子。
  「寧兒......」如今塞北王哪裡有心情追究,他怕碰疼殷寧,小心翼翼圈著他的胳膊都不捨得用力,看著殷寧想替他擦擦嘴邊的血又怕弄疼他,聲音也顫抖起來。
  殷寧被擄之後,剛開始只是恐懼憤怒,後來便開始想著怎麼脫身。他畢竟也是這麼大的人了,又是個男子漢,當然沒有束手就擒的道理。
  然而不知道為什麼,看到塞北王之後,殷寧心裡就忽然湧起一股子控制不住的難過,委委屈屈地伸著手就要抱他。
  「嚇死我了。」他手腳被捆了那麼久,又酸又麻一直發抖,但還是堅定地忍著不舒服摟住了塞北王的脖子。
  「寧兒。」塞北王一動不動,蹲在月光下任憑殷寧艱難地向自己靠近,直到溫軟的身體貼著自己胸膛,才終於鬆了口氣。
  「帶我回家吧。」
  塞北王抱著他站起來環顧四周。他匆匆帶人追出來,只騎了馬,猶豫了一下徑直走向唐伯豹等人搶來的馬車。
  比較華麗的那一輛。
  「寧兒。」塞北王身材高大,坐在馬車裡的軟榻上略顯侷促。好在他也不在意,低著頭避開傷口,仔細地輕撫殷寧的臉。
  殷寧摟了一會兒塞北王的脖子就沒勁兒了。他垂下手後,塞北王珍重地握住了他的手掌。
  說實話,唐伯豹這人事兒很多,身上穿著的布料相當柔軟,但殷寧掙扎得太過,難免還是磨破了手腕。
  塞北王看著又是一陣氣悶,這是他從小跟著父王征戰,長大後沙場點兵、朝堂博弈都沒有過的挫敗感。
  「我沒用,讓你受苦了。」他輕輕親了親殷寧的額頭。
  「......」殷寧臉瞬間漲紅,支支吾吾地說不出話。但不過轉瞬他似乎又想到了什麼,神情絕望,臉色也慘敗下來。
  他心裡惦記著的,是另一件事。
  早前在客棧裡,唐伯豹見他無論如何不肯聽話,曾冷笑著對他說過。
  「小表弟還在惦記那個蠻人?我勸你死了這條心吧,就算他以前對你尚且感點興趣,見了你光溜溜跟我躺在床上以後,恐怕也再容不下你。跟著表哥有什麼不好,表哥這麼疼你......」
  殷寧剛被唐伯豹抓住的時候,被他在寢殿後的耳房點了穴道昏睡,之後便對發生了什麼一無所知。
  倘若真的如表哥所說,他脫了自己的衣服,還......
  殷寧忽然就覺得一陣噁心,在塞北王懷裡冷得發起抖來。
  「寧兒?」塞北王見他抖,也顧不上嫌棄髒淨,扯過旁邊馬車主人放在榻上的毯子將人嚴嚴實實地裹了起來。
  殷寧卻並未見好,直到回到王城,手腳還是冰涼,並手心裡出了一層粘膩的冷汗。
  所有醫官都被拉到寢殿來候著,戰戰兢兢地聽大王示下。盛醫官首當其衝,把過脈開好藥,將壓箱底的珍貴藥材和藥膏都掏了老底,心驚膽戰地湊近床邊,打算為殷寧身上那些皮外傷塗藥。
  塞北王一雙眼直勾勾盯著,站在一旁。
  他怕自己笨手笨腳,給殷寧平添更多傷痛。
  「你不來麼。」殷寧看盛醫官靠近,抬眼濕漉漉地看著塞北王,那眼神讓人招架不住,根本無法拒絕。
  「我...我怕弄疼你。」塞北王馬上坐到他身邊,溫柔地解釋,「盛醫館經驗老道,手上輕巧,我抱著你,讓他給你上藥,好不好?」
  沒想到一向通情達理的殷寧這回固執地搖了搖頭,嘴上毫不妥協:「我想要你。」
  這話無異於小刺蝟在塞北王心尖子上打滾,他頓時流了一腔熱血,又痛又暖,讓盛醫官把手裡的東西放在桌上出去。
  盛醫官依言照做,火速離開,心急得差點打碎藥瓶。
  塞北王眼神極為認真,拿剪子小心地將殷寧的衣袖剪斷,露出小臂和大半的小腿來。
  殷寧是個書生,常年窩在屋裡讀之乎者也,皮膚捂得細膩白嫩,越發顯得磨破的傷口觸目驚心。
  塞北王自己率軍打仗,大大小小的傷口不曾斷過,比這觸目驚心的太多。然而再小的苦頭落到殷寧頭上都讓他不敢直視,越想越覺得傷心,等他給殷寧上藥又包好傷口,簡簡單單的小事幾乎要了他半條命去。
  他放鬆地將掏空的翠綠藥瓶仍在桌上,擦了把下巴上的汗,故作無事地安慰殷寧:「寧兒,睡一覺就不疼了。」
  殷寧看了看自己被包成粽子的手腳,再抬頭就看到塞北王往外走。
  「成淵!」
  塞北王趕緊回到床邊,蹲下來問他:「怎麼了,是不是傷口又疼?我還是讓盛醫官進來看看吧。」
  殷寧抿著嘴,說:「我和表哥是清白的,我從小就不喜歡他。」
  塞北王聽他提起唐伯豹,難免露出殺意。
  殷寧頓時洩氣:「清白也說不上了,我......」
  塞北王本來還在列數十大酷刑,忽然聽到這麼一句,整個人都傻了:「什麼?」
  殷寧覺得羞憤,再說不出什麼。
  塞北王這才想起來,侍衛總管和寒大將軍在他面前貌似確實吞吞吐吐說過的「賊人赤身裸體,王妃衣冠不整」之類的話。
  他長長地呼出一口氣,在心裡把唐伯豹碎屍萬端,對殷寧卻越發溫柔堅定:「寧兒,你不要胡思亂想,你就是清白的。」
  「可、可我一想到他。」殷寧痛苦地閉了閉眼,「你不覺得髒......」
  塞北王扶著殷寧肩膀,說:「賊人作亂,與你何干。我堂堂塞北之主,連自己的心上人都護不住,怎麼還有臉那般小氣、不分是非。總之以後,我不會再讓別人有機會碰你。」
  殷寧望著他的眼睛,一時間相顧無言。
  塞北王見他平靜下來,打算去召盛醫館再弄點藥來備著。
  然身後的人拉住了他衣服上的帶子。
  「我想求你一件事。」殷寧小聲請求道。
  他臉紅得不像話,將塞北王硬生生拉住又蹲回去,才在他耳邊輕聲說了幾個字。
  那聲音細微,帶著喘息落在塞北王皮膚上,瞬間就激起了寒毛。
  「行嗎?」殷寧看起來十分可憐,擔心他不肯,偎著他有些討好的樣子。
  塞北王和殷寧對視,目光逐漸深重。
  不多時,他輕輕點了點頭。
  殷寧像是大大鬆了一口氣,一直拉著他衣服怕他離開的手也鬆了,在乖順地幫他整理被自己揪出來的皺褶。
  「最好粗暴一點。」似乎是覺得自己的無理要求被滿足了,他馬上得寸進尺地補充了一句。
  即使耳垂都紅到快滴血的程度。
  
  
第43章 在此一舉
  往常對殷寧算得上有求必應的塞北王,這回忍痛沒有同意「粗暴一點」的要求。
  非但如此,殷寧屁股上還挨了重重的一下。
  「等你身體好了再說。」他撂下一句話,就急匆匆地出門了,跟後面又惡犬追著似的。
  殷寧後知後覺地摀住屁股,茫然地看著門口雜亂晃動的珠簾。
  明明被打的是屁股,為什麼反倒是臉又紅又燙呢。
  他愣愣地趴在床上,忽然將臉埋進了被子裡面。
  而這邊塞北王出了寢殿就走到院落一邊的偏殿,盛醫官正帶著小徒弟在那裡配藥。殷寧來到塞北之後大病小災的還沒斷過,這回塞北王乾脆讓他住在近處,以防再生不測。
  「參見大王!」小徒弟聽到門口有動靜,望了一眼連忙跪下,扯了扯一旁老師的衣袍。
  盛醫官白髮飄飄,正拿著小銅秤稱藥材全神貫注,經小徒弟提醒才發現塞北王已經近在咫尺,慌張地跪下去要拜:「大王......」
  只是跪到半路就被塞北王扶住:「愛卿平身。」
  盛醫官非常警惕地轉動眼睛,他有中原血統,對於愛卿這個詞倒是並不陌生。問題在於,塞北王從未如此親切地喚過自己愛卿!
  「多謝大王。」他心裡一面揣度,一面顫巍巍地站起來,扶住了旁邊擺滿藥材的桌子。
  塞北王袖手於身後,目光在桌子上逡巡著,一言不發。
  盛醫官是老狐狸,平常人尚且無事不登三寶殿,塞北王紆尊降貴親自到他這裡來,總不能是來觀賞藥材的。
  「小松退下。」他低聲將沒眼力見兒的徒弟遣出去,自個到門口小心地關上了房門,才回過頭躬身向塞北王行禮,「還請大王示下。」
  塞北王擺擺手:「你也忒謹慎了,我只是來討些你先前給王妃用的藥膏。」
  盛醫官鬆了口氣,連忙拱手:「大王何必親自前來,叫人傳一聲臣自會差人送去。」
  塞北王默不作聲地看著他,下巴稍稍昂起來。
  盛醫官靈光一動,連忙補了一句:「凡涉及王妃,大王事必躬親,恩愛有加,實乃塞北子民之福啊。」
  塞北王轉怒為喜,大咧咧地坐到桌子旁邊唯一的一把椅子上:「那是自然,除此之外本王還有一事相求。」
  盛醫官連忙作揖:「大王折煞老臣了,大王儘管說,老臣必當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塞北王單刀直入,盯著他說:「你有沒有,能壓抑情/欲,清心靜氣的方子?」
  盛醫官以為自己聽錯了,瞪大了渾濁的老眼跟塞北王對視。
  塞北王以為他沒明白,大大方方地耐心解釋:「就是能使男子暫時不思床第之歡......」
  「臣有!」盛醫官怕他接著解釋,連喊兩聲,「臣有!」
  塞北王點點頭:「是要給王妃用的,故不要那種虎狼傷身體的方子。咳咳,只得幾日便可,萬萬不得傷及王妃身體。」
  他心裡琢磨著,大概半個月,寧兒的傷也就能養好了。
  剛才殷寧主動求歡,他實在是遭不住,險些就在榻上把人給扒光。
  可這時候若是跟寧兒歡好,無論是如何讓他精氣受損,豈不都是讓他本就虛弱的身體雪上加霜,怕是會要了他半條命去。
  塞北王心想,殷寧臉皮薄,難得會有主動求歡的時候。自己再加以推諉,難免他會惱羞成怒。
  所以只能厚著臉皮來求大夫,找點無害的湯藥給寧兒,也給自己喝一點,聊勝於無。
  盛醫官哪裡知道塞北王有這等甜蜜的煩惱,偷偷覷得他眉頭緊鎖,自己在下面只用力咬緊了牙,不敢露出一星半點驚訝神色。
  給王妃用清心靜氣的湯藥,讓他不思床第之歡......
  他一顆老心砰砰直跳,所有的線索都指向一個真相------塞北王,他不行了!
  盛醫官霎時間後背的冷汗就濕透了衣袍,俯身再拜:「臣遵旨。」
  塞北王滿意地點頭:「那就準備好,等晚飯的時候給王妃喝。」
  晚飯時喝......盛醫官悚然一驚,更加確定了自己的猜測,這不就是怕晚上王妃祈求雨露麼。
  他越想越恐懼,最後像個提線木偶般說著「恭送大王」,待塞北王走出屋子就腿一軟坐在了地上。
  「師父,師父!」他的徒弟小松見塞北王高高興興地走了,進來卻見盛醫官坐在地上,尚且抖如篩糠。
  「師父,您別嚇徒兒!」小松搖晃著如中邪一般的盛醫官,帶著哭腔直喊。
  過了許久,盛醫官才轉了轉眼珠子。
  「快,快派人去太醫院,將我的藏書都運來此處。」他擦了擦腦門兒,對小松說。
  他忽然又抓住小松的袖子,瘦骨嶙峋的五指如同鷹爪般扣住他手腕不放:「你親自去,尤其是我書房,貼門那排櫃子下面墊櫃子腿兒的那幾本......」
  小松嚇了一跳,忙不迭地答應下來,匆匆就趕過去了。
  盛醫官在屋裡轉來轉去,凝神靜氣地思索著。
  塞北王還未綿延子嗣,娶了殷寧也是個帶把的,生育無望。
  若只是不能人道,倒是好辦。
  剛才他驟然得知王族秘辛,在王城裡知道的越多就死的越快,更何況這事兒只有他一人知道。
  如今他漸漸打定了主意,心裡也不再那麼慌亂。整理心情,將桌上藥材攤開,只待小松將古籍帶來,好對症下藥。
  這事兒塞北王已經非常隱秘地告訴了自己,雖然未明說,但眼下只有塞北王的不舉治好了,他才能撿回一條命。
  盛醫官心裡發狠,將小匣子裡的珍奇藥材全數列出。死活成敗,在此一舉!
  殷寧自打被唐伯豹手下捆了去到現在,還沒吃上一口熱乎飯。
  之前提心吊膽尚且不覺得,如今平安脫險,自然飢腸轆轆,方才發現自己餓得前胸貼後背。見塞北王從外面回來,就不好意思地提出了用膳的請求。
  殷寧失蹤,塞北王一門心思尋找,悔恨之餘也無心吃喝。當下完璧歸趙,他終於可以抱著殷寧好好吃頓飯。
  塞北傳統醫術裡面並沒有受傷之人就要清淡飲食的說法,更不需要忌油膩。相反,在戰鬥或捕獵中受傷,都是要多吃點好東西滋補回來的。
  塞北王只醉心詩書,並未涉及醫學,因此宮人呈上來的仍是殷寧最愛吃的那幾樣。
  殷寧單看飯量也不像個受傷的,飯菜越香覺得對面的塞北王就越順眼。一頓飯兩個人眉目傳情,吃得是津津有味。
  「大王,盛醫官囑咐過,這兩樣湯藥,您和王妃用膳後要進一碗。」待殷寧打了飽嗝,在外面求見的小松便命宮人隨他呈上湯來。
  這湯均盛在銀碗裡,殷寧的是不及巴掌大、一指頭深的小碗,塞北王的卻比殷寧的大出三倍。
  殷寧的碗上面雕著精細花紋,塞北王的碗卻光禿禿,銀閃閃的一片。
  除此之外,殷寧的湯清澈可見底,聞著如松葉般清香。若不是小松說這是湯藥,幾乎讓人誤認為是盞茶。
  而塞北王的碗裡雖然那藥湯和殷寧的那份有七八分像,但細看來到底渾濁些,且異香撲鼻,嗅來還帶著點奇奇怪怪的腥味。
  殷寧側著頭奇怪道:「你為何也要喝湯藥?」
  塞北王腦子中電光火石地一想,知道這是給自己和殷寧準備的清心湯藥。盛醫官手腳倒是利索------他稍有不悅,本想和殷寧就著一個碗喝,這怎麼還分開裝了。
  他心裡這麼腹誹,臉上卻不顯出來,說:「寧兒吃苦,我自然要陪著。」
  殷寧又感動又好笑:「藥也能亂吃?是藥三分毒,無事喝它反倒損傷元氣,別胡鬧了。」
  塞北王卻不以為意,笑著端起自己的碗:「我和寧兒還沒洞房花燭過,合巹酒也未能喝,不如就以藥代酒。」
  他端起碗來,見殷寧焦急地想要阻止,是真的擔心他,方才解釋:「這是補藥,於身體百利而無一害,藥性溫和,寧兒不必擔憂。」
  殷寧見小松在一旁懇切點頭,才放下心來,但也不接他說什麼合巹酒的話茬,自己捧著小碗慢慢喝完了。
  塞北王雖然覺得這藥味道嗆鼻,但想到晚上難免還要抱著寧兒睡覺,不多喝點怕是會擦槍走火,只能一仰頭咕咚咕咚灌了下去。
  塞北王打小身體強健,罕少吃藥。瞬間便被那味道沖得齜牙咧嘴,強行壓了壓才不至於失態。
  小松見二人均將藥一飲而盡,帶著人將狼藉杯盤收拾好,默默退下。
  他回到偏殿,剛進門就被師父扯住衣襟:「如何,大王和王妃可曾服藥?」
  小松嚇了一跳,乖乖答道:「都喝盡了,師父放心。」
  盛醫官鬆了口氣,嘴裡絮叨:「那就好,那就好。」
  「師父這次為何如此上心,只不過是養身湯,您還要親自煎藥。」小松不解地問。
  盛醫官越過窗子看著那隱在黑夜中的寢殿,過了會兒才對小松說:「從今晚開始,你我需輪流守在西窗前,聽大王寢殿夜裡的動靜。」
  
  
第44章 情種
  日子就這麼過了兩天,盛醫官和小松熬得眼睛下都青了,也沒聽到寢殿裡傳來什麼奇怪聲音。
  「壞了。」盛醫官心想,看來藥效不夠,還是得加大劑量。
  他將小松叫到跟前,在他耳邊輕聲叮囑了幾句。
  「盛醫官醫術真好。」這日午後,殷寧看著自己光潔如初的手腕,讚不絕口地沖塞北王誇讚,「用了他的藥,一點傷痕都沒留下呢。」
  阿風也在一旁笑瞇瞇地點頭稱是。
  塞北王看著殷寧說話,沒來由地一陣心頭燥熱,換了個姿勢,手裡仍握著竹簡裝模做樣地在看。
  好個屁。塞北王默念兵法,腦海中卻還是他王妃那截露出衣服來的白嫩手臂。
  若是搭在自己背上......
  見了鬼了。
  他煩躁地將書簡往桌上一放,都不敢靠近床邊,說:「我去趟書房,晚上回來的肯定遲,寧兒不必等我用晚膳。」
  說完便匆匆地走了,留下殷寧和阿風面面相覷。
  「少爺,您是不是和大王鬧彆扭了?」阿風更擅察言觀色,當即覺得不對勁,小心問道。
  他無論如何都改不了口,平時在塞北王面前還警醒,只有他和殷寧兩個人的時候叫著叫著王妃就又叫成了少爺。如今殷寧也懶得糾正,便隨他去了。
  殷寧渾然不覺:「沒有啊,我們剛剛還相敬如賓,相談甚歡。」
  阿風在他耳邊嘀咕幾句,殷寧凜然正色道:「休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他將我引為知己,以禮相待。我自然也要尊他重他。」
  阿風瞠目結舌。
  殷寧說著說著面露羞愧之色:「實不相瞞,我曾自薦枕席,但他實在是清高孤傲,不堪褻瀆。」
  不但剛被救回的那天晚上拒絕了自己,後來更是連近身都不近了。吃飯坐在對面,睡覺也隔著八丈遠。
  「盛醫官,你那清心的湯藥還有沒有?」清高孤傲的塞北王腳步重重地踏進偏殿,他最近憋得心浮氣躁,若不是天天喝茶吃素,恐怕嘴角都要生燎泡了。
  盛醫官和小松從殿內迎出來,一老一小皆形容憔悴,看著就可憐。
  塞北王也不忍太過苛責:「平身吧。」
  盛醫官可憐巴巴地站起來,還沒來得及說話,便聽塞北王又問:「王妃如今的身子,養的如何了?」
  他只得先緊著最新的問題回答道:「已無大礙。」
  塞北王再三確認:「果真無大礙?」
  盛醫官被他逼問得搖擺起來,小松在旁邊,又不能亂說話,免得將徒弟牽扯進其中:「只要王妃不曾騎射賽馬......應該就無大礙。」
  「嗯。」塞北王表情陰晴不定,坐在主位上思索片刻,就離開了偏殿,去書房跟武將們議事了。
  塞北王走後,小松扶著盛醫官坐在旁邊的椅子上,給他斟了一杯茶壓壓驚。
  一杯熱茶下肚,盛醫官忽然想起:「大王剛進來的時候,說了什麼來著?」
  師徒倆惴惴不安,心裡一團亂,到最後也沒想起清心湯的事兒來。
  離開能看到殷寧的範圍,和將領們論起正事兒來,塞北王終於從那口乾舌燥的狀態中解脫出來一會兒。
  直到黃昏時分,武將們才各自告辭退下。
  「大王,郁總管和寒大將軍已經等在門外。」議事殿的殿前侍衛前來通傳。
  塞北王手本來搭在桌子邊上,聞言輕輕地敲了敲側簷,那侍衛當即識趣地將兩人帶了進來。
  「叩見大王。」兩人進來便跪,均不敢抬頭看塞北王。
  來的路上寒柯多番囑咐過侍衛總管,屆時只管跪著就好,等他來說。
  侍衛總管當時板著臉不置可否,但到了殿裡確實一言不發。
  塞北王吐出一口濁氣,說:「都起來吧。」
  且不論侍衛總管,寒柯總是他的肱骨之臣。殷寧被擄,即使他再生氣,也不至於是非不分。
  「多謝大王。」寒柯和侍衛總管站起來,靜靜地垂手立在一旁。
  塞北王微微閉著眼睛,問:「可有進展?」
  「臣無能。」寒柯心中一涼,但說話間沒有猶豫,言辭懇切,「唐伯豹嘴嚴得很,只說要見大王。他的屬下倒是口徑一致,咬死了殷公子和唐伯豹從小青梅竹馬,情投意合,別的實在也問不出什麼了。」
  侍衛總管幾不可察地倒吸了一口涼氣。
  果然,塞北王冷笑著說:「那就都砍了吧。」
  寒柯抬眼望去,見塞北王一副連他和侍衛總管也想滅口的樣子,硬著頭皮開口:「越是如此,越是令人疑心。大王再寬限我兩天,屬下一定盡心竭力。」
  塞北王本來也不想這麼輕易就給他個痛快,只是這兩天上火隨口一說,聞言便輕哼著應允。
  正在此時,剛才那侍衛又走了進來,在塞北王耳邊輕聲說了句話。
  塞北王唇角勾起,露出一個笑來。
  寒柯看到大王臉上露出熟悉的嗜血表情,當即覺得事情不對。
  「走吧,去看看這人死了沒有。」塞北王施施然站起來。
  監牢裡血腥味撲鼻,殷寧一進去就感到一股寒意透過鞋底鑽進了自己的身體裡。
  牆上的火把燒著,光一明一滅,將這大牢更襯得極為陰森可怖。
  「好表弟。」唐伯豹掛在刑架上,懶洋洋地開口,將殷寧嚇了一跳。
  殷寧都快要認不出他了。
  這次可不同上回,他是切切實實地受了刑,頭髮都被血浸濕了,黑乎乎地貼在臉上,身上也不知道哪裡還在流著血,在腳尖匯聚成一滴滴落在腳下。
  即使這樣唐伯豹的聲音仍然從容不迫:「你來看我,難道他決定要送我上路了。」
  殷寧離得遠遠地看著他,話都說不出來。
  唐伯豹也艱難喘息著,他整個人枯萎寡淡,只一雙眼亮晶晶地從蓬亂的頭髮裡露出來,有些□人。
  過了好一會兒,殷寧才說:「有人說你要死了。」
  唐伯豹皺了皺眉頭,看向他來時走過的那個台階:「那可不一定。」
  殷寧沒見識過這樣殘酷的場面,但這人畢竟和他從小相識,即使多番欺負自己,畢竟也是親戚。
  他帶著親信不遠萬里來塞北,歸根結底也是怕自己被人欺負。他收到信兒之後在寢殿猶豫半天,終究是無法眼睜睜看著這麼多人為自己白白送命。
  他忍不住又往下走了兩個台階。
  「好表弟,這地方不是你該來的,快回去。待表哥休養生息,再帶你逃命。」唐伯豹忽然用誘騙的語氣勸他,不讓他再上前。
  殷寧停下腳步:「我不用你救。」
  唐伯豹低聲笑了笑:「好,你不用我救,表哥上趕著救你,好不好。」
  殷寧從未聽他這麼溫言軟語過,心裡忽然就有點酸楚:「他對我很好,我也心悅他。表哥,我會求他放了你,你帶著你的手下回京城去吧。」
  唐伯豹盯著殷寧,仔細看他被火把照亮的那半張臉,搖著頭說:「寧兒,你別怕......」
  「我不怕!」殷寧抬高聲音,疾言厲色,「是你自己執迷不悟------」
  殷寧的腳步聲遠去,唐伯豹斜著眼看向旁邊的小門。
  塞北王在寒柯的護衛下從那門裡出來,臉上尚且帶著笑意。
  「你滿意了?」唐伯豹啐出一口血沫,悻悻道,「也不知道你給寧兒灌了什麼迷魂湯......」
  塞北王自然滿意,殷寧剛才被唐伯豹用激將法,在他面前剖白內心,將一腔愛意訴說得盡致淋漓。他隔著一道門聽得飄飄欲仙。
  要不是隔牆有耳,他差點放聲大笑,走過去山歌對唱。
  刑房裡一片寂靜,只剩鮮血滴在小血窪裡發出的細碎聲響。
  「我沒碰過寧兒。」唐伯豹歎了口氣,淡淡地說,「人之將死,我沒緣由騙你。我沒碰過寧兒。」
  他揚起頭,仍然十分驕傲的樣子:「寧兒少不更事,瞎了眼看上你這蠻人,我也無法。只是你這王宮,漏洞太多,這樣如何能護住寧兒。寢殿後栽的那些樹,得全部刨掉,否則人蹬著樹幹和牆,上房頂如履平地。還有送水的、臉上帶道疤的領班,給點好處就敢背主。那王城西門的守門副將,也需換掉......」
  塞北王勵精圖治,明察秋毫,其實王城也算是鐵板一塊。但唐伯豹從小在雲譎波詭的唐家長大,偏重陰謀詭計,擅操控人心。
  這人能屈能伸,不擇手段,他若削尖了腦袋要作耗,風氣淳樸直率的塞北哪裡有人是他對手。
  他絮絮說了一番話,期間除了停下來咳嗽過幾次,皆說得井井有條,把王城裡的大大小小關卡排喧了個遍。
  說到後來,不但是他帶走殷寧的時候鑽的空子,連帶著他發現的隱患也都拎出來針砭。
  說下來,本就蒼白病態的嘴唇更是泛起青紫。
  「這些就是我帶走寧兒時鑽的空子,我雖然嚇唬他,但不會傷他性命。既然寧兒......被你蒙騙,說什麼此生只認你一個。」他說到最後,語調逐漸苦澀,嗓音乾啞,「那麼你得將這些空子一一補全,再不要讓歹人擄了他害了他去。」
  
  
第45章 人之將死,鬼話連篇
  塞北王坐在侍衛總管搬來的椅子上,臉上神色從剛開始看著殷寧表哥時候的鄙夷不屑,逐漸變得鄭重。
  唐伯豹深深地吸了口氣,終於覺得自己把該說的話都交代的差不多。
  他手腕上的皮膚被鐐銬磨得血肉模糊,因為受刑,他身上仙氣飄飄的白衣也染了血,看起來觸目驚心。
  反觀他表情卻月淡風清,跟別人說起這些話如同閒聊一般,彷彿不是身處刑房,而是在酒樓宴客。
  「你還有什麼想說的嗎?」塞北王問。
  唐伯豹剛緩過身體裡一陣撕心裂肺的絞痛,這些刑罰只能傷及他的皮肉,看著嚇人,對他來說卻沒什麼威脅。
  真正可怕的是塞北王在城外用劍鞘打他的那兩招,讓他元氣大傷,胸膛肚腹痛作一團,如今甚至都分不清到底是哪裡難受。
  搞得他一看到塞北王就覺得渾身疼。
  聽塞北王問他,唐伯豹還是認真思索了一下,反問他:「今日是你故意誘寧兒來看我的吧?」
  經此一事,他意識到塞北王是真的把殷寧看得跟眼珠子一樣。既是如此,塞北王怎麼可能讓殷寧來大牢的刑房裡探望他?
  男人最瞭解男人,塞北王只可能是故意縱他,引他前來,以此考驗殷寧的忠貞。
  所以殷寧一進來他就環顧四周,認定塞北王必定躲在什麼角落裡聽牆角,故意用激將法逼殷寧痛罵自己。
  當然,他沒有想到殷寧會在痛罵自己後激情表白塞北王,這雖然也在他的算計之內,卻讓他有些鬱結。
  如今見塞北王搖頭,他冷笑一聲:「裝什麼裝,堂堂男子漢,做得出就休要遮掩,」
  塞北王嗤之以鼻,輕蔑地說:「寧兒厭惡你,我讓他見你做什麼?何況你現在自己可能照不到鏡子,這模樣醜陋嚇人,本王還怕嚇到寧兒。」
  第一次被人說丑,簡直奇恥大辱。唐伯豹怒火中燒,一口血哽在喉嚨口,身上的傷都不是那麼疼了。
  但他卻同時看清了塞北王表情,那姿態確實不像作偽。
  他表情陰晴不定,內心苦痛糾纏,慢慢地將頭低了下來。
  他篤定地看著塞北王:「那也就是說,有人別有用心,故意引寧兒來看我。」
  「你宮裡眼線眾多,這王妃的位子誘人,你們又沒有辦過婚禮,自然人人虎視眈眈。寧兒從小性子單純,看到路邊快凍死的狗都想牽回家裡養著,更何況我還是他表哥。只是他自以為避開了人,卻不想這舉動有多麼危險,很快就會被人稟告你。倘若你不信他......此人用心之陰險,可以得見。」
  唐伯豹在言辭中全力將殷寧洗得清清白白,萬分無辜。
  塞北王若有所思地將視線移到他臉上。殷寧確實是心性善良,要不然小時候也不會收留乞丐一樣的自己。
  他忽然皺起眉頭,唐伯豹這句「把路邊快凍死的狗牽回家養」,真的沒有在影射他是狗嗎?
  唐伯豹不知道塞北王的心思,飛快地琢磨這事情的始末原委,喘著粗氣說:「我想了一圈,最可能做這種事的人是大熙剛來的那個九皇子,此人陰險卑鄙,身上沒有半點天潢貴胄的豁達氣質。他一到驛站就出了事,是不是蹊蹺至極。」
  「除此之外,也有可能是你朝爭鬥,不知是否有人早就盯上了你的王妃之位,欲將寧兒除之而後快......」唐伯豹對塞北朝堂內外的明爭暗鬥和種種齟齬如數家珍,說完後不顧寒將軍和侍衛總管在場,懷疑的目光在兩人臉上逡巡,「現在寧兒中計被騙到這裡來,下一步估計就會有流言蜚語傳出。這兩人知道內情,留不得了。」
  侍衛總管和寒大將軍在塞北王身後一左一右像護法一樣站著,唐伯豹說得煞有介事,有模有樣,已經聽得十分入神。沒想到這人話鋒一轉突然就要引火往自己身上燒,當即露出慌張神色。
  唐伯豹小心觀察塞北王的反應,見他神情不變,馬上裝出兩分調侃的笑意:「我胡謅的,這兩位是您的心腹,肱骨之臣。那想必也會一併維護王妃的清譽,否則不是叛主麼。」
  此言一出,侍衛總管簡直要擼袖子上去再抽他一頓。
  塞北王自然知道他是在挑撥離間,像是聽了段評書一般點評道:「倒是伶牙俐齒,不過彫蟲小技。」
  唐伯豹不指望他全信,只是自己恐怕凶多吉少,幫殷寧再吹一吹風罷了。
  「大王英明,能看出我這些不入流的微末伎倆。這次的鬧劇是我一人糊塗籌謀,望大王看在寧兒和兩國邦交的份兒上,饒了我那幾個蠢笨手下。」唐伯豹第一次向塞北王低了頭,「我會親筆書寫我的過錯,要殺要剮,如何懲罰,悉聽尊便。」
  塞北王聽他這裡已經倒不出什麼有用的東西,也沒答覆,站起來欲走。
  「大王!人之將死,其言也善。我雖然對您的王妃一直抱有不軌之心,但他從未對我假以辭色。剛才您也看到了,王妃對您忠心耿耿啊!他這個人,愚鈍笨拙,古板膽小。可他既然嫁給了你,就一定會對你忠誠,還望大王不要怪罪他。」唐伯豹見他要走,平生第一次感受到死到臨頭的恐慌。
  下次不知道還有沒有命再見,他也顧不得什麼屈辱丟人,連忙大聲喊住對方,想要為殷寧再鋪一鋪路:「求您給他一點時間,對他耐心一點吧。」
  塞北王難掩滿臉的得意之色,擺了擺手:「本王要回去安慰王妃了,你就在這裡慢慢贖罪吧。」
  他贏得寧兒芳心,又打擊了自己這個強大的情敵,確實志得意滿。唐伯豹聽到他這麼說,知道他是還疼殷寧,放心之餘,忍不住內心酸澀。
  寧兒,如果不是表哥要死,怎肯將你拱手於人。
  塞北王身軀高大,走路腳下生風,背影裡透著一股子狂野風範,很快就帶著手下消失在台階盡頭。
  牢裡重新變得安靜,他再次被昏暗光線包裹。
  這人粗魯又野蠻,長相也不美,怎麼就喜歡上這麼個人。
  寧兒,你瞎了眼啊。
  
  
第46章 變裝王妃
  再說殷寧這邊,從大牢回到寢殿的路比來時遠了許多似的,且在夜裡格外陰森可怖。
  除此之外也怕被人發現,待到提心吊膽地走完後嚇得背後出了一身冷汗,殷寧身上的衣衫幾乎濕透。
  阿風如今在王宮裡也有一定地位了,早早地支開了旁人,心驚膽戰地站在院子裡從門縫往外看。
  直到他見身穿下人衣服鬼鬼祟祟的殷寧出現在長街拐角,才終於能夠鬆口氣。
  「少爺!」阿風警惕地環顧四周,確定並沒有一個活物看到這一幕,將殷寧拉進院子,用力退上了沉重且花樣繁複的大門。
  殷寧回到寢殿,驚魂甫定地坐在床邊,任由阿風將他的髮髻拆開。
  「少爺這遭出去,可有人注意到,或是碰上過什麼人?」阿風將殷寧頭上那種塞北宮人統一戴的那種束髮用的花色編織帶子解下來,擔憂地詢問道,「尤其是路過議事殿的時候,那邊的侍衛可不少。」
  殷寧坐著回想,慢慢地也沉住了氣:「應該沒有。你給我弄來的這身打扮派上了大用處,想必他們就算看到有人經過,也不會想到會是我。」
  阿風拍著胸脯,終於露出了笑臉:「那就好,少爺,阿風服侍您把這套衣服脫下來吧。」
  殷寧也覺得放鬆,邊和阿風一起解身上的扣子,邊看向一旁的銅鏡:「這身衣服你從哪裡弄來的?我穿著倒也還合身。」
  阿風偷笑,將殷寧的布靴脫掉,繞到後頭把背後的腰帶給他解開:「誒喲我的大少爺,就這還合身呢?這都大一圈,用了三條腰帶才把尺寸改的沒那麼誇張了。」
  他將腰帶拆下放在一旁的桌子上,揪起衣領下擺給殷寧看:「您瞧瞧,這上衣、這褲子大太多了。」
  殷寧樂呵呵的,也往旁邊銅鏡裡看,沒有腰帶勒住上衣下擺和褲腰上多餘的布料,衣服大得在身上晃晃蕩蕩的。
  「少爺這麼穿也好看的很。」阿風將上衣脫下來放到一邊,「看著哪裡像是快及冠的人啊,簡直就是垂髫小兒。」
  殷寧用沒穿鞋子的腳輕輕踢了他一下,笑罵:「胡說八道什麼!」
  阿風作勢沒躲過的樣子,揉著屁股憨笑著看殷寧:「少爺,您自己看看鏡子,阿風又沒說謊。這衣服是一開始的時候侍衛總管命人扔給我穿的,我沒穿過,還嶄新著呢。」
  殷寧點點頭:「這尺寸也太大了些,侍衛總管是不是故意為難你?」
  這一點阿風自己也想過,若是他穿了不合身的衣服,伺候殷寧的時候手腳不利索打翻了東西,塞北王豈不是要治他的罪?
  但是後來塞北王允許他和殷寧穿中原服飾,他並沒有穿過這個衣服,何況現在侍衛總管待自己還是蠻好的。
  這樣亂加以揣測,難免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他便笑著對殷寧說:「哪兒能呢,塞北宮人少爺也見了,個個人高馬大,說不定這已經是最小的一件呢。」
  殷寧好笑地搖搖頭,但忽然又抓住阿風的手,有些憂心地問:「剛才你在這守著,有沒有看到人到寢殿來過,塞北王回來過麼?」
  阿風長出一口氣,抓住他的手寬慰道:「少爺放心,大王並未回來,這會兒誰都沒來過,這事情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咳咳!」
  塞北王站在門口清了清嗓子,屋裡主僕倆瞬間嚇得抱頭鼠竄。
  「少少少少少爺!」阿風瞪大了眼睛,手裡拿著想要給殷寧換上的正常衣服都掉在了地上。
  殷寧只穿著裡衣,塞北宮人的褲子還沒有脫。只是塞北王步伐堅定,腳步聲漸漸逼近,壓迫感淹沒了兩人,一時間均動彈不得。
  因此塞北王轉進內殿時,就看到殷寧上面只著雪白的單薄中衣,露出小片胸膛。而下面則穿著塞北王宮裡宮人的粗布短打褲子,並綁著褲腿。
  一旁的阿風手裡還拿著一條腰帶和與之相配的宮人外衣。
  塞北王一步步走近兩人,在地上一堆衣服前停下腳步。
  他輕輕用靴子的前端踢了踢剛才被阿風掉在地上的衣服,看著殷寧的臉難辨喜怒,問:「你們這是在做什麼?」
  阿風跪伏在地,拚命地思索說辭。
  殷寧也嚇了一跳,但很快就鎮定下來。
  他急中生智,在阿風手裡拿過那件粗布上衣,從容地在塞北王面前穿上。
  「大王,你看我這樣打扮好看嗎?」
  
  
第47章 疼不疼
  殷寧說話的時候塞北王跨過了地上那堆衣服,直走到他面前才停下。
  一雙眼在他身上從上到下掃視一番,那目光讓殷寧無端生出自己未著一物、赤身裸體坦陳人前的錯覺。
  但箭在弦上不得不發,事已至此,他也只能硬著頭皮演下去。
  殷寧邊用眼神示意阿風出去,待寢殿大門被關上後再看塞北王的眼神,本來就不多的勇氣被嚇得蕩然無存。
  「寧兒這樣穿,甚是好看。」塞北王嘴角抿著,單看那表情像是無動於衷、然而滿眼火熱。他驟然伸出手來抵在殷寧的喉結上,順著散開的衣襟邊緣往下滑去。
  他自幼習劍,其外十八般武藝樣樣精通,久而久之,征戰中傷口和鮮血造就指腹的粗糙老繭。
  本來塞北王好整以暇,是抱著要將殷寧好好調弄一番的心思,結果觸手可及便全是心上人的細嫩皮肉。
  他心潮澎湃,殷寧更是被他摸得魂飛魄散,那晚的記憶再次在腦海裡翻湧出來,激得他忍不住打了個哆嗦。
  這幅情態在塞北王看來堪稱可憐可愛至極,他再忍不住,將殷寧抱上床去。
  「寧兒今天怎麼這麼有情致,還穿了這衣服在床上等我?」塞北王伏在殷寧身上,支起半邊身子,另外半邊親親密密地跟他依偎在一起,目光炯炯地看著身下的人,「真是讓為夫好生驚喜。」
  殷寧嚇得大氣兒都不敢出,連忙糾正道:「並沒有在床上等你,我本來站在地上,是你把我抱上來的。」
  塞北王了然一笑:「啊,這個我熟,欲拒還迎。」
  殷寧:......
  塞北王藉著幫殷寧整理頭髮的機會用手背蹭他的臉:「真好看。」
  若是以往,殷寧八成會氣急敗壞地奪過自己的頭髮:「你胡說,我剛才照過鏡子的。」
  但是他剛偷偷去大牢看過表哥,雖然沒有被人發現,但也還是心虛,故而討好地抱住塞北王的結實手臂:「大王喜歡就好。」
  塞北王瞇起眼睛看他,似乎在判斷他是真心還是假意,忽然捧著殷寧的臉就親了下去。
  「唔......」殷寧悶哼一聲,也不敢推拒,還趁著喘息的時候張開嘴巴,結果更像是在迎合對方。
  塞北王一向溫柔體貼,除了上次實在是情難自禁,平時對殷寧行徑也算得上君子,但這回卻恣意妄為,將人又親又摸地欺負得眼圈都紅了。
  感受到懷裡的人被欺負狠了,摟在背後的雙手還在試探著環抱自己,塞北王心裡又是甜蜜又是醋意。
  他也終於放開了殷寧,惡狠狠地在他唇上作惡,最後卻捨不得用力,只是輕輕地咬了一下。
  連一點兒皮都沒破,只是紅嫣嫣的更誘人。
  殷寧被稀里糊塗地一頓欺負,剛穿上的衣服倒是沒被脫,但哪兒哪兒都被扯鬆了。
  這衣服本來就大,如何禁得住塞北王這樣粗魯地將手探進去亂摸。此時殷寧衫垂帶褪,淚眼朦朧,無辜地看著塞北王,目光純良。
  塞北王忍不住又把臉湊了上去,與他耳鬢廝磨。
  「是不是摸疼你了?」塞北王順著他衣襟看到裡面皮膚上的印子,心疼地說。
  殷寧皮膚白,打小不小心磕在了哪裡都會在身上留下深深淺淺的痕跡。好在他老實不好動彈,也就是因為這樣,皮膚反倒是越樣越嬌嫩。
  「還好。」殷寧怕他愧疚,寬慰他道,「你的手力氣大,弄得我好癢,不疼的。」
  塞北王沒料到這個時候了殷寧還敢撩他,猝不及防喘息又重了點,殷寧警惕地弓起身子。
  這像被嚇到了的兔子一樣的反應當然是讓塞北王直接笑了出來,殷寧惱羞成怒地輕搗他肋下:「你還笑!」
  塞北王更是放聲大笑。
  殷寧總算是不叫他大王了。
  「小冤家。」他抱著殷寧調笑道。
  「啥?!」殷寧還以為自己出現了幻覺,他仰起頭來看塞北王,「你剛才叫我什麼?」
  塞北王坦坦蕩蕩,中氣十足地將這三個字重複了一遍:「小,冤,家!」
  殷寧哪裡知道塞北王那書房裡除了正兒八經的四書五經等,犄角旮旯裡還塞了許多中原街頭巷尾最流行的話本子。他只覺得這人沒個正經,八成是對中原文化瞭解個皮毛所致。
  知其一不知其二,怎麼可能不鬧笑話。
  兩人抱在一處,誰都不想分開,寢殿內如同春風席捲,氣氛極為融洽。
  「你看,我的手。」塞北王像是獻寶一樣把雙手放在殷寧面前讓他看。
  殷寧的呼吸忽窒,隨即心疼地覆了上去,卻不敢觸碰。
  「怎麼會......」他抬頭,一雙眼盛滿了各種情緒,望著塞北王,「怎麼這麼多傷。」
  十幾歲那年,九皇子給他賜春聯,他激動得跟什麼似的,捧著在一旁行禮謝恩。
  那九皇子寫字的手是光光滑滑的,十指如白玉雕成,當時自己只驚歎於皇家尊貴,連手都當如此。
  如今看塞北王的手,哪裡像帝王家的。
  他心裡忽然就很不是滋味,像是被酸澀至極的梅子塞了個滿,汁水都浸透了胸膛。
  「這樣疼不疼?」他輕輕地用自己光滑柔軟的指腹和對方的相觸,彷彿怕弄疼他。
  塞北王愣住了,說:「不疼。」
  他本來是想讓他看自己充滿男人味兒的繭子和傷疤,畢竟塞北人以此為軍功,擁有一雙結實有力的手也算是力量和霸氣的象徵。
  然而殷寧卻用他那比自己小了一圈的手捧著自己粗糙的手,如同撫弄什麼珍寶一樣,還濕漉漉地看著自己,問:「疼不疼?」
  人人都道塞北新王是戰神轉世,登基以來,所到之處無不畏懼。
  而威風凜凜背後,每次生死擦肩,傲人天資之外,是十幾年如一日練武時的苦熬和咬牙切齒。
  他忽然補充了一句:「當時可疼了。」
  殷寧「啊」了一聲,愈發心疼地看了他一眼。然後做出了一個讓塞北王始料未及的舉動。
  他跪在床榻上,低下頭將柔軟嘴唇輕輕地貼在了在那早已癒合的傷疤上。
  
  
第48章 我餓了
  塞北王心頭一動,只覺得這二十幾年的人生在這一刻的對比之下都顯得平平無奇,胸膛裡滿是酸澀甜蜜,被他的動作弄得面紅耳赤。
  殷寧唇瓣軟軟的貼著自己皮膚,那橫貫手背中央的刀疤處。
  只是都過去了很久,他還沒有再動彈的意思。
  塞北王歪了歪頭,彎下腰去從側面看他的臉,催促道:「舔一舔啊。」
  殷寧和他面面相覷,隨即騰地直起身來,後腦勺磕在對方下巴上。兩人同時發出一聲痛呼。
  「疼不疼!」塞北王連忙抱住殷寧的腦袋檢查,內疚地問。
  殷寧被磕得眼淚汪汪,有點急眼卻沒什麼好說,畢竟他是主動攻擊的一方,只能搖搖頭。
  塞北王悶悶不樂,這麼好的氣氛被他攪和得蕩然無存。早知道不讓殷寧舔了,只是剛才那樣親一親也好啊。
  殷寧坐在旁邊,因為剛才的大膽舉動心裡砰砰直跳,但是他偷看塞北王,只見對方一臉沮喪的表情。
  第一次靠近也許是一時衝動、情不自禁,但深思熟慮之後,他忍不住又往那邊靠近,再次牽起了他的手。
  「這裡是怎麼傷的?」殷寧的臉漲紅得很快,只能問些欲蓋彌彰的問題來轉意自己的注意。
  塞北王輕描淡寫:「就是小時候吃哈密瓜,不小心割的。」
  殷寧被他氣笑了:「這能是吃哈密瓜割的,你當我沒吃過哈密瓜嗎?」
  這傷疤邊緣的皮膚已經變硬,用手輕輕地覆蓋住撫摸,觸手都覺得刺痛。
  殷寧又問了一遍:「怎麼傷的,你跟我說實話,我就......」他最後幾個字聲音極輕,讓人聽不清楚,難以捉摸。
  塞北王伸長脖子急切地問:「什麼?你就怎麼著?」
  殷寧破罐破摔道:「你不是讓我舔一舔嗎?!」
  「啊~」塞北王得意一笑。
  他伸手將殷寧擺弄得背靠著自己的胸膛坐在他懷裡,雙手環抱對方,下巴擱在他左肩,展示自己的雙手。
  那裡受傷後,他父王十分關心,全塞北名醫用盡了奇珍異草,但終究還是留下了一道疤痕。自那以後塞北王上戰場手上便多了一幅軟精鋼絲的手套。
  但那道傷畢竟是落下了,離遠了看不出什麼,湊近了便能看到淺淺一道泛白,感覺也比別處遲鈍一些。
  「這是我第一次跟著父王平定西域叛亂的時候受的傷。我那時候還小,不懂得窮寇莫追的道理。」塞北王說起這事兒來還是洋洋得意,「我只帶著一隊精兵,沒成想對方雖然潰敗逃竄,但還是有部下接應的,被包圍在了敵軍陣中。」
  塞北王說得是天花亂墜,聽得殷寧是心驚膽戰,似乎眼見小時候那個可憐的小乞丐被一群可怕的大漢包圍。他忍不住往後靠,貼緊了塞北王的身子,並將額頭緊緊挨在對方下巴上。
  他身上結實火熱,殷寧才覺得安全些。
  「敵軍首領走投無路,打算拿下我去跟父王叫板。我豈是束手就擒的碌碌之輩,當即持斧子拚殺進陣......」塞北王越說越眉飛色舞,忽然冷笑一聲,「......那人的大刀砍中我右手,還沒來得及得意,便被我斬於馬下!」
  但說著說著他就覺得有點不對勁,心虛起來,生怕殷寧覺得他殘暴嗜血。
  「那年你多大啊。」殷寧小聲問。
  塞北王回憶了一下:「十、十五?」
  殷寧長長地出了口氣,想著自己十五歲的時候在做什麼。大抵不是在學堂、就是在去學堂的路上,他早就忘到腦後的小乞丐生死一線,受了這麼重的一道傷。
  「幸好你沒事。」他抬眼,雙眸羞澀躲閃,卻充滿依戀之情。
  他又認真地將塞北王的手仔細看了看,發現他雙手的十指指腹都有繭子,不但右手手背有這麼一道傷,左手的手掌心和小指末端也有疤痕。
  這些傷痕纍纍堆在他手上,要說不顯眼也確實不顯眼,但只要用心去看,總是能注意到的。
  殷寧苦澀地想,他以前怎麼會從未留心呢,明明是這麼明顯的疤。
  這雙手曾在他初抵塞北時抱他上馬,從表哥的手裡將他救下,也笨拙地給他擦過臉,溫柔地從烤羊排上剔下肉來給他吃。
  原來真正對一個人情動,是這樣的感覺。殷寧想。
  這樣濃烈的情緒,在他過往近二十年的歲月裡從未有過。
  塞北王見他捧著自己的手,跟相面似的對著看,也不動作,心裡難免焦灼,卻也不敢催促。
  不是說好了,跟他講實話就舔一舔嗎?
  塞北王這邊還腹誹殷寧言而無信,只見懷裡的人忽然轉了個身。
  殷寧紅著臉卻目光堅定地看著他,忽然就主動上前來雙手勾住了他的脖子,輕輕地將唇送了上去。
  日日豪飲壯陽湯藥的塞北王哪裡受得了這個撩撥!!!
  在短暫的遲鈍之後,他驟然抱住殷寧的腰,將人壓在了床榻之上。
  塞北戰場風霜打磨出來的傷疤厚繭和大熙錦衣玉食養出來的細嫩皮肉纏綿相接,如鍛造中燒得火紅的利刃入水,一時間煙騰氣熱,水霧迷濛。
  大床上平平整整的被褥逐漸皺起,四角都被扯離了遠處,沒一會兒就被床上的兩人弄得混亂狼狽。
  殷寧恍恍惚惚間也管不住自己嘴巴,後來更是慶幸於塞北王能湊上來幫忙,阻止他發出更多自己聽著都面紅耳赤的聲音。
  寢殿外的阿風垂頭喪氣,一邊聽著動靜一邊在心裡求佛拜神,希望少爺和他能平安度過這一關。
  很久很久他都聽不見裡面的動靜,已經過了傳晚膳的時間,少爺還沒吃飯。
  他腿都站麻了,終於聽到裡面傳來一些細碎聲響。
  阿風凝神屏氣,貼著門縫努力辨認,眼睛滴溜溜地轉個不停。
  終於,他放鬆下來。
  「老天保佑。」阿風瑟瑟發抖地豎起雙手合十,終於鬆了口氣,「少爺,辛苦您了。」
  屋裡殷寧忍不住推了推塞北王,覺得他很沉:「我好餓了。」
  他剛被欺負過,聲音難免帶了點哭腔的餘韻,但塞北王聽來那就是飽含媚意。
  他沉著聲,盯著殷寧的雙眼,剛才那點兒小開胃菜根本就連塞牙縫都不夠。
  真是奇怪,他總想著,必須和殷寧再親密一些,至少要將他徹底佔有,讓這個人裡裡外外都是自己的味道。
  但真到了臨陣一下的時候,卻總覺得心疼。覺得殷寧本來就被一道旨意粗暴地嫁到塞北來,背井離鄉舉目無親,更是連連生病受苦。
  就彷彿每次他抬起了野獸的前掌想要下手,卻因為心疼他,只能收了爪子、虛張聲勢地用毛茸茸的肉墊把這人揉搓兩下就完事了。
  殷寧覺得塞北王看他如同看勢在必得的獵物,卻老老實實沒有再湊近。
  只是說:「我也餓了。」
  那模樣看起來,竟是有點委屈。
  
  
第49章 黃粱美夢
  「寧兒真乖。」塞北王過了把小癮,卻覺得心裡頭的火是越燒越旺。
  殷寧因為他慢慢逼近而往後仰身,這個角度稍稍低下頭去就能看到自己衣襟裡面皮膚上的紅痕。
  「再親一下。」塞北王和他唇齒相依,說話間手還放在他腰後,哄道,「很快就好。」
  他明明慾火焚身,卻還願意跟殷寧溫存。
  「這下夠了吧。」殷寧並不知道這兩天塞北王飯後陪自己喝的湯是什麼東西,甚至塞北王自己都不知道。他只覺餓得頭暈眼花,委屈巴巴地抱怨,「能不能先吃飯,我真的好餓啊。」
  塞北王比殷寧還委屈,想著我也真的好餓啊,誰管我啊!
  但也只能是想想而已,殷寧身體還沒有養好,自然是不能餓著。
  何況塞北王自己也是血肉凡胎,他雖然身體強壯、比較抗餓,但也不代表他不需要吃飯。
  「那寧兒在這裡等著我。」塞北王簡單地整理一下衣冠,他倒是衣冠楚楚連束髮都沒亂幾根,一轉眼又是儀表堂堂的樣子,「我去盯著小廚房給你做好吃的。」
  殷寧一聽興高采烈,甚至想下床服侍他穿上靴子。
  「好了好了。」塞北王頭疼,「你別上躥下跳的,一會兒我讓盛醫官來給你把把脈。」
  說完,他重重地抱著殷寧腦袋親了親額頭,才一步三回頭地走出了寢殿。
  他親手打開寢殿的門,走到像石雕一樣肅立在門廊下的阿風面前站定。
  阿風撲通跪下:「拜拜拜拜拜見大王!」
  塞北王皺起眉頭,凜聲道:「去偏殿請盛醫官來為王妃把脈。」
  其實他心裡也犯嘀咕,這幾天他把那味道衝鼻的清心湯藥一碗碗喝下去也不見效。難道說自己真的就有那麼如狼似虎,慾壑難填?
  莫不是這老頭醫術有問題吧。
  但是已經這麼晚了,再召見其他醫官的話,一則殷寧難免心生疑竇,以為他自己身體又有什麼大恙。二則也興師動眾,說不定會這點小事會傳成王妃病重的消息,到時候難免又有人打他的主意。
  經歷了這番驚心動魄,險些失去殷寧的恐慌後怕還在塞北王心頭盤旋不去。也是因為唐伯豹那番話足夠令人心驚,他如今無論做什麼事,都會仔細考量一番。
  阿風跪著出了一身冷汗,等塞北王的鞋底消失在視線裡才敢從地上爬起來。
  他不捨地往寢殿裡望了望,金碧輝煌的牆隔著,他甚至看不到床上的少爺成了什麼光景。
  一開始,少爺的聲音壓抑又飽含痛苦,後來竟然連聲兒都不出了,只是很偶爾的時候才漏出一點呻吟,也能聽出很快就消失在了緊咬的嘴唇中。
  如今裡面完事兒,塞北王用不冷不熱的口氣讓自己找太醫來看,自己頭也不回地無情離開。這已經很能說明問題。
  阿風沒被殷府買下的時候流落在三教九流的場所,即使成了殷寧的小廝,等著他下學堂的時候也經常跟其他少爺的小廝們聊天吹牛。
  這男人和男人,玩起來花樣也多,承受的那一方是極容易受傷的。
  少爺偷偷去大牢看唐少爺的事估計是暴露了,少爺恐怕被收拾得很慘,凶多吉少......
  阿風心裡悲痛難當,心裡也明白這時候眼淚哭泣都沒有用,咬著牙踉蹌著往偏殿跑去。
  與阿風的淒風苦雨不同,偏殿完全是一種讓人快活的氣氛。
  話說功夫不負有心人,日夜苦熬的盛醫官和小徒弟終於聽到寢殿傳來了令人滿意的動靜,正在摩拳擦掌喜不自勝地等待封賞。
  「小松啊,等賞金下來我就在王城給你買個大宅子,哎呀你也該娶親啦!」盛醫官樂得鬍子都在抖,「上次那赤腳郎中攤子上擺了倆古件兒藥臼子,一看就是好東西,下次市集務必拿下!」
  「師父,大王能賞多少錢啊。」小松在旁邊疑惑地問,他是去年在路邊刨地種豆子的時候被盛醫官看中,剛從民間招入門下的。此時憨厚表情中也充滿了對富貴生活的樸素嚮往。
  盛醫官瞇著眼睛,神秘莫測地衝他伸出一根手指。
  「哎呀。」小松臉上是欣喜和擔憂混雜的矛盾表情,他雙手握在一起,「這麼多啊,一百斤大豆!」
  盛醫官「嘖」了一聲,揚手欲打,但想到自己前途光明心情實在是好得不得了,慢悠悠地把手又放在腿上:「一百金,要是大王高興,賞千金也不是不可能啊。哈哈!」
  他十分自信,畢竟能讓大王重振雄風,這對於任何一個正當壯年的男人來說,都是多麼久旱逢甘霖的好事情啊!
  小松激動的發抖,在一旁念叨著:「一百金、一百金,老天爺!」
  阿風進去的時候就看到師徒倆正圍著桌子,臉上都是十分奇怪的癲狂表情。
  如果非要形容一下,似乎他們今晚就要篡位,且明天必定順利登基。
  「大人,求您救救王妃吧!」阿風這麼一嗓子,盛醫官嚇得差點從凳子上掉下來。
  他經驗豐富,很快就鎮定下來。擦了擦腦門兒,命小松背上藥箱,急跟著阿風往寢殿裡走:「這是怎麼說的,王妃到底怎麼了?」
  阿風搖著頭,眼裡淚水已經晃晃悠悠,只憑著一股子要救殷寧的念頭支撐著:「王妃、王妃他......您去看了就知道了!」
  盛醫官的黃粱美夢醒得著實比預期還早,困惑地邁著小碎步跟阿風趕往寢殿,後面跟著背著藥箱呼哧呼哧跑的小松。
  「少爺,少爺!」轉過寢殿的內牆,阿風一眼就看到床上靜靜躺著的殷寧。
  他的少爺臉半邊埋在被子裡,幾乎沒有血色。而和他的身軀相比,寢殿裡的這張床堪稱巨大。
  被子厚厚地蓋在他身上,簡直就是要把人埋了,更襯得殷寧瘦弱可憐。
  如今他的少爺雙眼閉著,也不知道是怎麼了。阿風悲從中來,哭著撲了過去。
  「少爺,少爺,您受苦了,阿風找大夫來了,少爺!」
  
  
第50章 不許靠近正殿!
  殷寧又餓又累,本來想趁塞北王去弄吃的這段時間瞇一會兒,養足精神好干飯。
  結果還沒睡熟,就被阿風又哭又鬧地弄醒了,再好的脾氣也忍不住發火兒。
  「等會兒......」他煩躁地翻了個身,「我困,我再睡會兒。」
  阿風見他這個了無生欲的樣子,拚命地搖著他的肩膀:「少爺,少爺您不要睡,您快睜眼看看阿風啊!」
  殷寧小時候賴床,阿風曾經十分頭痛。少爺如果上私塾誤了時辰,老爺怕是要責罰自己的。
  殷御史可憐小殷寧年幼失母,即使教導也都是溫溫和和地跟他講道理,從不責罰他。可對自己可就沒有那麼春風化雨。
  在私塾也是,殷寧所就讀的那學堂中都是京城官家子弟,難免有金嬌玉貴養起來的龍吐珠。私塾先生不欲得罪人,即使有人學問不精,罰也是罰在書僮身上,哪有教訓這些子弟們的道理。
  好在殷寧知道阿風會因為他的憊懶而受罰後,就沒有再賴過床,在私塾也時刻不敢放鬆,以免背不出書要連累阿風被打手心。
  近十年沒有叫賴床的殷寧起來,阿風這項業務已經極為生疏,壓根兒就沒往這方面使勁兒。
  盛醫官連忙阻止阿風:「讓老臣先看看王妃。」
  說完就上前查看一番,他謹記塞北王的佔有慾和小肚雞腸,望聞問切只敢使用前兩招。
  殷寧睡著也問不出什麼,更不敢隨便切脈。
  半晌後,他比較確定地告訴阿風:「王妃應該是睡著了。」
  阿風虛驚一場,殷寧也被這些人鬧醒了,艱難地睜開眼睛,不開心地說:「飯來了嗎?」
  見阿風兩手空空,殷寧更生氣了。
  他翻了個身,悶悶地踢了踢被子,往床裡面滾了幾圈接著睡。
  阿風愣住,和盛醫官面面相覷。
  他輕輕地幫殷寧蓋好被子,卻被一隻手扣住了手腕:「飯呢?」
  他其實已經被鬧醒了,只是一直賴著,睜了一次眼也啥都沒看清。他還以為是塞北王在折騰,迷迷糊糊就隨手亂抓。
  「少少少少少爺!」阿風早就被警告過無數次不許和殷寧過從親密。
  侍衛總管拉著他諄諄教誨的大臉盤子還歷歷在目:「大將軍寒柯,那是什麼人,那可是我們塞北戰神,別看嘴上沒毛,人可是戰功纍纍。而且從小跟我們大王一起習武,情同手足。可結果呢,結果只是不小心被王妃撞了一下,就差點拉出去砍頭!你們伺候王妃都小心點兒,巴結的時候湊得太近,小心腦袋!」
  其他侍衛都嗯嗯啊啊地敷衍,只有阿風聽得認真且被嚇壞了。
  他連忙把手從殷寧手裡抽回來,一臉恐慌地看向旁邊的盛醫官和他的徒弟小松。
  只見二人正充滿不懷好意的好奇,饒有興趣地看著自己和殷寧,兩眼放光。
  「你怎麼這時候進來了?」殷寧連忙扯被子蓋好自己,慌亂遮掩自己的脖頸。
  也不知道塞北王有沒有啃出印子。
  阿風被問及,支支吾吾地說:「是,是大王不放心您,走前讓我帶盛醫官來給您把把脈。」
  殷寧臉更紅了,心裡把塞北王埋怨了一萬遍。
  但是人來都來了,他一個大男人也沒有什麼好遮掩的,坦蕩地伸出胳膊請盛醫官上手。
  「!」盛醫官、小松、阿風三個人眼睛都瞪直了。
  殷寧那胳膊上全是紅痕,還有一道疑似淺淺的牙印!
  「!」殷寧也看到了,頓時眼前一黑無地自容,幸好阿風動作敏捷將殷寧的外衣披在了他身上。
  「請。」殷寧故作無事發生,從容地邀請盛醫官把脈。
  只見這老爺子從懷裡掏出一方繡花手帕,謹慎地鋪上殷寧手腕,才將手搭上去、瞇縫起眼睛。
  殷寧的心思此時全都被這一舉動吸引。都說大夫心細如髮,古人云誠不欺我,這可真是個講究人兒啊。
  「王妃,能否屏退眾人,老臣單獨跟您說兩句。」盛醫官淡淡開口,瞟了一眼阿風和小松。
  無論是凡夫俗子還是天潢貴胄,聽大夫說話的時候無疑都很緊張。
  殷寧也不例外,他聞言臉色驟然變差,馬上命阿風帶小松出去,在殿外候著。
  「先生請講。」殷寧瑟瑟發抖,一臉嚴肅地說。
  盛醫官捋了捋鬍子,沉吟半晌後問道:「王妃最近是否覺得大王龍馬精神,更勝以往?」
  殷寧一開始沒明白他所指為何,但盛醫官目光老辣,很快他就領會到了對方的意思。
  登時再瀟灑不羈的性格也扛不住,臉立刻紅透了:「是......算是吧。」
  盛醫官笑吟吟地點點頭:「大王艱難至此,仍想一力抗下所有,王妃想必不知。下官斗膽,還望王妃聽我這番話後,好好配合大王,讓他早日重振男兒雄風。」
  說完便悄悄地將塞北王服用壯陽湯藥的事對殷寧一一道來。
  他能看得出,這位王妃雖然於床弟上索取令大王招架不住,但其實對外人臉皮很薄。因此故意隱去了塞北王為他索要清心湯藥這一節。
  反正他心裡有數,應當知道塞北王有多麼可憐無奈。
  殷寧聽完這番話,表情近乎猙獰。
  「先、先生所言,是真是假?」殷寧艱難地吐出幾個字。
  盛醫官將真誠鋪滿眼角眉梢:「真真兒的------怎能不真,您和大王形影不離,應該早就發現他近日飯後夜夜喝湯。這可是大王親口交代的------不過王妃放心,從開方到熬藥,都是老臣一人把控,絕不假手他人。」
  殷寧情急之下,本都坐了起來,艱難地接受了這個事實之後,又緩緩地跪坐在床榻上,委頓下來。
  他也是男人,當然知道「不行」對於一個男人來說是多大的侮辱和痛苦。
  成淵打碎了牙往肚子裡咽,都不肯對自己訴苦麼。
  他對自己這麼體貼,而自己卻連朝夕相處的枕邊人最明顯的變化都沒注意到,讓他獨自舔舐傷口。
  一碗碗湯藥灌下去,原來他在自己身邊言笑晏晏之下,在做著這麼絕望又屈辱的事。
  殷寧想,我明明是眼見著他喝的,為什麼沒好好問問。
  被自責和悔恨折磨,沉默了許久後,殷寧誠懇發問:「那請問先生,我能做什麼,以解大王之困?」
  盛醫官擺擺手,低聲說:「我已將金匱腎氣丸化作湯藥,又加肉桂、蓯蓉入方,枸杞為引給大王服用多日。現在看來,大王應該是已經有了很大的起色。觀之陽氣旺盛、龍*已聚,您只需加以引誘、激發即可。大王若求歡,王妃萬萬不可挫其興致,否則再而衰三而竭,陽氣阻滯潰散,是大不利於元氣,切記,切記!」
  殷寧認真地聽著,臉上一陣紅一陣白,心裡默默牢記。最後還披衣下床,千恩萬謝地將盛醫官送出了門。
  「少爺,這是盛醫官給的。」阿風聽殷寧的囑咐,隨著盛醫官去了偏殿,帶回來一個小匣子。
  「放在桌子上,你就先出去吧。」殷寧心裡很亂,把阿風胡亂攆走,又叫住他囑咐道,「今晚你讓宮人們都走遠些......不許靠近正殿。」
  阿風摸不著頭腦,但還是忠心耿耿地下去照做了。
  殷寧打開那小匣子,幾個瓶瓶罐罐整齊地擺放在裡頭,瓶身有圓有細,顏色有雪白又碧綠,泛著瑩潤的光澤。
  他緊張地拿起一個,握在手心裡看了沒多久就出了一層細汗。
  但他非常堅定地將這些整理好,捧著匣子放到了床頭上。然後坐在床邊,脫掉了裡衣,將外面的衣服照樣穿好。
  乍看過去殷寧照舊衣衫齊整,可只有他自己知道,這件拉開腰帶便能滑落在地的外袍裡面,未著一物。
  他心裡想著塞北王昨天晚膳後將那氣味奇怪的湯一飲而盡的模樣,心疼得攥起拳頭來,充滿勇氣的目光堅定地望著窗外。
  塞北,已經入夜了。
  
  
第51章 情到濃時
  塞北王並沒有耽擱太久,回來的時候沒有讓宮人跟著,而是親自捧著擺放飯菜的托盤進了寢殿。
  被外頭的冷風吹了這一來一回,故意在外逗留的塞北王頭腦倒是清醒冷靜了許多,一直熊熊燃燒的欲/火也略有停歇的跡象。
  「寧兒。」他剛進門便喚自己,殷寧聽到後連忙鬆開手裡揉搓到起毛的外衣下擺,站起身來迎上去。
  「你回來啦。」殷寧見他自己做這些宮人們的事也沒覺得有什麼大的不對,畢竟塞北王平日裡也不喜歡寢宮有太多下人服侍。他只覺得塞北王辛苦,非常自然地想要伸手接過來。
  驟然得知他隱疾時帶來的衝擊尚未平息,盛醫官一席話之後,殷寧心裡對他充滿了氾濫的憐愛。
  然而主角塞北王對於寢殿裡上演過的這場曠世談話一無所知,他端著托盤讓了讓,側過身子不許他拿:「我來就好。」
  殷寧訕訕地收回手來,見他還要往內殿走,連忙阻止道:「那我們今天在外間吃好不好。」
  塞北王困惑,但這種小事當然沒有任何必要糾結,也沒問為什麼就依了他的話,將托盤放在外殿的圓桌上。
  殷寧就那麼站在一旁,看著他動作生疏地將飯食擺好。
  「站著幹嘛,不是餓了?」塞北王整頓完畢後殿裡便瀰漫著一股飯菜香氣,回頭一看殷寧卻站在原地發呆,便招手道,「過來。」
  殷寧看著桌上小碗的粥,那是他每次用膳時雷打不動的一道,而他心情和以前又是截然不同。
  他過去在塞北王對面坐下,還未動筷便先問:「這粥是哪裡來的?」
  塞北王已經拿起了筷子,在離自己近的盤子尖上夾了一片浸著鮮美油脂的炒臘肉到殷寧的盤子裡面,沒明白他的意思,只笑著說:「當然是廚房做的。」
  殷寧把盤子裡的那塊臘肉乖乖地吃了,眼睛倏然亮起:「好吃!」
  塞北王得意非常,飛快地將肉眼可見的臘肉片夾進殷寧碗裡,他還沒來得及阻止時,面前便已經堆了一小挫晶瑩剔透、薄如蟬翼的臘肉片。
  殷御史雖然清廉,但在也有罕少的幾個門客,其中一個來自川蜀之地,有一年過年的時候來拜訪,曾帶過那種熏制的臘肉。
  小殷寧覺得美味,但後來便再也沒吃到過,一直心心唸唸,等自己雲遊天下或出朝為官,有機會一定要再去吃上一回。
  只是他隨性率直卻多健忘,連小時候見過塞北王這麼個活生生的人都能忘掉,更何況幾塊臘肉。
  長到這麼大,殷寧早就忘了那道菜是什麼味道,只是憑著一股子執念、心裡惦記著這麼一件事情罷了。
  同樣的道理,也適用於九皇子和他的表哥。
  他也說不清九皇子哪裡好,只是曾經被他搭救、受他恩情。一門心思覺得他好時,他便一切都完美無缺,他理應為九皇子的霸業而鞠躬盡瘁。
  九皇子是他殷寧的伯樂,以後也會是這世上最聖明的君主。
  古往今來,忠以為心,盛衰不二*,這本就是為人臣最根本的氣節。
  人人都是如此,父親也是如此。即使當今聖上苛待功臣,冷落賢能,甚至將他的兒子嫁到塞北和親,殷御史效忠的念頭也從未動搖過。
  更別提生出什麼反抗的心思。
  因此殷寧不曾懷疑過,他是否就必須為了九皇子死而後已。
  如今吃到了這麼一片肉,他忽然發現自己心裡最為牢靠、最根深蒂固的那個念頭忽然就生了裂縫。
  殷寧呆呆地拿著筷子瞎想,塞北王不解地晃了晃手:「寧兒,怎麼不吃了?」
  他這才回過神,勉強笑了笑,轉而端起旁邊那碗粥來。
  塞北天寒地凍,米長不好,那這味道熟悉的香米粥是從哪裡來的?
  少不得都是塞北王派專人快馬加鞭......
  見殷寧只喝粥不吃自己夾給他的東西,塞北王完全摸不著頭腦。
  剛才不是還說好吃嗎?塞北王自己夾了一片臘肉放進嘴裡,這燻肉是先用清湯煮了一番再切片下鍋的,不像塞北常見的吃法那樣費牙口,吃起來軟韌適中,肥而不膩。
  唇齒留香,肥而不膩,完全沒有問題啊?塞北王嚼了幾下便囫圇咽掉,想,難道是太鹹了。
  殷寧像是想通了什麼關竅,忽然加快了喝粥的速度,不但自己迅速乾掉一碗,且開始勸塞北王多吃。
  「你再多吃點。」他熱情地往塞北王碗裡夾的全是肉,一頓飯下來那些什麼噴香的手抓羊肉啊、紅燒小排啊殷寧都絲毫沒動,反而讓塞北王吃了大半。
  塞北王受寵若驚,把他夾的東西全都吃了,但也逐漸覺得不對勁,於是撂下筷子。
  殷寧問:「怎麼了,噎得慌?」
  塞北王行軍打仗時都要吃些牛羊肉蓄積體力。在外隨軍的廚子哪有這麼好的手藝,也都是面不改色地聞著戰場飄來的血腥味將大塊的熟肉吃下去,再配壺烈酒。
  他只是覺得奇怪,殷寧似乎......這頓飯只喝了粥,而且目光在他身上停留的時間過長。
  塞北王搖了搖頭,說:「我吃飽了。」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錯覺,當他說出「我吃飽了」這句話時,殷寧似乎鬆了口氣,又似乎更緊張了百倍。
  「我讓人來把東西撤下去。」塞北王越發疑惑,只覺得平時還算有眼力見兒的宮人們今天都格外憊懶,一頓飯畢毫無動靜。
  這是想等著我來洗碗擦桌子嗎?塞北王忽然怒上心頭。
  他又一想,似乎剛才進來時,宮人侍衛們便都沒有像往常一樣侯在廊下。
  真是奇怪,塞北王剛打算命人來收東西,殷寧便拉住了他的袖袍。
  「我讓阿風他們都下去了,沒有人會來的。」殷寧的臉紅到了脖子根兒,雖然動作非常細微,但塞北王還是明顯地感受到,寧兒拉他的那手是用了力的。
  正在把他往殿內拽去!
  塞北王對他百依百順,雖然覺得有點好笑,倒也配合。
  難怪剛才要在外間吃飯,難不成內殿暗藏玄機?塞北王饒有興趣地只想看看殷寧在耍什麼小花招。
  但步入內殿後他環顧四周,卻發現一切陳設都沒有什麼特別。
  塞北王剛才出去弄晚膳的時候抬頭注意到月旁有暈,想必夜裡要起大風,便將內外殿之間的簾子放下來,門也拴好。
  他這邊正做著,身邊的燭火忽然暗下來。他只當是哪裡窗子沒關好拴住門便想回頭找一找,沒想到是殷寧彎著腰將燈罩拿開,顯然那蠟燭是他吹滅的。
  「你晚上不看書了?」塞北王狐疑地走過去,將愣在原地的殷寧手裡燈罩放回去,「身體不舒服?」
  殷寧搖搖頭,執意走到另一邊窗台上,將那盞燈也熄滅。
  這麼一來,殿內的蠟燭很快就只剩下離床榻最遠的那盞,一燈如豆,透過朦朧窗紗染出滿室的活色生香。
  塞北王心裡忽然生了一個荒唐的念頭,他生嚥了下口水,手被殷寧牽引著探至他腰間衣帶。
  「成淵,你......」
  塞北王心裡忽然生了一個荒唐的念頭,他生嚥了下口水,手被殷寧牽引著探至他腰間衣帶。
  「成淵,你......」
  殷寧從沒覺得這麼窘迫過,話說了一半也就止住了話頭,只手上用力,將塞北王那胳膊往自己腰間帶去。
  他反感得很,在來塞北的路上被那公公逼迫著看畫本,牴觸至極,甚至一想起那東西連飯都吃不下。
  後來塞北王對他尊重有加,自然再也沒讓他碰那些。
  如今再想起來,將那時看過的東西往自己和塞北王身上一套......
  不知為何,竟然只餘羞赧,而無不忿。心裡更是莽撞亂跳,情動不能自已。
  塞北王目光灼灼,如塞北荒原上捕食的鷹隼盯住了鮮嫩獵物,觸到殷寧衣帶的同時另一隻手從他肩上下滑,帶著火熱溫度落在他腰間。
  殷寧頓時覺得站都站不穩,呼出來的氣都帶著濕熱。他只覺得胸膛裡的一顆心前所未有地瘋狂跳動著,似乎要破體而出,撲到塞北王身上去一樣。。
  但即使如此,他也沒移開目光,就那麼可憐巴巴地盯著塞北王。這勾引人的事兒他頭一次做,很是生疏苦手。
  「寧兒,寧兒。」塞北王盯著他,抿著的嘴唇輕啟,呢喃低語,卻是聽在耳朵裡就能將人點燃的聲音。
  這人的胳臂和胸膛有如銅牆鐵壁,還是被火烤著的那種。殷寧深陷其中,鼻尖全是對方身上的氣息。
  說來奇怪,塞北王身上並無體味,也不用熏香。往日他哄殷寧睡午覺,殷寧和他親密無間也只能聞到非常輕的一股子刀劍的那種只能意會不能言傳的寒鐵味道。
  和他的懷抱不同,這味道肅殺陰冷。也是在聞到這股味道時,殷寧恍惚間才會想到一瞬,抱著他的人是塞北之王,是大熙皇帝都畏懼忌憚的人。
  這時候,那寒鐵的味道伴著孔武有力的氣勢撲面而來,殷寧頓時覺得這個人性感至極,還沒挨著床腿就軟了。
  塞北王看著他這幅樣子,還有什麼猜不到想不清的,再也不多廢話,單膝抵著床沿就把人壓了上去。
  殷寧頭暈目眩,一番大浪之際,喘息都支離破碎,唯有盡力攀附面前的人。
  塞北地苦寒,荒涼,他舉目無親。
  面前人溫柔,可靠,滿腔熱忱。
  在難忍疼痛之時,面對塞北王擔憂的目光,他皺著眉頭,抱緊身上的人,將雙唇迎了過去。
  胸前的兩點被成淵輪番欺負著,用牙齒威脅輕咬,還在殷寧最緊張的時候換成舌頭,將粗糙舌苔擦過被已經被咬得腫起來、極為敏感的乳頭。
  「慢、慢一點......」殷寧實在承受不住這樣荒唐且陌生的詭異感覺,無意識地將手指插進塞北王發中,卻也記得不弄疼他,引得塞北王抬眼看了他一眼。
  「慢一點?」他輕笑一聲,低沉聲音在胸膛迴盪著,「寧兒,這才到哪兒呢,這不算快。」
  貼在他胸前的殷寧也不知道是被貼著自己的胸膛這發顫還是這句話的本意弄得,像是怕冷般哆嗦了一下,很是討好地去摸他的臉。
  殷寧是個書生,那只需執筆的手養得細細嫩嫩沒有半點瑕疵,輕輕貼在塞北王臉上。
  昏暗燭光裡,他也動情,眼裡倒是露出點媚意。
  他不過是這麼摸了對方一下,便覺得抵在自己腿根的那火熱東西猛跳,硬硬地頂了過來。
  塞北王將殷寧身上的衣服徹底除去,讓他像是剝開了外面沾帶著絨毛外皮熟透了的水蜜桃一般帶著瑩潤水澤暴露在空氣和自己的目光下。
  「!」殷寧忽然瞪大了眼睛,下意識地想躲。
  塞北王居高臨下地直起身子,置身於他腿間,似是在給他最後一個逃離的機會。
  殷寧雙手並未被禁錮,卻牢記著盛醫官的叮矚。他在反射性地亂抓了兩下之後,隱忍著垂下來,最終落在了塞北王的腰側。
  塞北王再忍不住,再次伏身下去,從殷寧的頸側一路吻到小腹。殷寧也是馬上要及冠的人,少年身體雖然不算非常強壯,和塞北王相比更是顯得柔弱,但也已經長幵開,有了成年男子那樣成熟流暢的線條。
  塞北王的唇舌濕熱,殷寧渾身都被情慾小火點燃,被他碰過的地方似乎是得以解渴,又似乎是越發渴求。
  因為他肋下的軟肉格外敏感,被吻到的時候便想要縮成---團。
  塞北王哪裡允許,他看出殷寧怕被這樣弄,變本加厲地在他那裡又吸又吮,還用牙齒叼住一小塊柔軟皮肉磨了磨。
  「啊------不、不要,成淵、呃啊!」殷寧被扣著手,躲都躲不掉,只能敞開肚皮任人蹂躪,予熙卜肉他只能崩潰地向這作惡者求饒,「好難受,成淵......我好難受。」
  塞北王輕輕地將手往下探去,摸到他的那話兒也已然昂首,帶著一手濕潤上來得意地顯擺:「扯謊,這能是難受?」
  殷寧幾個月前還是滿口仁義禮智信不輸任何一個老夫子的刻板書生,哪裡經得起這樣臊他。可是這時候我為魚肉,想捂臉都摀不住,恨不得皎他一口:「你、你、你你你!」
  塞北王一向對殷寧很好,唯獨在床上半點都不由著他,強勢非常。即使兩人之前只是簡簡單單地親吻,殷寧每次也要被揉搓到眼紅,就好像真正做了一回一樣精疲力竭。
  這回他才知道,那都不算什麼。
  塞北王青春鼎盛,本就勝過一般男子,更何況被盛醫官好藥餵了這麼多天,再加上被心愛之人蓄意勾引,一旦開閘根本不是殷寧能招架得住的。
  他看懷裡的人紅著鼻尖還在否認,也不跟他多廢話,就著那點濕意再次往下,握住這人那翹直了的一根輕輕地擼動著。「唔、唔、嗯......」殷寧鼻翼翕動,因他的動作迅速潰不成軍,發出一聲聲悶哼。
  這種快樂他從未感受過,那帶著繭子的大手握著自己作為男人最脆弱也最重要的地方。因他那陽物前頭的小孔已經感受到極致的快樂而流了水,被塞北王溫柔地摩擦時粘膩滑潤、快感湧動,此間還摻雜著一點輕微刺痛,更增了情趣。
  殷寧半開著嘴巴,目光渙散,塞北王看著可愛,低下頭去吻住,用舌頭去攪動他的舌尖。
  「床頭的被子、被子底下,有、有脂膏......」殷寧被他伺候得欲仙欲死,腰肢輕抬著去迎合他的動作,但混沌之中好不容易想起自己還有任務。
  今天他舒服與否並非大事,關鍵是得讓塞北王出精洩陽。
  「陽氣旺盛、龍精已聚,您只需加以引誘,激發即可。」盛醫官的諄諄教導還在耳邊。殷寧皎著牙對塞北王說:「有脂膏......你進來的話,也容易些。」
  塞北王伸手去摸,果然摸到了一堆瓶瓶罐罐。
  他心裡十分震動,萬萬沒想到殷寧竟然偷偷準備了這些,只覺得滿腔的愛意無處施展。
  塞北王隨手拿過一個圓頭圓腦的玉瓶,將殷寧的右腿後腳跟輕輕抬起,搭在自己肩膀上。
  他故意在殷寧眼皮子底下將玉瓶打開,兩根手指插進去,暖昧攪動著。
  殷寧看著他赤裸著身子,肌肉流暢十分健壯的肩頭搭著自己的一隻腳,而往下赤裸的腿上全是深深淺淺的指印和吻痕,羞恥得幾乎哭出來。
  「寧兒準備的真是充分,為夫自愧不如啊。」塞北王輕輕笑了笑,另一隻手也不去禁錮殷寧,只是在他眼角蹭了蹭。
  開弓沒有回頭箭,殷寧完全放棄反抗,塞北王反而更喜歡欺負他。因此,他便眼睜睜地看著塞北王將沾滿了瑩潤脂膏的手指在他面前晃了晃,然後放在嘴邊情色地哈氣暖熱,便順著會陰而下,指尖抵在了後穴處。
  「鳴嗯......」殷寧喘息劇烈,那兩根威脅性極大的手指在他視線裡消失,卻時時刻刻能被感受到,他卻什麼都做不了,只能乖順地等著塞北王玩弄。
  「寧兒。」塞北王還不算喪盡天良,在他穴口溫柔地揉弄,等他放鬆。然後伏身吻住他,用舌頭將對方的舌頭纏住,才用了點力,將食指送進了殷寧從未被人造訪的緊致南道之中。殷寧頓時瞪大眼睛,眼裡盈上水汽。
  縱然他已經打定了主意一定要讓塞北王舒服,畢竟也是個男人。
  再怎麼濃情蜜意,男子和男子行房也是有反倫常有反天道的事,僅僅是一根手指,他便覺得後面塞滿了東西一樣,從未有過的憋脹感和不適讓他忍不住想皎牙。
  然而他的牙關裡,正是塞北王為了安撫他而挑逗纏綿的舌頭。
  殷寧只能打碎了牙往肚子裡咽,發出小動物一般毫無意義的呻吟。
  「抱緊我。」塞北王看著他臉色,見他不是很痛苦,才開始就著那脂膏小心抽送手指,殷寧這下子慌了神兒,他那裡被撐開也就罷了,身體本能地想要擠壓著將入侵的東西排出。一開始的一瞬間倒也舒服,手指慢慢抽出去,幾乎要離開這個被他折磨的身體。
  當殷寧的神智判斷這東西馬上就要抽離的舒爽關頭,這靈活且不算纖細的指頭,指腹那薄繭又蹭著軟嫩的肉壁猛地插了回來。
  且是整根手指都插了進來,殷寧不由自主猛地往上竄。
  他剛被塞北王玩了這麼久,哪裡還有勁兒。用盡全力也不過是扯著床單往上挪了一點兒,洩力後就再次回到原處,這下子彷彿是在用後穴主動將塞北王的手指套弄吞吃到底一般。這一下子耗盡了殷寧最後的反抗心思,他忍不住伸手抓住塞北王的手腕,眼淚打轉,但半滴都沒落下來。
  塞北王能為他費盡心思,他也能為塞北王付出一切,更何況只是身體。
  塞北王沒動,他查看了殷寧並沒有傷著,想也知道,僅僅一根手指,又做足了前戲,用的是上好的脂膏,怎麼可能會傷著。
  只不過是關心則亂。
  殷寧的手能有多大力氣,說是攥住他手腕,只不過輕輕搭在上面而已。如果塞北王想,這怎麼可能攔得住他,他隨時都可以在殷寧身上做個痛快淋漓。
  然而這隻手就是攔住了他。
  他看著殷寧反應這麼大,即使下身硬得發疼,因為情慾煎熬忍得額頭上都出了細汗,也想暫不做到底,讓寧兒多來幾次適應適應再說。
  沒想到,殷寧見他不動,蒼白著臉將搭在他手腕上的那隻手竟然先動作起來。
  他力氣不大,塞北王也是愣了一小會兒才看出來,殷寧正拿著他的手腕,固執地將他的手指在自己後穴裡輕輕抽送。他躺在床上,雙腿大開,動作不方便,只是很小幅度的抽插,也幾乎耗盡力氣。
  眼角眉梢,是令人心驚的一意孤行。
  塞北王心裡被陌生的情緒填滿,他再次吻殷寧最為敏感的耳垂軟肉,手腕輕送用力,在殷寧緊窒濕熱的後穴裡抽送起來。
  「唔、唔嗯......」殷寧上下被犯,忍不住呻吟起來,塞北王被他清朗純欲的聲音撩得心頭火起,在抽送不再困難後迅速將冷落在外多時的另一根沾滿脂膏的手指也送了進去。
  殷寧再也抓不住他,鬆了手茫然地盯著上方,很快就隨著他的動作一顫一顫。
  塞北王也不含糊,用手指將那甬道擴張潤滑完備後,他雙手撈起殷寧,吻住他的唇,讓他和自己緊緊相貼,似乎要用高大身體將懷裡的人全部蓋住。
  「寧兒,疼就皎我。」他說這話,殷寧下意識地想反駁,卻瞬間就被後面被火熱陽具徹底頂開的痛苦截斷了聲音。
  塞北王看到殷寧臉上露出今晚第一次皺眉的表情,心疼之餘全是將人徹底佔有的快意。即使已經用手揉弄抽插了半天,殷寧第一次承接寵愛的地方仍然吃力。雨兮團兌補全。
  那被摩擦到微紅的小口沾滿水澤,驟然被塞北王的碩大頂端插入,還噎著便被一寸寸塞入後邊同樣火熱的堅硬肉刃,鈍刀子割肉般,疼痛卻不像他想像的那樣明顯。
  「疼嗎,寧兒。」塞北王嘴裡溫柔小意,下面的陽物卻毫不留情,殷寧顧不上回答他,只拚命喘著氣放鬆後穴,想要讓自己好過一點。
  這反倒讓塞北王覺得上了天一般爽利,殷寧那後穴一張一弛,生疏而熱情地按摩著自己那根,陣陣快感直衝頭頂。殷寧後面想要排出,但每每擠壓反倒被插得更深,一歪頭,眼淚就忍不住滑了下來。
  塞北王吻他眼角,殷寧委屈地抱住他脖子,但這人下身還是在緩緩抽動著,讓他欲死欲活。
  肉與肉相貼的快感和其他根本無法相提並論,塞北王抽插幾下,覺得包裹著他的這南道不似原先那般寸步難行,便掏出剩下的半瓶脂膏,一邊捂在穴口,兩人相交的位置,一邊忍不住大開大合地衝撞起來。
  那脂膏不停地被塞北王的陽具送入穴內,南道自然是比剛才又滑潤了許多。
  殷寧咬牙忍著這非人的倒錯感受,慢慢地從中竟生出一種快感。
  塞北王發現自己操到某個位置時懷裡的人的呻呤更媚更軟,無師自通地衝著那一點猛頂起來。
  「嗚鳴,不、不行,成淵,別、別這樣......」殷寧本來就丟盔棄甲,後穴都被塞北王徹底捅開了,柔順諂媚地吞吐著他的火熱陽根,然而驟然被這樣猛操更是幾乎屁滾尿流,聲音比剛才尖銳了許多,「那裡、不行,別捅那裡......」
  塞北王操紅了眼,被殷寧的媚態激得腦子裡一點理智都不剩,聽他這樣軟著求饒,更是將人直接按住,整根塞進去,頭部重重地頂在肉壁上令殷寧失魂落魄的那一點上猛蹭。殷寧忍不住帶了哭腔,他哪裡受的住這些,但受不住也跑不掉,渾身被吮皎舔舐,後穴被同樣為男人的粗大陽根捅開後死命插弄。
  前端不停滲出晶瑩清液卻無人撫慰,只有被操得極深時,才能被夾在兩人腹部之間,於塞北王小腹的賁張肌肉上被蹭幾下,僅如此便爽得渾身哆嗦。
  殷寧聲音逐漸沙啞,他無可奈何,閉嘴更覺得渾身情慾沒頂,叫幾聲僅能釋放其千分之一,聊勝於無罷了。
  極致的快感席捲全身,他哭求塞北王慢一點,反而被吻住嗚咽無法出聲。攀上高峰時彷彿滿眼星輝驟然炸開,殷寧尾音一窒,塞北王低喘著抵著他絞緊的後穴肉壁交待出來,難以抑制地聳身,將自己送入心上人身體更深處。
  本已被操開的後穴裡被磨蹭火熱的嫩肉自發連綿甬動,連著被操腫了的穴口一起裹弄,溫熱緊致,讓他爽得肩膀都在抖,一腔精水更是陣陣噴進去,將殷寧灌得兩眼發直,更難以自抑地洩出嗚咽聲。
  等寢殿裡的動靜小下來,已是深夜。殷寧雙眼失神伏在塞北王身上,平復著劇烈的喘息。
  塞北王只覺得整個人整顆心都和懷裡抱的這個人徹底融在了一塊兒,將他抱得又緊了些。
  窗外起了大風,擦過房瓦屋簷,發出陣陣嗚嘯之聲。
  「不要......灰心。」殷寧嗓子都啞得像只鴨子,滑稽又可憐,那只執筆的瘦弱胳膊尚且還努力去攀塞北王打小舞槍弄棒的結實臂膀,赤裸的胸膛尚且因為剛才的親熱而起伏,仍言辭懇切,「你才暍了幾天的湯藥,這次、已經弄得我,舒服至極。假以時曰......」
  話音未落,飽經寵愛的殷寧便一歪頭,沉沉地睡過去。
  塞北王嚇了一跳,哪裡還顧得上想他剛才那番話奇奇怪怪到底是什麼意思,趕緊低頭查看生怕人被自己做出個好歹。直到聽他呼吸綿長平穩,雙頰在翻雲覆雨後還呈現出健康的紅色,塞北王這才放下心,輕輕地在他額頭上親了一口。「寧兒。」他靜靜地端詳心上人的睡顏,唇齒暖味地貼著他眼角淚痕一路往上,喊著愛稱發出纏綿喟歎。
  親熱過每一寸皮膚後,他的親吻落在殷寧哭紅了的鼻尖上。「寧兒。」
  
  
第52章 清晨
  殷寧剛到塞北的時候,前路昏暗無光,惶惶不可終日,除了因為病弱而昏過去幾乎就沒有睡過幾個好覺。
  後來和塞北王感情日篤,被他抱著才踏實些。而這回一覺可謂睡得昏天黑地,只在天濛濛亮時,曾莫名驚醒過一次。
  察覺到他的小腿不自然地輕輕地往下蹬,塞北王自然是馬上醒了過來。
  他打小的習慣,即使睡夢之中也保持著警惕,懷裡的人呼吸稍稍不平穩便已經察覺到。
  「寧兒,我在這。」塞北王側過身子,將人整個圈在自己身軀的範圍內,「我一直守著你。」
  殷寧也不知道聽沒聽到,哼哼了幾聲,一聽起來似乎還有很是不滿的意思。但他卻悶著頭往塞北王懷裡拱了拱,仿若一隻毫無分辨能力的傲嬌幼獸。
  塞北王心裡軟成一片,只覺得寢殿裡暖烘烘的,曖昧氣息縈繞胸口。
  他輕輕在殷寧鼻尖上親了幾下,再次閉上了眼睛。
  次日醒來,已經快到中午了。
  「寧兒,醒醒。」
  殷寧閉著眼睛不肯睜開,但明顯能看到眼珠子在眼皮底下亂轉,塞北王倒不是不許他賴床。他覺得殷寧這個樣子正戳著他心窩,願意看一輩子。
  只是殷寧昨晚就只喝了點粥,折騰了一夜,如果再不吃點東西,塞北王怕他睡著睡著暈過去都無人發覺。
  其實現在他也不是很確定殷寧這是暈過去還是賴床不起,他身子骨弱,餓壞了可怎麼好。
  「寧兒,再不起來為夫就再來一次。」塞北王好話歹話說盡,最後附在他耳邊,灼熱氣息伴著威脅話語,終於看到殷寧警惕地睜開了雙眼。
  殷寧確實不想動,倒不是因為羞澀。他雖然是個男子,但塞北王名正言順、兩情相悅,一夜春宵倒是沒有什麼不好意思的。
  只是確實難受,昨晚塞北王做的溫柔,且快感陣陣尚不覺得。如今情*退卻,渾身上下都酸酸疼疼十分不適。
  更何況是最受苦的那地方,索性閉著眼不動彈,尚能舒服一點。
  聽到自己都這樣了,塞北王還要再來一次,他頓時氣鼓鼓,瞪著塞北王。
  塞北王看他皺眉,還以為他身上不舒服,連忙問:「身上疼嗎?」
  「不疼。」殷寧正氣凜然,和病怏怏一動不動躺在床上的樣子極為不相符,他板著臉道,「男兒堅忍不拔,這點皮肉之苦算什麼。」
  暖暖的被窩裡溫度突降,氣氛驟變。塞北王不解撓頭,這怎麼能算是皮肉之苦呢,明明爽得都暈過去兩回啊。
  不過他倒也覺得這話不該問,問了怕是殷寧能拖著這身子下地撒腿就跑。他只能沉默著伸出手,強勢地把殷寧摁在床上。
  「啊~嗯,不、不要,好、好疼啊,不要碰我!」
  阿風抱著寢殿廊下的柱子,正望眼欲穿地等著他的少爺渡劫。忽然聽到屋裡傳來殷寧沙啞斷斷續續的慘叫,比昨晚更甚,急得差點順著柱子爬到房簷上。
  「早啊,阿風。」小松穿著厚厚的大毛皮衣服從外面回來,手裡提著一堆包好的油紙包,遠遠地沖阿風打招呼。
  「......」阿風默默地從柱子上下來,依然揪心不已。
  小松和阿風年齡相仿,住的地方相距不遠,平日裡閒來無事常談天說地,關係倒是不錯。
  準確的說,小松不閒,他要學醫術,跟著盛醫官忙著配藥、研磨、還要煮製藥丸。而阿風來了塞北確實成了個閒人,殷寧衣食住行塞北王幾乎一手包辦,他插不上話,活少了大半。
  小松看阿風臉色慘白,自然是關切地往這邊走著,小聲問:「阿風,你身子是否不適?」
  阿風牢記著殷寧昨晚的囑咐,不許讓任何人靠近正殿。
  他見小松迎來連忙從廊上跑下,因為剛剛在冷風中凍了許久,腳都沒了知覺,險些跌跟頭,但他還是跌跌撞撞地將小松拉到離正殿遠一些的地方。
  「怎麼了?這麼冒冒失失的。」小松啞然失笑,一手提著那些藥包,另一隻手將阿風頭上歪掉的帽子帶正。
  阿風不好說什麼,支支吾吾地找了個借口搪塞。
  小松見狀失笑,少年英氣的臉在塞北風沙中打磨得淳樸堅毅:「是不是大王在呢?」
  塞北王在的時候,一般是不許下人們進殿的。
  阿風胡亂點點頭。
  剛才殷寧的痛苦呻吟猶在耳邊,他作為少爺唯一的奴僕,卻什麼都做不了,在這裡乾著急。
  小松覺得奇怪,但塞北王和王妃飲用壯陽湯和清心藥茲事體大,盛醫官一概瞞著他。因此,他也只能笨拙地釋放善意:「要不,去我們偏殿坐坐?」
  他單純是以為阿風被嫌礙事攆出來,他不是杏林出身,在宮裡和師父相依為命,很能體會阿風這種孤獨的感覺。
  阿風半推半就地被熱情小松拉走,跟他來到他和盛醫官居住的偏殿。
  進門就看到盛醫官跪在靠北牆的榻上,鞋都沒脫,耳朵貼著窗子聽正殿的動靜。
  阿風頓時就覺得少爺那本已經非常遙遠的呻吟聲又在耳邊響了起來。
  小松無奈看了看阿風,覺得丟人,清了清嗓子:「師父。」
  盛醫官抬起右手:「別吵。」
  「盛醫官。」阿風也開口道。
  盛醫官老當益壯,從榻上輕盈落地,笑吟吟地說:「阿風來啦?」
  阿風被他熱情地請到座上,盛醫官還命小鬆去倒茶,倒弄得他不好意思起來。
  「大王和王妃可還好啊。」他一雙老眼猶閃精光,旁敲側擊地打探道。
  不問還好,此言一出,勉強維持表情的阿風眼圈就紅了:「少爺.....不,王妃、王妃好像在哭。」
  盛醫官滿意點頭:「我這裡有些上好的藥,活血化瘀安神止疼,回去獻給王妃。用在傷處,很快就能全然康復。」
  活血化瘀!
  阿風小時候是在外面流浪過受過苦的。大熙窮苦人生存艱難,每到冬天,那些乞丐能為了一個饅頭把人打個半死,當然也有人為了一個饅頭寧肯被打死也不放手。
  他就曾經是這樣的乞丐,被踢得鼻青臉腫也沒保住自己的饅頭,但是他被殷寧撿回了家。
  也就是那一年,他第一次用上了活血化瘀的傷藥,吃上了飽飯。
  可這個程度的懲戒若施加在從未吃過苦頭的少爺身上......
  然而他人微言輕,此時聽著少爺受苦,什麼都做不了,只能悲傷地點頭,說:「也只好如此。」
  「嗯~好舒服。」殷寧眼裡水汽未消,但已經四肢都被塞北王大掌揉酥了,半張著嘴巴感慨道。
  塞北王看他這副攤開肚皮給自己揉的樣子愛得心裡癢癢,手裡故意用了點力氣,滿意地從他口中又聽到一聲悶哼。
  「唔!」殷寧猝不及防,但塞北王的手勁兒馬上又控制住了,剛才他被捏得酸酸麻麻的那一下彷彿是幻覺。
  殷寧狐疑地看著他,塞北王表情也憨厚誠懇,還輕輕地低下頭來親他,殷寧馬上大手一揮,再不計較。
  「舒服了?」塞北王心裡暗笑,怎麼看殷寧怎麼覺得他有時候實在是單純得可愛,想著一定得找個機會再作弄他一頓。
  殷寧誠實地說:「好舒服。」
  塞北王手勁兒大,剛開始被按住穴位的時候他難受得差點蹦起來。酸脹麻癢的感覺從被他手掌握住的地方順著赤裸的皮膚遊走週身,殷寧感覺自己彷彿砧板上的活魚。
  塞北王完全壓制了他的掙扎,殷寧忍不住眼角濕潤,委屈地咬著牙,真是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然而漸漸地一頓揉按下來他僵硬酸痛的四肢經絡都被揉活了一般,還暖洋洋地湧起一股熱流。
  殷寧從不涉武功,自然不知道那是習武之人的內功之效。
  但確實是極舒服,便漸漸軟了身子,變了態度,安心地閉著眼任由塞北王施為。
  「哦,舒服?」塞北王悠然追問,「那是昨晚舒服,還是此時舒服?」
  殷寧想都沒想:「此時舒服,渾身通泰猶如上天一般。」
  塞北王驟然臉黑得像鍋底,殷寧如有靈犀般猛地打了個冷戰,想起盛醫官諄諄教誨。
  「王妃萬萬不可挫其興致,否則再而衰三而竭,陽氣阻滯潰散,大不利於元氣......」
  不可挫其興致!
  殷寧一個激靈,自己這麼說興許會打擊塞北王。
  他昨晚始承恩澤,起身還是困難了些,只能抓住塞北王手腕。
  「昨晚、昨晚更舒服些,你......你。」他想了半天,尋遍腦海,也想不出拜讀過的書中哪裡有一句誇男人這方面的詞句。
  塞北王看他急得臉都紅了,卻想不出一個字,收了手,委屈地看著他。
  殷寧如今已經不畏懼他,但最怕他露出這副表情,心裡替他難受。
  他心一橫,紅著臉大聲說:「反正昨晚水乳交融,妙不可言,恨不得夜夜與你共赴雲雨!」
  塞北王驚喜地抱住他,自信道:「寧兒不要說了,今晚定讓你骨軟筋酥、飄飄欲仙。」
  殷寧勉強笑著,覺得渾身又隱隱作痛起來。
  
  
第53章 同沐恩澤
  殷寧有苦難言,強顏歡笑著點頭。
  塞北王整顆心都被愛意漲滿,剛想和他再溫存一會兒,不料殿外恰好有人來報:「大王,盧將軍求見。」
  這個乾脆利落的男子嗓音非常熟悉,雖然殷寧並未見過他的樣貌,對他的聲音倒是不陌生。
  他和塞北王都不喜有人在旁,殿內一般是不留人伺候的。
  而作為新婚夫夫,雖然大禮未成,如膠似漆更勝別個。王城內並沒有人膽敢打擾塞北王和王妃的好事,除了這個男人。
  不過殷寧料他也有分寸,每每都是必須得塞北王前去處置的、迫不得已的急事才會打攪。
  果然,塞北王一聽這聲音從門縫裡傳來,臉色頓時就變得不好看。
  「你快去吧。」殷寧連忙拉他的手,好言相勸道,「好男兒志存高遠,拘於帷帳間享這點子樂趣算得了什麼。」
  塞北王默默地看了殷寧半晌,令他都有些不自在了。
  「怎麼了?」殷寧後背發毛,問。
  塞北王默默搖頭,手伸過去捋順殷寧鬢邊的長髮:「沒事,那我去去就來。」
  他離開不久,阿風就從門口鬼鬼祟祟地冒出了頭。
  「少爺。」
  他進來的時候殷寧正雙手抱在腦後,從脖子到腳後跟都被嚴嚴實實地整個卷在被子裡,斜靠在床頭發愣。
  臉上倒是還乾淨,嘴有點腫,但也沒有被打過的痕跡。
  也許是傷在了看不見的地方.
  殿內溫暖,阿風想到這裡卻重重地打了個冷戰。
  殷寧聽到阿風叫他,懶洋洋地應了一聲:「嗯。」
  隨即便看到阿風紅通通的眼圈,嚇了一跳:「誒,你這是怎麼了?」
  阿風裝作渾然不知的模樣,裝傻充愣道:「什麼怎麼了,少爺,我剛從外頭回來,可太冷啦。」
  言下之意,想要殷寧以為他這眼睛是被冷風吹成了這樣子。
  可殷寧又不是傻子,定定地看了他一眼便問:「是誰欺負你了?」
  語氣凌厲強硬,完全不像個溫文爾雅的小書生。
  阿風本想說並無人欺負自己,但他畢竟年紀不大,此情此景哪裡還能忍得住,說了幾句就帶了哭腔。
  阿風對殷寧瞭解得很,比起皮肉之苦,恐怕被人折辱這件事更令殷寧難受。
  他不能幫少爺脫離苦海也就罷了,總不該哭哭啼啼更惹少爺心煩。
  於是阿風堅強地忍住心中悲傷,從袖子裡倒出一堆瓶瓶罐罐:「這是盛醫官托我轉交給您的。」
  殷寧好奇地看著床邊那堆東西,伸手從中挑出一個雕竹子圖樣的小瓶拿來看。
  阿風昨晚請盛醫官來給殷寧診脈的時候便見過殷寧露出這隻手臂,那時候上面也是有點點紅痕,但現在再看新傷疊著舊傷更觸目驚心。
  他差點落淚。
  「你到底怎麼了?」殷寧從剛才就覺得阿風不對勁,他嚴肅地逼問起來,「若是不願跟我交心,以後就不用叫我少爺了。」
  阿風驟然抽噎了一下,殷寧一向對他很好,從沒有這麼疾言厲色過,一時間委屈得嘴角發抖。
  「說。」殷寧把手裡的瓶子丟下,落在床沿上發出碰撞聲,乍一看氣勢倒是嚇人。
  他和阿風從小一起長大,是無論如何都不允許阿風受委屈的,一時心急之下,語氣難免生硬。
  阿風擦了擦眼睛,咬牙切齒地說:「塞北王是不是打了您?」
  殷寧:???
  這開了個頭,阿風便再也忍不住,一邊抽泣一邊說:「是阿風替人傳了信兒,少爺才去見了表少爺,如果塞北王因這事兒降罪於您,阿風願意前去請罪。」
  殷寧這才隱約感覺到他在糾結什麼,索然無味道:「嗯,請罪,去請罪,你說什麼呢?」
  「少爺是被我構陷設計才誤打誤撞去了大牢,並未曾跟那賊子說一句話,發現這是陷阱後便逃了出來。」阿風堅定地說,彷彿確實如此。
  殷寧點點頭:「哦,那你為什麼要這麼做呢。我若是出了事,你作為我的貼身侍者,難道還想全身而退?」
  阿風斬釘截鐵:「因為我覬覦主子的王妃之位,欲將您陷害後取而代之。」
  好傢伙,沒中過十次風想不出這玩意兒。殷寧果斷鼓起了掌。
  然後就一巴掌拍到了阿風的腦袋上。
  「啊!」阿風疼得從床邊躥開,蹦起來揉著頭。
  「不許胡扯。」殷寧這一出手抻到了腰,忍不住齜牙咧嘴露出痛色,「啊啊啊快扶我一把。」
  阿風委委屈屈地扶著殷寧坐了起來,仍然愁眉不展。
  殷寧見他是真的擔心,讓他給自己把桌上的茶遞過來,同時好笑地問:「你到底是為著什麼堅信我被塞北王打了,難道就因為你少爺我看著不及他力氣大?」
  阿風不高興地說:「昨晚整整一夜,阿風都聽見您在哭喊掙扎,後面更是一直在求饒......」
  殷寧差點把一口水噴出去,他驚魂未定,警惕地說:「不是都說了,讓所有人不許靠近正殿嗎?」
  阿風點點頭,滿懷愧疚:「對啊。但阿風已然退到偏殿,尚能聽到少爺呼救。唉,少爺,是阿風無用,沒能衝進來救你。」
  殷寧頓時臉通紅,忍不住回想昨晚,如果那時候阿風拿著雞毛撣子衝進來要對抗正在「欺負」自己的成淵......
  那可真是,他可以一頭撞死矣。
  與此同時,阿風已經傷心內疚地哭了起來。
  殷寧想起阿風今年也有十七八歲了,總不能一直這樣傻乎乎的。
  「好了,別哭了。」殷寧勸到,「昨晚、昨晚他沒有欺負我,也沒有打我。」
  阿風停下來,狐疑道:「少爺,您不要安慰阿風,」
  殷寧扶額絕望,磕磕巴巴地對他解釋:「真的不是,是、是我,我和塞北王......」
  他想了好幾個詞都不足以囊括此事,最後只能硬著頭皮說:「我和塞北王圓房了。」
  阿風小時候雖然混跡於街頭巷尾,也聽過不少渾話,但畢竟沒有真刀真槍上陣過,當即眨巴著眼表示無法接受。
  殷寧則是說完就想往被子裡鑽,這也太羞恥了!
  「那少爺昨晚又哭又喊,後來說不要不要,也是因為......」阿風終於轉過這個圈來,興奮地試探著問。
  「那少爺身上這些印子、還有脖子上......」阿風高興地指著殷寧,後者馬上將被子拉高遮住吻痕。
  「那盛醫官給我活血化瘀的藥......」阿風沒完沒了,殷寧終於忍不住,一枕頭迎頭掄上去。
  「明天就給你娶個媳婦!」
  
  
第54章 投桃報李
  殷寧被阿風氣得夠嗆,阿風被殷寧嚇個半死。
  不過這麼一朝將話說開,主僕兩人倒是再無嫌隙,好好熱鬧了一陣子。
  阿風也終於能夠放下心來,面色如常心滿意足地出去給殷寧布飯。
  殷寧勉強能靠著軟墊坐起來,想下床卻是萬萬不能。他腰酸腿軟,也怕被阿風笑話,便命人在床上放了張小几,打算就這麼坐著將飯用了。
  阿風臉上帶著神秘的微笑,吩咐宮人將塞北王上朝前匆匆交代過要給殷寧準備好的膳食一一擺上來。
  還是殷寧喜歡的小碟子,份量不多,但樣樣精緻好看,接連擺了一大桌子。
  聞到幾種熟悉菜色和米粥混合的香味,被他忽視的腹中飢餓頓時大火燎原。
  「這是什麼?」殷寧饒有興趣地問,他在一桌色香味俱全的飯菜中發現一個異類,黑乎乎地盛在大碗裡,表皮已經凝了一層。
  阿風看到那個碗,也皺了皺眉。塞北人豪爽大度,衣食住行使用的東西也大多風格粗獷,但王宮裡供給殷寧使用的器具都是中原風格,玲瓏精緻。
  這碗卻不像,黑撲撲的一大個,碗壁厚重粗糙,在一眾江南山水畫描繪的白瓷中極為矚目。
  殷寧既然叫他,他也就老老實實地將那笨重的碗捧上前來:「少爺,這個看著奇怪,還隱約有股子糊味。估計是下面人不當心弄錯了,我這就去倒掉。」
  殷寧頓了頓,待他快要出門時忽然抬手阻止:「慢著!」
  阿風不解地回頭,見殷寧衝他招手。
  「端回來。」他對阿風喚道。
  阿風自然是聽話,端著又回來了。
  殷寧對著粥碗左看右看,心裡因某個念頭激起了一池春水。
  這該不會是,塞北王親手為他下廚做的吧。
  自然是了,宮裡的廚子手藝高超,怎麼可能做出這麼笨拙可愛的粥。
  他臉紅著,故作鎮定地對阿風說:「一粥一飯,當思來之不易*。」
  阿風皺眉:「可這會吃壞肚子吧。少爺,您要是捨不得也別自己喝,賞我喝了好了。」
  說著就一臉孤勇地要往下灌。
  殷寧連忙奪過,板著臉道:「別做傻事,給我用罩子蓋好,放到那邊茶桌上去。」
  塞北王一番心意,殷寧心裡有了計較,他自然要當著他的面親口喝下去,讚美一番。
  他如今剛開了竅,正情濃意密,打算把塞北王放在心坎上寵。
  因此不但於床弟之事上全然順著他的意思,想令他體會自己給予的極致歡愉,重獲男兒自信。更想在方方面面都承接他的愛意,再不讓他落空。
  對於塞北王偷偷給他熬粥喝這種事,也要大肆鼓勵。
  對此,阿風渾然不解,只能「哦」了一聲,悶悶不樂地依言照做。
  這段插曲不提,阿風給殷寧舀了湯,主僕倆對坐著吃得津津有味。
  這小廚房的師傅之前做糖醋小排和東坡肉都是一絕,殷寧這種腸胃挑剔的都不覺膩。沒想到烹製素菜也可口,一時間二人無話,只一門心思填飽肚子。
  「你剛才一說,我倒是想起來,表哥和他的手下還在牢裡。」殷寧捧著喝光了的湯碗遞給阿風,一邊接過他捧來的手巾擦拭著手指一邊說,「還是得想辦法保住他們性命才行。」
  阿風皺眉:「少爺險些命喪他們之手,管他作甚。」
  殷寧搖頭:「你有所不知,表哥雖然愚蠢至極,但此舉確實出自好心。更何況他的手下和我非親非故,千里迢迢來這裡,到底也是想救我。」
  他歎了口氣:「因我而起也應當因我而止,我知道你在想什麼。可我並非想要妄談仁義,只是他們確實不該死。」
  阿風撓了撓頭,還是不很贊成:「可他們還是傷了您,您剛被塞北王救回來的時候,頭上磕破了好幾處呢。我就是氣不過......不能這麼輕易饒了他們。」
  見殷寧仍舊沉吟不語,他有點著急,接著勸道:「少爺,您剛和塞北王圓房,如果現在求情,難免塞北王會心生疑慮。」
  殷寧不解:「我不計較了就罷了,他能什麼疑慮。」
  「擔心您是為了救唐少爺才和他歡好。」阿風鄭重地說。
  殷寧震驚,隨即對此嗤之以鼻:「男子漢大丈夫正己守道,怎會因達成目的而以色侍他人。你不必擔心,成淵絕不會因此疑心於我。」
  他說著說著,忽然又失了聲。
  說是這麼說,他又是為什麼來了塞北?
  還不是因為大熙皇帝無法招架塞北王,妄想以最小代價求和麼。
  如果遇到的不是成淵,他是要全氣節,還是守忠孝。
  念及此處殷寧歎了口氣,說話的語氣也軟了下來:「不過,確實也不能輕饒表哥一行人。我現在是塞北王妃的身份,他們這樣冒失,把王城鬧得烏煙瘴氣,踐踏的是整個塞北和成淵的威望。若我不分青紅皂白救隨便求情,即使成淵給我面子,我怕傷了他的名聲。」
  他昨晚一夜都未睡,此時吃了些東西,又和阿風說了會子話,慢慢睏倦起來。
  「罷了,等他回來,我再好好跟他商量。」殷寧瞇著眼躺下,「先睡會兒。」
  阿風陪著殷寧睡下,怕吵到他也沒來得及命人撤了狼藉杯盤,退出去在殿外廊上守著。
  塞北王處理完政事,又召見寒柯秘密商議一番,急吼吼地回了寢殿。
  雖然正是如膠似漆的時候,但他深知自己必須先及時且明智地處理朝政,否則殷寧難免背上禍國妖妃的罪名。
  阿風還在廊下守著,見到塞北王便行禮。塞北王冷漠地制止,悄無聲息地進了殿門。
  殷寧窩在被子裡睡得正香,臉埋在鬆軟被褥裡又紅又誘人。
  塞北王想和他親熱,但也知道昨晚殷寧累得夠嗆,且看那眼下兩團烏青,不好好養幾天是不行的。
  這麼想著,他也就放輕了腳步,練功之人想要走路不出聲也不難。
  待他靠近床邊,忽然被一旁茶桌上的罩子吸引了注意。
  塞北王揭開罩子,只見一碗放涼了的粥。他輕輕聞了聞,有股焦糊味道,肯定不是出自宮中大廚之手。
  他給殷寧配的廚子都是拔尖的,怎麼會做出這麼不講究的東西。
  想著想著,他眼睛慢慢亮起來。
  那就只有一個可能,這粥,乃是殷寧親自下廚,為自己熬的。
  這還是頭一回,這算不算投桃報李。
  塞北王心神蕩漾,欣賞著殷寧睡顏,美滋滋地將一碗冷粥全都喝了下去。
  那粥沒滋沒味,可架不住塞北王心裡甜蜜。
  「我給祥瑞熬的食呢?還有新的飯盆,怎麼都不見了?」小廚房裡,主事費力地拉著一隻餓瘋了上躥下跳的大黑犬,催小宮人道,「趕快再熬一鍋,看把祥瑞餓的。」
  
  
第55章 謝恩
  塞北王雙眼炯炯有神,坐到床沿上,只覺得一生中從未有過這麼安心舒適的時候。
  往常他勤於政事、征戰沙場,皆無顧慮一往無前。成就霸業是每代先祖的夢想和追求,他也不例外。
  但如今有了殷寧,就等同於有了退路和歸宿,一時間行事竟有點不思進取。
  他將睡著的殷寧往裡挪了挪,自己就近躺下來,很快就困得上下眼皮子開始打架。
  昨晚不止殷寧沒睡,他折騰到更晚,懷裡的人累得睡著的時候他還給他擦身子抹藥,等一切停當,安心閉眼的時候天都快亮了。
  摟著寧兒再睡一會兒也不錯。
  塞北王心滿意足地把殷寧連同被子一起抱在懷裡,剛想好好補個覺,殷寧就揉著眼醒了。
  「你回來啦。」剛才塞北王把他往裡推的時候他就醒了,手搭在面前的被子上,瞇著眼往塞北王這兒看,「累不累?」
  他之所以這樣問,只因昨晚翻雲覆雨實在是極其激烈。
  到後來他怕塞北王累著,好幾次想要阻止他這樣縱/欲,可惜聲音都被自己顫抖的呻吟打斷。
  本來那方面就不太行,若是為在自己面前掙面子強撐著做力所不能及的事,那豈不是整個人都要被掏空虛脫了。
  厚積而薄發,方是細水長流之道。
  塞北王可不知道他這心思,和他面對面,如同尋常人家夫妻一般溫柔回道:「不累,寧兒呢,累嗎?」
  殷寧搖了搖頭,主動往前把臉貼在塞北王的胸口。
  兩人明明連最親密的事都做過了,偏偏此時純情如同情竇初開的少男少女,燈節上回首對視都要紅了臉。
  自從殷寧來了塞北,塞北王天天被他撩得七葷八素,可這人卻毫不自知。
  殷寧還未開竅時,即使內心翻騰塞北王也願意忍耐。他確實是愛極了殷寧在床上被自己逼迫妥協的樣子,但並不願意逼殷寧做他不喜歡的事。
  即使昨晚水到渠成,亦是因為怕傷到他,塞北王只淺嘗輒止,並未盡興。
  僅僅來了兩次,事後給殷寧收拾的時候他身上的吻痕淤青刺目,也夠塞北王心疼的。
  他也不是很疲倦,既然殷寧已經醒來他就不打算再睡,抱著殷寧慢慢捋著他的頭髮,頗有些歲月靜好的感覺。
  「用過早膳了?」
  殷寧點了點頭,隨後便也起了床。他打算叫阿風進來,塞北王連忙阻止:「哎哎,寧兒,何須叫旁人,我來服侍你。」
  「你堂堂一國之君,至高無上,不要老是服侍服侍的掛在嘴邊。」殷寧受君臣之道熏陶多年。即使到了塞外,換了個君,也忍不住出言糾正。
  塞北王手掌貼上殷寧細嫩的皮膚,往他小肚子上捏,心猿意馬間想那可不一定。
  寧兒想騎到他身上的話,那他也甘之如飴。
  他一邊這麼想著,一邊狠狠地在內心譴責自己放浪形骸自甘墮落。為了壓下蠢蠢欲動的心火,他從旁架子上拿過殷寧的衣服,胡亂往他身上套。
  「寧兒穿這件長袍十分好看。」塞北王從背後抱著他,對著寢殿裡的大銅鏡,將腰間的帶子鬆鬆地繞過殷寧腰一圈後到前面打結,隔著衣料以小指末端在他小腹上輕輕磨蹭。
  殷寧覺得那手指彷彿要燒穿了他的衣服,忍不住打了個哆嗦,往毛領子裡縮了縮脖子。
  塞北王一個腰帶繫了一柱香的功夫,一根腰帶到處亂系,把殷寧系得氣喘吁吁。
  等這跟嵌玉的帶子真正把殷寧的清瘦腰線掐出來的時候,他已經腿軟到只能被塞北王攬腰站著,靠在他肩頭喘息。
  「寧兒,有件事情,我想問你個意思。」塞北王這火越燒越旺眼看著就要燎原,知道不能再逗他,便及時收手,將人小心安置在鋪了軟墊子的椅子上。
  那地方還是有點不舒服,殷寧坐下的時候皺了皺眉頭:「願聞其詳。」
  塞北王斟酌片刻,說:「大熙送來的那些男寵......」
  殷寧提起耳朵,警惕傾聽。
  「......裡應外合,把你擄走,害你受傷。」塞北王繼續說,「寧兒覺得,應該怎麼處置?」
  殷寧端起旁邊的茶杯,輕輕揭蓋吹氣,故作雲淡風輕道:「若按照塞北律法,該當如何?」
  「株連九族。」
  殷寧差點被自己的口水嗆到。
  株連唐伯豹的九族,您的王妃也得跟著完蛋,殷寧想,甚至連塞北王本人都包括在內。
  「但是你我馬上就要大婚,忌諱大開殺戒。」殷寧不知道該怎麼說,只好旁敲側擊地提醒道。
  塞北王故作深思熟慮狀:「那倒也是......」
  見殷寧一臉糾結,他歎了口氣:「我同你玩笑的,我塞北從無重刑苛吏,只需將本人當街問斬即可。」
  殷寧鬆了口氣:「那就好那就好......嗯?!!!」
  倒不是他想求情,只是舅舅過了不惑之年才得了這麼一個兒子,若表哥死在塞北,恐怕會傷心欲絕。
  若是真的氣絕到了九泉之下,還不得在祖墳裡天天對母親訴苦。
  他瞪大了眼睛,試圖曉之以理:「那可是大熙皇帝的人。」
  話剛出口他就覺得失言,塞北王連大熙皇帝本人都不放在眼裡,更遑論送來的使臣。
  塞北王卻沒聽出問題一般和他對視,笑著說:「也是,況且再怎麼說,唐伯豹也是你的表哥。」
  殷寧見他似笑非笑,帶著君王試探人心那種凌厲壓迫感。想起這人剛才還和自己親密無間、從未以身份壓人,現在言行舉止竟高高在上,頓時就不太好受。
  他本想找機會跟塞北王承認自己去大牢看過唐伯豹,但此情此景,便也不太敢說了。
  「不高興了?」塞北王看他皺眉以然慌亂,連忙握著他的手。
  殷寧搖搖頭:「你裁奪的事情,我不會置喙的。」
  他似乎怕塞北王誤會,另加了一句:「國有國法家有家規,你是一國之君。別說是表哥,即使有一天你降罪於我,我也只會謝恩的。」
  
  
第56章 孤注一擲
  寒夜有大風,王宮東北角的大牢門口圍了幾個人。其中一個手裡提了一盞燈籠,燭火早已被吹滅,連燈油都快結冰了。
  但他們並未注意,只顧藉著月色目光灼灼盯著緊閉的大門。
  這對合的兩扇大門透出一股子凌厲威嚴的氣勢,其上似乎被鮮血染紅過多少次,最後在冷風裡沉成一片帶著腥味的暗黑。
  忽然,裡面傳出巨大的門閂響聲,隨後牢房大門緩緩而開。
  裡面露出黑洞洞的走廊,也沒有掌燈,他們在外面往裡看什麼都看不見,且裡頭悄無聲息。
  守在門口的幾個人面面相覷,皆不敢上前。
  只聽「啪」地一聲,唐伯豹一身血衣,被一巴掌拍在肩頭。不知是誰將他一下子從裡面推出來,他磕磕絆絆幾步後,劇烈地咳嗽著摔倒在地。
  「主子!」門口等著的正是他那幾個倒霉手下,小個子上前將他扶起,滿懷敵意看向門內,「是誰推了我主子?」
  寒柯一襲鐵衣,佩著寶劍從黑暗中出現,居高臨下地站在門口看他。
  「那沒事了。」小個子有條不紊地招呼眾人,「還傻站著,快來搭把手把主子扶回去。寒大將軍,時辰不早了,還勞累您把主子送出來。」
  唐伯豹頭髮蓬亂,面不改色地由著人扶起自己,伸手索要:「手帕。」
  吐血了,嘴角沾了一片,黏糊糊地令人厭惡。
  小個子揪著他的袖子往他臉上胡亂一抹:「反正衣服也髒了。」
  唐伯豹被寒柯的手段收拾了一頓,全仗著底子好才能站著從牢裡出來,這幾天他心力交瘁,身心俱疲,再加上為著殷寧的態度感到憤怒不解,早已是強弩之末。
  被小個子的手下這麼一氣,直直看著自己破爛的衣袖往後栽了下去。
  「主子!」這下眾人算是慌了神。
  唐伯豹渾身上下的白衣都被血染紅了,血腥味令人心裡發怵。尤其是黑五,唐伯豹對他有救命之恩,見他暈了過去連忙上前,將人扛到背上就跑。
  黑五背著唐伯豹在宮道上遠去,身旁還帶著其他幾個手下。小個子並未跟上去,而是轉身向寒柯行大禮道:「謝過寒大將軍。」
  寒柯不假辭色:「這次全看在王妃面子上。再過兩日便是大婚,務必看好你主子,再出意外殺無赦。」
  小個子心裡暗暗歎氣,再次伏身行禮謝恩:「您放心,絕不會再出任何岔子。」
  寒柯的腳步聲遠去,大牢的門再次關上,後背衣衫已經浸透冷汗的小個子手下才緩緩起身,往他們的住所而去。
  一路上寂靜無聲,宮道和各個關卡都有士兵把守。他也不敢施展輕功,只能老老實實地步行前往。
  等到了塞北安排給他們的住所,只聽裡面黑五安慰著:「主子,您忍著點。」
  隨後便是被悶在牙關裡的一聲痛呼,聽著只覺正在挨痛之人喉嚨都要碎裂開來。
  他進殿,果然是眾人在給唐伯豹清理傷口,其他幾個都五大三粗,只能選出相對細心的傻大個。
  黑五手裡拿著染血的白巾子,在旁邊邊看邊攥著拳彷彿一個待愛妻生產的丈夫。
  「你終於回來了!」傻大個聽到門簾響動,連忙丟下手裡的藥瓶,給他讓路。
  他額頭上的汗甚至比正在受苦的唐伯豹本人都厚一層。
  小個子走過去接手,他手腳麻利,又細緻輕巧,很快就把胸膛和胳膊上傷口的藥膏抹完。
  唐伯豹早已疼醒,陰沉著臉看窗外,毫無血色的臉上冷汗成串地往下淌。
  「主子。」小個子還在想此時能不能勸他,先提醒他側過身,旁敲側擊道,「明日黃昏,塞北王要宴請各國賓客,咱們還去麼?」
  唐伯豹被觸到傷口,加上已經上過藥膏的地方火辣辣地疼成一片,眉頭緊皺:「嘶。當然要去。」
  小個子想到剛才寒柯的警告,欲言又止。
  黑五最是直率,馬上直白勸阻道:「主子,您元氣大傷,我們當務之急還是想辦法回大熙,不好再節外生枝。」
  唐伯豹打斷他:「還用你說。你以為我沒腦子嗎,你能想到的我想不到?只是如今明擺著有人故意打通關卡、縱我到宮中救殷寧,然後又算準了咱們跑不遠,說不定咱們駕的馬車都是安排好的。」
  小個子驚訝道:「難道是塞北王賊喊捉賊?」
  唐伯豹搖搖頭。一開始他也懷疑過,塞北王宮乃至王城的守衛都訓練有素,近衛只聽命於塞北王一人,可謂固若金湯。
  落了網之後他挨鞭子時閒來無事,再回想,自己能把殷寧救出去實在太反常,彷彿是誰故意設了套給他們鑽。
  能做到這一點的,塞北王是不二人選。
  然而他在受刑的時候也從寒柯嘴裡反套出不少話,敏銳地發覺這其中還有別人搗鬼。
  他何曾吃過這樣的苦,自然不能放過。再者說寧兒這點心計,怎麼鬥得過那人,放在塞北還不得被生吞活剝。
  這麼想著,彷彿身上的傷口都不疼了。
  「都回去休息,養精蓄銳。」唐伯豹瞇著眼,露出捕獵目光,「明天晚上的宴席都給我打起精神,務必要把暗中黑手抓出來。」
  「只是大熙已經派了九皇子作為使臣觀禮。」小個子忽然想起一事,「我們現今的身份是......男寵。按照規矩,怕是沒有資格參加明晚的宴席。」
  沒想到唐伯豹思索片刻就有了主意,冷笑道:「這有何妨,作為男寵,大王和王妃的婚禮上獻舞一支,這總合規矩吧。」
  屬下們瞠目結舌,黑五手裡的水盆差點掉在地上:「主子,您還會舞?」
  唐伯豹勃然大怒,伸出剛包上厚厚棉紗的右腿拚命抖動:「我都這樣了,還讓我去跳舞,你們究竟還有沒有一丁點兒人心眼子?!」
  小個子結結巴巴地說:「是、是屬下不好,那,那主子預備派誰獻舞?」、
  唐伯豹的目光在幾個五大三粗的屬下身上逡巡不定,把幾人盯得後背出汗,最終發出一聲無人可用的歎息。
  
  
第57章 婚宴前夜
  「什麼亂七八糟的。」塞北王完全摸不著頭腦,他能看出殷寧的悲切,心急但卻不能理解他為什麼忽然這麼難過。
  即使他將剛才那句話在腦子裡翻來覆去地琢磨了幾遍,也有不通的地方。
  不理解歸不理解,反正不是什麼好話。
  其實也難怪他不解。老塞北王是成淵的父親,但這一輩有資格做新王的可不止他一人。塞北王從數十個或親或表的兄弟姐妹中脫穎而出,憑借的是帝王心胸和驍勇將才。
  塞北並沒有那種愚忠愚孝的風氣,在王位上的人若是像如今的大熙皇帝一樣昏庸,可能早就被他的皇親國戚兄弟子女趕下台了,即使老得都拿不動刀的王室成員也要跟著唾罵兩聲。
  塞北王隱隱約約覺得自己可能是被誤會了。他剛才還惦記著殷寧去看過唐伯豹的事,想要藉機對他小懲大戒。但現在一看氣氛不對早將此事忘到了腦後,只想把事情弄清楚,認真一字一句地問殷寧:「你犯了什麼錯,我為什麼降罪於你。」
  「我......」殷寧怕他突然嚴肅的樣子,猶豫著還沒說完,就被外面前來傳話的打斷。
  「啟稟大王,侍衛總管有要事求見。」
  塞北王看了看殷寧,一言不發地從屏風側面走了出去。
  殷寧愣愣地看著他高大背影,忍不住打了個寒戰。
  「大王,明晚的千秋宮宴,有些事宜還需您親自過目。」侍衛總管在門外躬身道。
  塞北王將他呈上來的折子翻閱了一下,都是些說大不大說小也實在雞毛蒜皮的事。
  說起來,他雖然對這場婚宴非常重視,但早已親自擬定了計劃和一些關鍵的細節,眼下宴席準備到這個份兒上,對於婚宴前夜的宴請,並沒有他親自經手的必要。
  但侍衛總管也不知道是不是讓殷寧上次被人劫走這件事嚇破了膽,丁點兒風吹草動都戰戰兢兢,事無鉅細非纏著塞北王問個清楚明白才肯罷休,尤其是宮帷護衛關卡這方面。
  塞北王有心讓殷寧和自己都平復心緒,倒也沒太嫌他煩,坐在那裡端了一碗茶,一一照著解答了。
  他將茶盞放下,視線在侍衛總管臉上掃了一圈:「不過是宴請來使,不出大的岔子就好,不必如此緊張。」
  「是,微臣必當按照您的吩咐行事。」侍衛總管未抬頭看他,迅速將卷軸合起,恭敬地行過禮就退了下去。
  塞北王許他退下,但一直盯著他抱著卷軸的胳膊。
  他看得分明,侍衛總管的手指抖得著實厲害。
  待他回到屋裡,殷寧已經抱著被子,靠在床頭睡了過去。
  塞北王眼睛裡頓時浮現出滿足溫柔的情意,他走過去將殷寧輕輕抱起來放平身子,又把被子替他重新蓋好。
  期間他用手指一寸寸丈量過殷寧的皮膚,儼然在欣賞什麼美玉古玩。
  這人被自己折騰得慘,眼窩下面還有一團淡淡的烏青。塞北王心裡甜蜜,即使他是如此粗糙直率的漢子,甜到極致時竟然品出一點又軟又酸澀的意味。
  無論如何,當下已然不是和殷寧交心的好時機。他也脫了鞋襪,著素白中衣上床,將殷寧抱在懷裡。
  此時萬籟俱寂,是睡和心上人相擁而眠的好時機。
  
  
第58章 奏樂
  次日黃昏時,長河落日,遙望王城內鑼鼓聲聲,張燈結綵。
  殷寧聽著外面傳來的鑼聲,忍不住輕輕呼出一口氣。
  「少爺,您把胳膊抬起來。」阿風正張羅著幫他換衣服,離得近,聽到他歎氣便笑著說,「您可是心慌了?大王對您這樣好,必定不會讓您受委屈的。」
  殷寧搖搖頭:「穿你的衣服吧。」
  自從來了塞北,似乎整個人間都被自己隔離在了這寢殿之外。下人自有阿風去管教,算一算到如今,他走出寢殿的三次竟然還都是因為唐伯豹。
  第一次是他剛來塞北,第二次是被他擄走,第三次則是偷偷去大牢探望。
  殷寧想起這人也許快要被處死了,又覺得心裡很不得勁兒。
  若再往前推十年五年,必定只有拍手稱快的份兒。
  那時他是厭惡極了表哥。唐伯豹此人虛偽又霸道,堪稱衣冠禽獸,他打不過便想方設法地躲著走。
  可如今表哥自食惡果,他的心情忽然複雜起來。
  「少爺,您做什麼這麼愁眉苦臉的。」阿風把繡金線龍鳳圖樣的大袖衫從旁邊架子上取下來給殷寧穿。那架子上還有一件更寬大些的是同樣花樣,乃是給塞北王準備的。
  殷寧配合著他將袖子穿好,邊整衣領邊反駁道:「我哪裡有愁眉苦臉。」
  阿風聳了聳肩,說:「您自己照照鏡子,這個樣子我看了也就算了,您可別讓大王看見,要不還以為您是被搶親搶來的不情願呢。」
  殷寧看了看銅鏡裡面,銅黃色的鏡面裡照出的臉確實不怎麼順眼。他刻意彎起嘴角,挺直身體站著,直到鏡子裡的人看起來精神抖擻、喜氣洋洋為止。
  「少爺!」阿風給他繫好腰間的帶子,直起腰來就看到他正對鏡獰笑,嚇得一個哆嗦。
  殷寧被他喊了這麼一聲,剛勾兌出來的虛偽神情頓時隱沒於晦暗之中,默默地走到裡間去了。
  他和塞北王天天這麼兩情相悅天天情好意蜜,塞北王不說的,他也從來不問,即使是一些他最該知道的問題。
  比如他的高堂在哪裡,是否需要拜見。
  殷寧捫心自問,自己這樣沉溺在他的溫柔鄉中故作盲啞,是否有幾分逃避的成分在呢。
  今晨醒來塞北王不在,他心裡竟然沒來由地生出一種從未有過的懦弱慌亂。
  無論如何,外面的鼓聲已經響起。殷寧遙遙隔著窗子望了一眼,被用作宴客場的殿宇熱鬧非凡,宮人匆匆往來,是辦喜事的樣子。
  箭在弦上。
  唐伯豹和幾個手下混在一群低眉順眼身姿曼妙的舞姬中進了正殿。
  大高個兒還有些緊張,跨過門檻時難免腳下沒著落絆了一下。他懷中的琵琶被衣服上的環扣掛到了弦,發出一陣混亂響聲。
  門口幾個侍衛將目光齊刷刷地投向這邊,發現他們面生便逼到面前,用手中的劍指著問:「幹什麼的?」
  小個子緊張得雙手冒汗,連忙解釋道:「我們是、是前來奏樂的樂師。」
  唐伯豹正隱在幾人中央環視四周,並未注意到危險來臨。當他抬起頭時形勢已然不受控制,手伸向衣襟打算掏出扇子隨時準備突圍。
  「都圍在這裡幹什麼。」侍衛總管的聲音忽然從一旁傳來。
  「大總管!」侍衛們低頭行禮,各自回到原地專心當值,但離這邊不遠,都支楞著耳朵聽動靜。
  侍衛總管恍若未見,背著手高聲訓斥唐伯豹等人:「你們是大熙皇帝送來的男寵,僅供大王和王妃取樂而已。以你們這等容貌姿態本上不了今日的宮宴,我特向大王上折子請命你們才有機會前來表演。宴席馬上就要開始了,怎麼還不就位,都不要命了?!」
  小個子點頭賠笑:「是是是,大總管,我們馬上就位!」
  說完幾人就抱著樂器到殿下的空地那裡去,將手中的樂器一一擺放在早就安排好的架子上。
  唐伯豹一邊裝作調弦一邊環視四周,見高台之上的主位還空著,知道殷寧這是還沒來。
  可他一錯眼,卻看到了個正不懷好意地盯著他的九皇子。這人坐在離他的琴最近的一側,正陰惻惻地不知道打什麼壞主意。
  九皇子如何能看不見他,這幾人一進門便伸長了脖子東張西望,趾高氣昂像是來要債的一樣。混在在一眾前來獻藝的舞姬和樂師之中,當真是鶴立雞群。
  見唐伯豹跟他對上眼神,九皇子也不躲閃,看他的表情露出十足的得意:「唐公子當真是天降神才、鋼筋鐵骨,受了這麼重的傷,還能如此生龍活虎。」
  唐伯豹看著雲淡風輕其實身上好幾處傷口還在滲血,臉色慘淡卻不失為一個病美人。他抱著琴,坐在堂下,猶斜著眼譏諷:「九皇子是秋後的螞蚱,蹦這麼高做什麼,怕趕不上今年的清明節啊?」
  九皇子把右手的杯子放在案上,臉色難看:「唐公子今日興致不錯嘛。也對,你的表弟嫁得如意郎君,想必你這個做表哥的也跟著臉上有光。」
  這戳中了唐伯豹的痛處。他懶得再和這畜生爭口舌之快,閉著眼將手裡的弦越擰越緊越擰越緊,好在塞北王手下在中原尋來的琴材質精絕,才堪堪沒有繃斷。
  「大王、王妃駕到!」門口的侍衛大聲通傳,殿內頓時鴉雀無聲,正互相較勁的各國來使也都安分下來。
  「大王和王妃一進來,你們就奏樂,知道麼?」老樂師在編鐘旁提醒道。
  小個子等人紛紛點頭示意明白,只唐伯豹一動不動,盯著殿門口。
  塞北王和殷寧穿著樣式相仿的中原才子間最流行的那種大袖子長衫,這個關頭竟在殿門口相持不下。
  「不行!」殷寧蹬著腿想要從塞北王懷裡下來,「快放開我。」
  塞北王遺憾地將他放下,又覺得這樣把心上人抱在懷裡很有中原娶親的那種味兒,不甘心地退而求其次道:「那你抱著我進去也可以。」
  殷寧難以置信地看了他一眼。
  塞北王將手搭在比他矮一頭的殷寧身上,催促:「你快抱起我來呀。」
  殷寧不好意思說他自己力氣小抱不動,板著臉無動於衷:「今日各國使臣可是都在。」
  塞北王點點頭:「這樣才能讓所有人都知道我們感情甚篤,傳為美談。寧兒想想,如果天下所有夫妻都效仿你我這般恩愛,那也不失為好事一樁。」
  殷寧想想如果有一天他走在街上看到的路人都是一個抱著一個成雙成對出現,那真是......真是,實在罵不出來了,該死。
  「這麼多人看著,你就不怕宴席後各國傳出流言,說塞北王腿殘廢了走不了路?」
  塞北王想了想,贊同地點了點頭:「還是寧兒胸懷天下,高瞻遠矚啊!」
  說完他便牽起了殷寧的手,這瞬間才發現殷寧手心竟然緊張得全是冷汗,握著一片濕冷粘膩。
  「寧兒。」塞北王輕輕捏他的手,「我在呢,從今往後,我一直在你身邊。」
  殷寧和他雙眼對視,只覺得心裡別的愁思煩續皆忘了。他堅定地點了點頭,暗中發誓,今生一定要竭盡所能,為塞北王的千秋霸業盡綿薄之力。
  塞北王和殷寧相攜走入大殿,老師傅馬上認真敲起編鐘,小個子等人也先後跟著鼓點加入樂聲中。
  唐伯豹看著那天造地設的一雙人,眼圈微紅惡狠狠地撥動琴弦。
  「珵------------」一聲極尖銳極刺耳的高亢琴音殺向毫無防備的眾人,這聲音如天崩石裂,如厲鬼哭號,彷彿不是人間能發出來的聲音,而是來自十八層地獄。
  小個子坐得離唐伯豹最近,差點被這聲音送走,他還沒來得及反應,就被連帶著轟了出去。
  「你這是想害死我們嗎?!」侍衛總管心有餘悸,他不但被琴聲嚇個半死待會兒宴會結束估計難辭其咎,簡直想把唐伯豹勒死。
  唐伯豹葬送了最後一個帶走寧兒的機會,捶胸頓足欲哭無淚:「我真的不是有意為之------我哪兒有這麼蠢?!」
  小個子疑惑地看著手裡的琴,輕輕地撥了幾下,聲音都溫潤可愛,彷彿剛才那一下子是所有人的幻覺。
  唐伯豹將琴拿回手裡,撥了撥最上頭那根弦。
  他這次用力小,但也發出了一聲比尖銳刀鋒刻在光滑的琉璃上往下划動時的聲音還要刺耳不適百倍的音調。
  眾人又是一個寒戰,侍衛總管忍著後背因這聲音引起的刺癢難受問:「就是這個,到底怎麼回事。」
  唐伯豹想起剛才和九皇子打嘴仗的時候自己手裡正在調弦,萬念俱灰地坐在凳子上。
  「是我將弦擰得太緊了。」
  
  
第59章 勸酒
  殿內無人在意這場發生在角落裡的鬧劇。塞北王迎娶大熙來和親的男王妃一事早就在各國傳得沸沸揚揚,如今親眼見了,都伸長了脖子生怕錯過。
  「看見了嗎,看見了沒?!」座位被安排在靠後位置的夜郎來使急得悄聲連連發問。
  夜郎國土地絕對算不上遼闊,夜郎國人個子也都偏矮,他們前面坐著一排西域的使臣,個個人高馬大肌肉虯結,把殿內的場景擋的嚴嚴實實。
  西域使臣哪管這些,他們和所有人一起,鴉雀無聲地用讚歎的目光注視著殷寧和塞北王走向殿內的正座。
  塞北王坐定後,先是非常自然地側過頭看了看殷寧,見他安穩落座,才淡淡將目光掃向座下的寒柯。
  只是殷寧剛才聽到那聲琴的異響之後瞥見唐伯豹,再細細尋找時又不見人,正失魂落魄還以為自己見了鬼。因此,他並沒有察覺到塞北王此刻自然流露顯而易見的關心。
  「啟稟大王,列國四十九部使臣前來賀喜,我朝宴席已齊備。還請大王示下。」寒柯俯首道。
  他是塞北第一大將,往常都是以收割性命的嗜血閻羅姿態出現,如今脫下戰甲穿上塞北武將服飾,仍能讓許多人聞風喪膽。
  本就安靜的大殿裡忽然吹了一道肅殺冷風,寒冬凜冽般地令人瑟瑟發抖、不敢造次。
  「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塞北王凝神環視,將這近百張桌子的不同面孔各色反應均謹記在心,「望今夜賓主盡歡、大醉而歸。
  無人敢應聲,好在舞姬伴著樂聲進殿,登時歌舞昇平。
  殷寧自打進了殿門,便再也沒出過聲。
  眼前輕歌曼舞,那渾身綴滿金鈴的塞北舞姬腰肢纖細、長腿動人,落在他眼裡全是一片片亂七八糟的紅紗。
  刺眼又亂人心神。
  大殿上塞北王和王妃的寶座並不緊挨著,大庭廣眾之下也不好膩在一起。
  然而殷寧幾次轉過頭去想跟他說話,都只見他在專心致志地欣賞舞姬的美色,目光中多少帶著點沉醉欣賞。
  他鼓起的勇氣再而衰三而竭,從窩囊憋屈中又生出一股子氣憤,恨不得上前推搡塞北王來看他表演打退堂鼓。
  歌舞過後各國的來使一一向塞北王道賀敬酒。殷寧本來蔫著,不知怎麼火就燒到了自己身上。酒杯都捧到眼前了。
  殷寧下意識地去看塞北王,只見他和使者操著一口自己聽不懂的話,正交談甚歡,然後將杯中酒一飲而盡。
  他等了一會兒,也不見他顧得上搭理自己,又有人在旁邊舉著酒杯等著,只能將酒灌了下去。
  這塞北的御酒度數高,一口悶下去殷寧臉都辣紅了。他舌尖被酒液竄過,立馬發苦發疼,鼻腔裡也衝進來一股子嗆人氣息。
  塞北王像是並未注意到他被人勸酒的窘迫,殷寧也只能一杯杯陪著喝下去,更沒有機會和塞北王說悄悄話。
  一輪酒敬完,腹中空空的殷寧已經兩頰飛紅,胃腸裡被那些烈酒蟄得生疼,彷彿有一團火在烤。
  「你沒殺他。」此時殷寧終於能平靜地開口,他看著塞北王,目光中意味複雜。
  塞北王聽到了,但只是看了殷寧一眼,命人帶阿風上來照看他。
  殷寧覺得肚子裡翻騰得厲害,沒等阿風前來便用最後的理智向塞北王告罪,由侍衛總管親自護送著前去更衣。
  他自出了正殿,再也維持不住端莊身形,然而他也不要侍衛總管攙扶,自顧自跌跌撞撞地往殿後走去。
  冷風一吹,殷寧酒醒了半分,卻更覺得頭也開始疼起來,恨不得自己還是像剛才一樣迷糊混沌。
  「王妃,您這是要去哪兒啊。」侍衛總管不動聲色地提著燈籠,擺手讓手下都在小花園門口等著,「這邊可不是憩室的方向。」
  殷寧聽不太清他的話,剛才喝進去的酒都變成了火燎烤他的血骨皮肉,難受得要死。
  「王妃要更衣,那下官先不打擾了。」侍衛總管看他在林葉深處越走越深,回頭看了一眼原地等待的手下,刻意高聲道。
  殷寧還在往黑暗處走,隱約間聽到背後有人叫他。這更是讓他覺得大殿裡實在是太吵了,也太喘不過氣。
  一番番聽得懂聽不懂的吉祥話伴著烈酒催到眉睫上,把他變成年節的時候腳被拴在雜耍人肩上的掉毛猴子一樣圍在中間,他快要想要走到離那兒更遠的地方去才好。
  忽然他腳下一滯,不知被什麼東西絆倒,向前栽去。
  還在他走的是樹下的泥土地,不算堅硬。殷寧摔了一下倒覺得沒什麼,拍拍衣服就自己站了起來。然而起身後周邊一片漆黑全是烏壓壓的葉子,已然找不到來時的路了。
  
  
第60章 第60章
  「他竟敢這般對你。」
  陰冷男聲在寂靜中響起,一道人影從樹叢中走出,伴著穿林的西風,越發顯得陰暗齷齪。
  縱然是殷寧已經醉眼迷濛,藉著月光認出來人後,仍驚出了一身冷汗。
  「九、九皇子,您不該到這裡來。」他迅速看向週遭,自己不知不覺間已經遊蕩到了僻靜的花園裡來,且目所能及沒見到一個守衛。
  自從上次唐伯豹擄走自己後,塞北王下令嚴查,王宮裡各處戒備森嚴,如今這裡怎麼會連一個守衛都沒有。
  「本皇子確實不該來。」九皇子深情款款地開口,又發覺自己語氣不夠柔和,補上幾句,「臨行之前,母妃被我氣得臥床不起,可我還是來了。寧兒,你可知道是為了什麼?」
  殷寧扶著樹站著,覺得肚子裡被酒燒得一陣陣翻江倒海,卻因為沒吃什麼東西也吐不出來。他用最後的理智強行壓著不許自己露出乾嘔的狼狽模樣,口中泛起苦澀酸水。
  九皇子只顧著無病呻吟,黑暗中哪裡看得出殷寧不適,接著說:「我只為你一人。」
  殷寧後背的冷汗沾濕了衣服,粘膩冰冷地貼在皮膚上。他站直了冷漠地說:「九皇子喝醉了,還是回驛站休息為好。」
  九皇子感慨道:「我知道你恨我,你該恨我,我也恨我自己。我怎麼能允許他們把你送到這裡來,受這樣的委屈,吃這樣的苦。」
  不遠處樹叢裡唐伯豹被手下合力壓制四肢並捂著嘴,一動都不能動。
  他看著這一幕目眥欲裂,無聲吶喊:畜生!!!
  殷寧面無表情,心裡沒底,只能趕緊思索脫身之策。
  這個地方離大殿不遠,若突然高聲呼救,九皇子應該會忌憚兩分。
  但若是遲遲得不到救援,這樣做恐怕會惹怒對方,當下之計,還應按兵不動。
  九皇子還在故作姿態:「我本想著,就算是看在大熙的份兒上,他也該對你以禮相待。可剛才我親眼見他對你不理不睬,還任憑你被人灌醉,真真是心如刀割。寧兒,我後悔了。」
  他眼中滿是愧疚,衣冠楚楚地站在對面深情望著他:「原本我以為你我只需隱忍一時,便可以長相廝守。現在他對你這樣不好,我就是捨了太子之位,也要忤逆父皇,把你帶走。」
  唐伯豹手腳身子皆動彈不得,只能張嘴試圖咬黑五的手。
  快鬆開讓爺吐兩口,再不鬆開都快嚥了!!!
  他的功夫比手下們都高,但僅限於單挑,如今被圍攻便沒有招架之力。
  唐伯豹的手下們多夜裡行走房梁、潛伏有方,忠心耿耿地按住主子不許他出聲或動彈。這麼一來,殷寧和九皇子對這邊的微末動靜竟然毫無察覺。
  殷寧心裡冷笑一聲,明明就是他一手促成了這樁事,現在又來做好人。
  他挺直了腰板:「我和塞北王舉案齊眉,不勞大熙九皇子費心。」
  九皇子臉色馬上難看了起來。
  他本以為自己這麼紆尊降貴,足夠感動殷寧,再慢慢遊說,殷寧必定為他所用。
  想帶他走自然是假,讓殷寧和他裡應外合,為自己提供塞北軍情、好可以去父皇那裡邀功才是真。
  他這人急功近利,又覺得別人都是好擺佈的傀儡,部下離心,連自己的太傅都另投了別處。
  最近他在朝中越發舉步維艱,連比自己小的弟弟都遜色。否則還不會走投無路想到來塞北討這個巧。
  「你以為你在塞北能有什麼好下場?」九皇子從未碰過這種釘子,好好的算盤打了水漂,說話就不客氣起來。
  他這一路飽經顛簸,想的當然不是殷寧身子骨弱受這些苦有多麼難受,而是覺得自己為了來塞北付出頗多用心良苦,殷寧應該感激涕零馬上盡忠才對。
  而剛見面便左右都勸不通,他自然覺得殷寧不識抬舉。
  「塞北崇尚武力,刀劍打天下。你那點學識在這裡根本一文不值。就算塞北王他喜歡男人,你姿色平平性子固執,也難得他歡心。」九皇子沒想到殷寧才來了塞北幾天就遠不如以前好擺佈,難免有些煩躁。
  「我得不得他歡心與你何干。」殷寧又不是傻子,早就看出九皇子心術不正。可他也沒想到這人如此不要臉,和他敷衍都嫌晦氣,不欲多說轉身便走。
  九皇子哪裡受得了這個氣,快步上前就要抓住他衣領。然而他還剛勾到布料便覺得眼前一花,胸前劇痛緊接著就飛了出去,在地上滾了好幾圈。
  不遠處樹叢裡被人摀住嘴的唐伯豹停止掙扎,沒被手摀住的上半張臉全是心滿意足之色。
  舒服了。
  「怎麼醉得這麼厲害?」塞北王心頭一緊,迎面把殷寧接了滿懷。酒氣撲鼻,幾乎只一瞬間他便覺察到情形有異,轉頭怒視侍衛總管,「你竟然敢給他喝酒。」
  侍衛總管本覺得自己隱匿的很好,毫無防備地冷眼旁觀。結果差點被塞北王的威壓嚇破膽,他一個激靈跪在地上,連連告罪。
  塞北王沒再理會他,對寒柯交代了句:「都關起來,待我親自處置。」隨後便抱著殷寧匆匆離開了後花園。
  「寧兒,寧兒別睡。」
  殷寧聽到他熟悉的聲音,覺得心裡酸楚。
  他剛才對著九皇子慷慨激昂斬釘截鐵,可只有自己知道,那是空架子罷了。
  他沒有被九皇子動搖,但確實被傷到了心。
  九皇子揭破了他美滿的遮羞布。塞北王為什麼會對自己一往情深呢,只是因為小時候那段短暫的緣分麼。
  他也不想非去琢磨個為什麼,但他必須琢磨琢磨怎麼辦。
  他已經動心了,他對成淵情根深種,他稍稍冷落自己,自己心裡都難受,已經無法忍受沒有他的日子了。
  可自己這樣無趣的一個人,現在在塞北,最後的一點價值都消失,形同廢物。
  成淵怎麼會跟他白頭偕老。
  「寧兒,醒一醒,看著我。」塞北王摸著他身上涼津津的,心裡焦急不已,溫柔地親了親他的頭髮哄道,「哪裡不舒服,寧兒,告訴我。」
  殷寧像是聽懂了,又像是沒聽懂,皺著眉紅著臉,很難受似的捂著胸口。
  「是這裡不舒服嗎?」塞北王怕他又喝酒又受涼,再生什麼病出來,輕功飛快。說話間已經帶著殷寧進了寢殿。
  門口的小侍衛一溜煙跑著去側殿喊盛醫官來,塞北王進了寢殿便將人囫圇塞進被窩,自己也脫了外衣鑽進去,用胳膊大腿把殷寧身子纏緊,暖他的手腳。
  「去熬薑湯來!」他沖外面喊了一聲,阿風連忙應下,親自去小廚房盯著。
  塞北王看殷寧緊閉著眼,心裡又怕又後悔。他明知道侍衛總管心懷不軌生了二心,竟然還由著他作耗,想借此牽出幕後主使。
  剛才殷寧離席,他也對使臣們宣稱自己的王妃不勝酒力,讓他們自己盡興,自己則和寒柯等心腹跟著他和侍衛總管一路到了小花園。
  沒想到侍衛總管不僅安排九皇子和殷寧見面,還故意把自己給殷寧準備的桃花清酒換成了烈酒。
  寧兒明明就坐在身邊,自己竟就這麼任由他被那些使臣一杯杯地灌下這些烈得連自己都扛不住的黃湯。
  成淵啊成淵,你這個蠢貨,直接將人一網打盡不好麼,有什麼能比寧兒的安全重要。
  塞北王眼圈都紅了,把殷寧抱得更緊:「是我沒用,總護不住你。」
  殷寧還是緊緊皺著眉閉著眼,再加上剛才他捂著胸口,塞北王生怕他傷著哪。關心則亂,便不停地在他耳邊勸他睜眼,不要睡去。
  「寧兒,求求你了,睜開眼看看我好不好。」
  耳中塞北王的聲音越來越淒厲,殷寧睫毛顫了一顫。
  他慢慢睜開眼睛,雙眸一片清明,看人的模樣並不像喝醉了的樣子。
  塞北王看到,那雙水氣朦朧的眼睛裡倒映著自己的影子。睜開眼後就藏不住的淚水聚成了一滴,順著殷寧的臉頰流了下來。
  這一幕落在他眼裡,摧心剖肝,直直把他的軟肋戳了個稀巴爛。
  
  
第61章 牢籠
  盛醫官和小松是專看顧殷寧的醫官,無需參加宮宴。他們本已經早早地睡下了,結果還沒入夢就被吵醒,只好拖著褲子衣冠不整地趕來。
  一通望聞問切之後,盛醫官忙裡偷閒繫好自己的腰帶,說:「大王、王妃請安心,不妨事,老臣開一張解酒的方子,煎熬服下即可。」
  塞北王揪著心沒說話,還是殷寧道了謝,讓兩人自去熬藥。
  「寧兒。」塞北王簡直要手足無措,他本還坐在床沿上,如今愧疚得只能慢慢靠床坐在地下,雙目與殷寧平齊。
  那副情態倒是和殷寧小時候背不出書,站在先生案桌旁等著打手板的樣子八分相似。
  「我未曾料到他們敢往你杯裡倒烈酒。」塞北王艱難解釋道,他越說越覺得自己無話可說。
  殷寧聽他絮絮叨叨,恍恍惚惚地漸漸出神。
  他殷寧並不是怕背井離鄉,也不怕被塞北王冷落。說起來,成淵對自己如此關照有加,已然是仁至義盡。
  只是小時候那一點點的交情又算得了什麼呢,成淵實在不必為了那幾天光景把大好時光白白耗費在他的身上。
  「成淵。」他喚道。
  塞北王答應了一聲,心裡很是不安。
  殷寧的眼睛明明看著自己,但卻無神。
  「為何要讓我和親?」
  這句話份量不輕,像重石砸在塞北王心坎上。
  「寧兒......」
  殷寧打斷他,認真再問:「為何要和我成親?」
  他不怕受到旁人的算計傷害,這些皮肉之苦對他一個大男人來說根本不算什麼,何況也怪不到塞北王的頭上。
  塞北王歎了口氣,說:「自然是想和寧兒白頭偕老。」
  殷寧搖搖頭,很惋惜又有點不滿意這個答案一般:「為何想和我白頭偕老。」
  塞北王訝然抬首:「自然是因為小時候......」
  他終於似乎有點明白殷寧的意思,說話都結巴起來,「寧、寧兒,你......」
  殷寧笑了笑,轉過頭望向窗外,看著那輪近乎圓的明月:「總角之年,我曾承蒙九皇子搭救,屬志結草啣環、執鞭墜鐙以報。然龍蛇不辨,終至於此。」
  塞北王迷茫地眨了眨眼,寧兒現在說的是漢話麼?
  為什麼連起來他就不怎麼能聽懂。
  塞北王是不會允許他和殷寧之間再因什麼荒唐誤會再生嫌隙的,他馬上做出好學姿態:「你什麼意思?」
  殷寧哪裡能想到自己心血來潮,即興而發的這番感慨將文學素養水平拔得太高,半個字都沒有被塞北王進心裡去。
  他還以為塞北王迴避此事,顧左右而言他。他滿目悲憫也不知道在可憐自己還是在可憐塞北王,誠懇直白地解釋道:「小孩子不懂事,看人看事都憑著自己一廂情願,這不算糊塗。但到了我這年紀還執迷不悟,還看不清九皇子的真面目想要為他效力的話,那就是糊塗至極。你不過是小時候見過我一面,根本不知我是什麼樣子的人,千萬不要重蹈覆轍,明白嗎。」
  塞北王不明白,覺得這話還是很不通。不過他已經認定殷寧是在說醉話,所以也不想和他較真兒。
  當然,聽到殷寧這樣說九皇子,他難免心花怒放,連連點頭表示贊同。
  恰好盛醫官熬好了醒酒湯呈上來:「大王,讓王妃服下,靜臥即可。烈酒積火,倘若能發散熱意,自然便能好得更快。」
  塞北王點點頭,屏退眾人後將藥碗端到殷寧面前。
  如今殷寧一番慷慨激昂過後,心裡空落落的,酒勁兒上頭已經忘了自己上句話說過什麼。他胸口起伏,猶維持著跪在床邊一臉正氣的模樣,但張著嘴卻欲言又止,活脫脫一個小醉鬼的樣子。
  塞北王暗自覺得好笑,知道跟醉鬼不能講理,只能誘哄勸道:「寧兒,來喝了這醒酒湯,早點歇下吧。」
  塞北王方才見他雙頰一直紅通通的,心裡就擔憂他明早醒了會頭疼。
  殷寧瞪大眼睛,疾言厲色:「我沒醉!」
  塞北王見他有了精神,也不見悲傷之色,心裡才鬆動下來。
  他也不跟殷寧多廢話,將人牢牢箍在懷裡就一口口把藥餵了下去。
  盛醫官不是說要發散熱意麼,塞北王堅持到喂完藥,早就因殷寧掙扎而心頭火起,他默念著這句話把殷寧身上滿是酒氣的衣服脫了個精光。
  殷寧思緒遲鈍,倒是很乖,本來老老實實趴在錦被裡任人上下其手。忽然臀*疼了一下,他慢慢反應過來,羞得臉上都要燒著了,本能地掙扎想用手去護。
  塞北王早用另一隻手將他的兩隻手腕扣在頭頂,他哪裡能掙脫得了。
  不過塞北王見殷寧急眼,只能遺憾地將還殘留著輕輕拍擊時軟彈熱度的手在他的皮肉上移開,輕輕掰著殷寧的下巴去吻舔他的唇瓣。
  屋裡翻雲覆雨一室生香,別處卻冰冷陰森劍拔弩張。
  陰森森的小花園裡,九皇子見塞北王抱著殷寧離去,心裡暗道這下要壞事。
  他見塞北將士對自己虎視眈眈,凜然道:「我可是大熙皇子,地位尊崇,你們......」
  話音戛然而止,九皇子「撲通」一聲栽倒在地上。
  寒柯看著倒在腳邊身穿綾羅的人,冷漠地用腳踢了踢,下令道:「帶回地牢看管。」
  他的手下全是精銳,和他一樣沉默寡言,很快就從小花園裡搜出了另外兩個明為赴宴使臣實則是為了跟九皇子接應的手下,情場後撤了下去。
  風吹過枯萎樹梢,一時間這熱鬧無比的地方變得冷清非常。
  侍衛總管背著手,站在塞北王早幾年從大熙京城移栽而來、卻早已枯萎的那棵柳樹下,一言不發。
  寒柯從不遠處藉著月光看過去,只見他腰板挺得筆直,渾然不怕的樣子。
  這背影教他也罕見地恍惚了一瞬。
  侍衛總管也曾經是挽弓殺敵的一把好手。他第一次聽說「木盛」這個名字,便是對方先放出話來,早晚要和虎營的寒柯一較高下。
  恰好木盛也在想當年。
  寒柯那時作為還是王子的成淵手下最年輕的一名新將,一時風頭無兩,勢不可擋。
  他不愛說話也不愛出風頭,然而挑釁眼紅的還是大有人在。塞北人崇尚強者,偶爾有人想較量一下他都奉陪,這些人後來無不折服在沉默寡言的寒柯劍下。
  唯有木盛的戰書,他未曾應過。
  寒柯一直主動避戰,這令旁人都以為他是不及木盛才不敢較量,木盛也以為寒柯浪得虛名,不過如此。漸漸也不再執著於此。
  但一次戰場之上,木盛被人偷襲,層層圍住後落下馬來。
  危在旦夕之時,寒柯不知道從哪裡衝出來,將他面前的敵兵一一斬殺在地,伸手將他拉上馬背。
  木盛自己的馬沒了,只能屈身在寒柯懷裡。一路上他清清楚楚地看著寒柯手起刀落,所向披靡,其身手利落,力大無窮,確實在自己之上。
  木盛熱血沸騰,抽出腰間匕首和他共乘一騎並肩作戰,敵人落荒而逃。
  等鳴金收兵之時,木盛瀟灑下馬,看著寒柯笑道:「寒將軍好身手,等我武藝精進,再跟你痛快打一場。」
  後來,木盛再也沒上過戰場。
  他被困在王城的牆裡,別人羨他一步登天天子近臣,他卻再也沒機會抽出腰間的寶劍了。
  木盛盼望著有朝一日會被人叫做木將軍,如同他們稱呼寒柯一樣。
  但是再也沒有可能了,所有人都叫他木總管。
  「我就說,這計劃沒有破綻,到底是敗在哪裡。原來不止大王疑心,是連你也在防著我。」侍衛總管自嘲地一笑,心如死灰束手就擒,「我愧對殷公子。」
  如今事情敗露,他卻覺得終於卸下了心頭重擔。
  他並不是豬油蒙了心,非要去跟大熙的九皇子勾結。
  他是清清楚楚地知道這樣不對,何況憑一個九皇子一個唐伯豹也不可能成事。但他還是去做了,如同鬼迷心竅。
  即使塞北王罰他辦事不利,讓他再去當一個小兵也好。
  他太想從這個王城裡出去了。
  
  
第62章 戴罪之人
  侍衛總管這番話已經在心裡藏了許久,現在事跡敗露,倒是可以一吐為快。
  他見寒柯不說話,彎腰拾起他腳下的一副鐐銬,和自己手腕對比:「你要用這東西銬住我?」
  寒柯看一眼那東西,不做回答。他垂下眼睛,難辨情緒:「你為何要這麼做?」
  侍衛總管原本已經聽天由命看破紅塵,似乎世間一切事發生在自己身上也不能夠再讓他有悲喜。接過聽到寒柯這麼不鹹不淡的口氣,又冒出三分火。
  他冷笑道:「因為我想造反,你趕緊把我綁了砍頭吧。」
  塞北不興刀鋸鼎鑊那一套,株連九族之類的懲罰亦是極為罕見。一人做事一人當,犯事者人頭落地已經是極刑。
  侍衛總管自稱造反,倒也當得起砍頭這樁罪。
  寒柯眼神銳利,盯著侍衛總管說:「大王對你不薄。木盛,你不是這樣的人,休要信口胡言。」
  侍衛總管毫不示弱地和他對視:「寒柯,你少多管閒事。老子造反還要等你允准?」
  寒柯嘴唇顫了顫,說:「你跟我置氣可以,我們......生死之交,我會盡力為你求情。可、可到了大王那裡,你千萬莫說胡話。」
  侍衛總管聽到那句「生死之交」,不知為何忽然心頭酸楚。他因此氣勢去了一半兒,再三猶豫過後,沒有繼續跟寒柯對著幹。
  兩個人站在月光下,一時靜寂無言,隱隱能聽到遠處沙丘上狂風呼嘯。
  「寒柯,我曾經向你下過戰書,你知道麼?」侍衛總管慢慢走到一旁的石桌子前,坐了下來。
  寒柯點頭跟上,坐在他對面:「我知道。」
  他說:「這個宮裡,恐怕也就只有你知道這事了。」
  寒柯微微訝然,抬頭看他。
  「那時候你沒應戰,還有人說,是你怕了我,我還信了。」侍衛總管坐在那裡,他知道這恐怕是他生命的最後一晚,反倒格外放鬆,「現在若有人聽說舊事,聽聞我木總管曾向你寒大將軍挑戰過,恐怕不用問結果都會笑掉大牙。」
  寒柯搖搖頭:「我本來就未必及你。」
  侍衛總管歎了口氣:「我已經被人在籠子裡關了太久,拔了爪子剪了獠牙,只配逗弄著玩兒,跟個貓兒沒什麼兩樣。你信不信,我現在連刀都舉不起來,上馬也會摔到地上。」
  寒柯露出茫然又悲傷的表情,侍衛總管並未留意,只顧自己絮絮叨叨:「人人羨慕我平步青雲權勢遮天,可他們怎知我志向。若我能死在戰場上就好了,可我終究是沒有那個命啊......」
  他聲音漸低,最後黑暗中只剩下寒柯越來越劇烈的喘息聲。
  「總而言之,明天到了殿前,我會向大王闡明個中曲直。你不要妄言,明白嗎?」寒柯見有點焦急地再次囑咐道。
  事到如今,寒柯也算是唯一一個真正關心自己的人了。
  侍衛總管心裡拿定了主意,語氣也格外溫和,彷彿他和寒柯從未有過齟齬,曾經的劍拔弩張從未出現過。
  「我明白。」
  侍衛總管畢竟是戴罪之身,還是要關在牢裡的。寒柯沒有給他用鐐銬,只拿在手裡,走進大牢的時候侍衛總管才發覺不對勁。
  「這裡的守衛都到哪裡去了。」
  寒柯打開牢門,說:「今晚由我親自看守你。」
  侍衛總管有些意外,但還是笑了笑:「我能有幾分薄面,讓寒大將軍來幹這種小兵的活兒。」
  寒柯不吭聲,將他推到牆邊的床上,用手裡拿了一路的鐐銬繞過牆上的鐵環,再分別拷住他雙手手腕。
  「不至於吧寒大將軍。」侍衛總管無奈地開口,「這大牢是你我一起商量著建的,我插翅難飛啊。」
  寒柯還是不說話,好像忽然啞巴了一樣。
  侍衛總管艱難地抻動雙手,撓了撓頭,懇求道:「我不會跑的,看在咱倆的交情,就不能讓我最後一晚睡得舒服一點嗎?」
  他話音剛落,寒柯就皺著眉頭給他解開了鐐銬。
  侍衛總管心裡一暖,還沒來得及出言感謝。將鐐銬扔到地上的寒將軍就緊緊抱住他,兩人雙雙倒在窄小的床上。
  「!」侍衛總管躺在那裡,背後靠著寒柯的胸膛,好一陣還覺得腦子裡發懵說不出話。
  身後的喘息勻稱綿長。彷彿已經陷入熟睡,又彷彿炯炯有神地正盯著自己。
  侍衛總管看著面前大牢千瘡百孔的牆壁,很久之後也沒聽到寒柯說話。
  他不知道對方是不是已經睡著了,也慢慢閉上了眼睛。
  
  
第63章 負荊請罪
  殷寧也沒料到,自己雖然罕少飲酒,竟是海量。
  他睡到日上三竿,醒來後除卻四肢酸軟,並無太大的不適。
  「成淵。」他閉著眼摸了摸旁邊的被褥,已然沒有溫熱氣息,便睜開眼,又喚道,「阿風?」
  可還是無人應答,殷寧有點煩躁低將腦袋往被子裡縮了縮,忽然想起自己昨晚......
  他雙眼猛地睜開,穿著單薄裡衣跳下床去,急匆匆抓起旁邊架子上的一件披風搭在身上就往外衝。
  「哎!」塞北王正好在門口進來,被他迎面撲來,欣喜若狂地張開手要迎接,「寧兒醒了?」
  殷寧差點就要撞到他身上,連忙止步,終於在塞北王跟前一寸之遙的地方停下。
  塞北王不滿地抖了抖伸出去的袖子,一把將殷寧拉入懷中抱起,板著臉顧左右而言他:「寧兒是和鞋子有愁麼,天寒地凍的就喜歡這麼光著腳在地上跑。」
  殷寧驟然雙腳懸空,本能地抱住塞北王脖子以求平衡,這姿勢實在親暱,反應過來之後他已經滿面通紅。
  塞北王見殷寧耳垂泛紅、一言不發擺明了是害羞的樣子,蹬鼻子上臉調戲道:「今天必須老實交代,為何總不穿鞋子?堂堂塞北王妃,走路連鞋都不穿,不知道的還以為我給你小鞋穿了,不知道的還以為塞北國庫空虛,連雙鞋都拿不出來給王妃。」
  殷寧忍俊不禁,搭在他頸後的手順勢輕輕拍打了一下。
  塞北王哪裡肯息事寧人,當即抱著殷寧轉了兩圈,趁他頭暈將臉湊過去,咬住那雙唇瓣搶奪氣息。
  殷寧心裡藏著事兒,乖乖地任憑發落,等塞北王滿意地放開自己,還湊過去主動親了兩口。
  塞北王思潮起伏,生了一點疑心。他將殷寧的手臂從自己肩上拽下來攥在手心,嚴肅地盯著他的臉。
  「你......」塞北王沉沉發聲,一雙眼像是鷹隼捕獲獵物,想要從殷寧裝作無事的臉上看出點兒什麼來。
  殷寧嚥了口口水,裝作並不心虛的樣子。
  「......是不是酒還沒醒?」
  殷寧大大地鬆了口氣,笑著說:「怎麼會。」
  稍作停頓後,他旁敲側擊開問:「我酒量雖差,也不至於至今未醒------話說回來,昨天夜裡,我有沒有跟你說什麼奇怪的事?」
  醒來之後,他對於昨晚的印象是自己似乎一直滔滔不絕,但具體都說了些什麼東西,他卻記不太分明。
  他只對一點印象深刻,自己曾說了些讓塞北王懸崖勒馬早日回頭、別再和自己糾纏之類的話。
  殷寧心裡焦急,塞北王卻不著急,他和殷寧面對面坐著,漫不經心地把他的長髮順在自己手心把玩:「寧兒說了許多,我一時不知從何說起。」
  殷寧更慌張了,他呆在那裡一動不動,塞北王的手順著頭髮摸到肩膀又伸進衣襟裡去都沒有反抗。
  「這會兒酒醒了倒是乖。」塞北王冷哼一聲,不顧殷寧瑟縮著忍耐他的撫弄喘息都亂了,變本加厲地佔便宜,「昨晚可是哭著喊著拋妻棄子,要趕我下堂。」
  殷寧被踩住小尾巴,理虧只能忍氣吞聲,任由他另一隻手也順著腰往下探,往前湊了湊抓緊他的袖子道:「我那都是喝醉了胡言亂語,你不能當真的。」
  塞北王惶然將手抽回,踉蹌著後退兩步:「你果真說過要趕我下堂?!」
  他失魂落魄,剛才只不過是跟殷寧開玩笑,卻是萬萬沒想到殷寧昨晚說的那些話真的是這個意思。
  殷寧這才知道他在套話,後悔不迭。他也不顧得糾正「下堂」這個詞用在這裡是否恰當,趕緊踩著鞋子過去哄人。
  「我是一時糊塗,並非真心要離你而去。這世上,我還能找到一個人像你這般對我好麼?」殷寧急得滿頭大汗,自打他早晨睜開眼到現在一口水都沒喝過,嘴唇都起皮了,「我只是怕你後悔。你如今大張旗鼓要娶我,鬧得世人皆知。可你兒時只見過我一面,又怎知我這十年是狼是虎?萬一婚後幾日,你發現我早已不像你記憶中那般美好想要再娶,豈不讓人以為你塞北王朝令夕改,有損威嚴......」
  「寧兒,我們塞北人不懂那些彎彎繞繞,但認準了人就不會變心。少年相遇,我心裡眼裡就再也容不下別人。那時候你說話我聽不太懂,回來後便日夜學習。可我再怎麼寒窗苦讀,學中原風花雪月,終是東施效顰。」塞北王有點傷心,打斷了他的話,垂頭喪氣地連成語都用錯了。
  他從櫃子裡搬出一個木匣放在桌上,打開來取出一沓紙,認真地一張一張攤開。
  「每年塞北和大熙之間使臣往來,或有部下秘密進京,我都命他們雇畫師,描一幅你的畫像。」他指著最左邊的一張已經泛黃的紙,「後來兩國戰事吃緊,來往中斷,我急得掉頭髮------好在有一個畫師願意一次多收些銀子,以後可以每幾個月寄一幅畫來。」
  他拿起那張畫,感慨道:「這是你我剛分開的那一年,使臣頭一回帶回來的。我最喜歡這一幅,也最像你。可惜我抱著睡了好幾天,有些皺了......」
  殷寧哭笑不得,被人時刻窺探的感覺並不算好,他也沒打算跟塞北王計較,只一張張翻看著那些畫。
  有幾張似乎是像自己小時候的樣子。
  殷寧想,也許是跟父親出席一些宴會,被有心人畫了去。
  塞北王找的畫師必然不差,混入這些文人風骨的宴會趁機描摹也不是難事。
  往後翻了翻,卻不太對勁了。
  殷寧看著逐漸走樣的畫稿,心情複雜。
  他哪有這麼好看。
  殷寧想著自己上了私塾之後便少在外拋頭露面,那畫師何來機會見自己。應該是隨便亂畫一氣,怎麼好看怎麼來。
  他算是知道屋裡掛的那一幅驚為天人的畫像是怎麼來的了。
  還有幾張臉幾乎一模一樣,都衝著一個方向,有的圖在寫字有的圖在騎馬,馬還只有三條腿。
  畫殘了的稿子也拿到塞北王這裡來騙錢。
  殷寧忍不住有點心疼地看著塞北王。
  他沒多久就翻完了這些畫稿,深以為塞北王見到自己之後沒有轉頭就走,頗顯露真心。
  「父王登基之後,我便是塞北王儲,再不能隨意走動。這中間千里迢迢,我比你恨。」塞北王也有些激動,他閉了閉眼睛,手指抵在胸口平復這過於洶湧的情緒,「但我重任在身,父王急於讓位、好逍遙山水,又無兄弟姐妹助我脫困。塞北七七四十七部、千萬條人命......」
  殷寧忍不住提醒:「七七四十九。」
  塞北王哽了一下,揮揮手從容略過:「就算我想你想得再怎麼輾轉反側,我不能去啊,寧兒。」
  殷寧緊緊回握住他的手,眼神堅定地說:「以後我在這裡,你一下就能找見我了。」
  門廊底下送水進來的阿風聽到裡面情意繾綣,偷笑著輕手輕腳地退下,往外走去。
  「阿、阿風?」
  阿風抬頭看去,揉了揉眼,拐角那兒站著的......那是個啥?
  寒柯和他不熟,盡量讓自己的語調柔和一些:「你是不是叫阿風。」
  「是!」阿風本要去小廚房盯著他們給少爺做早膳,半路跳出個鐵面閻王,造型還這麼詭異,嚇得差點跪倒在地。
  「大王和王妃,可起來了?」
  阿風老老實實地低著頭也不敢看他,小聲說:「是、是已起了。您......您、您您您有事要通傳嗎?」
  寒柯點點頭說:「不必,我自去請罪。」
  他話音落下,阿風只覺得一陣風扇過來,面前掉下兩根半截的乾枯樹枝,抬頭看去,寒柯已經步履蹣跚地走遠了。
  寒柯艱難地背著十幾叢連夜拔起的荊條,這東西耐寒耐鹼,在塞北大地上長得如魚得水,冬天也不枯萎。
  他早晨迎著露水拔了許多,一股腦綁起來背在身上,看起來活像是背著一把比人高兩倍的巨大蒲扇,一走就往下掉葉子。
  他走到塞北王和殷寧寢殿門前的空地上,慢慢維持著平衡跪下來,聲音洪亮:「罪臣寒柯求見!」
  他連喊三遍,塞北王陰著臉和殷寧一起從屋裡出來了。塞北王踏出門檻張口就想罵,結果被寒柯震住:「你這是做什麼?」
  他從台階上下來,在最後一個台階上停住,居高臨下地看了寒柯半天才走過去,從他身上背的枝條上扯下一串失卻水分的小花:「你這是孔雀開屏嗎?」
  寒柯上身赤裸,後背已經被荊條磨破,見塞北王責問他的頭越發低下去,聲音卻堅定不移:「臣來負荊請罪。」
  他十分懇切地道:「木盛糊塗,犯下大錯,皆因我而起。」
  塞北王輕輕鬆鬆地扯著那一大叢荊條將寒柯弄得東倒西歪,不一會兒就玩膩了,將他放倒在地,自己則走上台階到殷寧身邊說:「一人過錯一人當,寧兒因此事受了傷,他的罪責,誰都不能替代。」
  寒柯狼狽地爬起來,荊條的尖刺已經刺進了血肉之中,他卻絲毫不覺一般:「屢次傷及王妃,木盛難辭其咎,屬下作為守衛王城的大將軍更是該死。大王要殺要剮屬下絕無怨言,只求大王將我們一同關押。我將以死謝罪,告慰王妃所受之苦。木盛年輕,您就放他一條生路吧。」
  
  
第64章 內部矛盾
  「你這是想拿命來威脅我?」塞北王似笑非笑,又看了看跟著出來的殷寧,用他聽不懂的塞北話說,「寒柯,我已經給過他三次機會,自認為仁至義盡,他三次都選擇讓我失望,你以為我不覺得惋惜嗎。」
  寒柯站在寢殿的大院裡,一時間氣氛凝滯,奇怪的是遠處下人竊竊私語他卻能聽清一般。
  「寒柯明白了。」他沉痛地閉了閉眼睛,「屢次冒犯大王,傷害王妃,我和木盛死不足惜。」
  他是個武將,一向沉默寡言、直來直往。如今絕望之下,言語談吐之間便帶了些無法遮掩的怨氣。
  塞北王與他自小一起長大,寒柯是老塞北王挑出來留給他做肱骨之臣的好苗子。兩人說是君臣,底下還有幾分手足之情,如何看不出他的心思。
  不就是說自己為了殷寧置他倆於不顧,非要重懲麼。
  他到底有些心涼,寒柯因為木盛,竟然被蒙蔽心智、愚昧至此。
  「木盛若是不服氣,大可以跟你跟我直說。我並非因為寧兒受到傷害才要重懲他,是因他現在手段骯髒、傷害無辜之人。」塞北王接著說,「我本來就沒想處死木盛......關心則亂,也許從一開始,我就不該把這件事交給你處理。」
  寒柯也不是不明事理的人,他怎麼會不知道木盛這事做得不忠不義,被塞北王這麼直白地點醒羞愧得滿面通紅。
  殷寧在一旁聽不懂塞北王說得是什麼,和阿風大眼瞪小眼,乖巧地在一旁不加干涉。
  但他能看出塞北王跟寒柯說著說著忽然情緒低沉,油然而生一種給保護欲,上前拉住了他的手。
  正自覺眾叛親離的塞北王怒然拂袖,下一瞬反應過來後驚出了一身冷汗,趕緊伸手牽回來。
  殷寧並不介意,將他緊緊地攥住。
  塞北王自覺得到了支持,內心越發脆弱,逐漸往殷寧肩頭靠去,想做出小鳥依人狀。無奈殷寧比他還要矮一截,他的脖子沒有耍把式賣藝人那般靈活,只得無奈作罷。
  但他還是順勢挽住殷寧的胳臂。
  寒柯伏地叩拜,後悔道:「是臣愚昧,是非不分,求大王降罪。」
  他背上的大把荊條也一併撲在地上,向巨大扇子扇出一陣大風,滿地灰塵沖殷寧和塞北王兩人鋪面而來,嗆得殷寧直流淚。
  塞北王穿著練武時著的一身短打,而殷寧已經穿上了大袖子的外袍,他自己嗆得咳嗽不止,趕緊伸著手用袖子去摀住塞北王的口鼻。
  「趕緊把你背上的孔雀毛拔下來,在這現給誰看。」塞北王看到殷寧瞇著眼直流淚,奇跡百花地呵斥寒柯,「滾出去。」
  寒柯啞口無言,想把背後的荊條大蒲扇拆掉,然而來之前這是屬下給他綁的。寒柯的手下也都是實幹派,二話不說用大粗麻繩將荊條在他背後捆得嚴嚴實實,他根本無法用自己的手夠到繩結解開。
  旁邊的下人們都在拐角屋簷下躲著,見塞北王和寒大將軍吵成這樣誰還敢上前。寒柯像追自己尾巴的貓一樣努力了幾次後,只能灰溜溜地背著那玩意兒告退。
  殷寧被沙子迷了眼,還心急地問塞北王:「你沒事吧。」
  「我沒事。」塞北王看他擠眉弄眼的,下意識地回以羞澀表情,但很快就發現殷寧是沙子進到眼睛裡去了,「別動,我給你吹吹。」
  說完他便在門廊底下,極為嚴肅地捏住殷寧的下巴,湊近了輕輕吹了幾下。
  殷寧被沙子磨出眼淚,朦朧中看著塞北王近在咫尺的臉。
  看慣了他溫柔或滑稽的樣子,忽然一本正經的塞北王讓殷寧又回憶起剛來塞北、兩人初見時自己緊張忐忑的心情。
  他提心吊膽一路忐忑,以為來了便是一世悲慘。
  那時候怎麼也想不到,奔波萬里,恐懼不安的心就這樣好好地被他接住了。
  「你臉怎麼紅了?」塞北王捧著殷寧的臉皺眉頭,「是不是寒柯在那跟大扇子一樣的玩意兒裡下了毒。」
  殷寧慌亂地左顧右盼:「啊,有嗎,倒也無不適,大概是天暖物干、心火燥熱。」
  一陣狂風吹過來,房樑上的冰碴子掉在地上摔成了八瓣。
  塞北王很是不解,殷寧今天怎麼忽然這麼抗凍了。他倒覺得冷,裹緊了衣領說:「我們先進去吧。」
  殷寧紅著臉走進殿裡,塞北王摸了摸他的手:「這不是凍得冰涼嗎?」
  他只好顧左右而言他:「剛才你和寒將軍說了幾句我聽不懂的話?」
  塞北王心中警覺:「寧兒,我並非有意瞞你,我和你同體一心,話無不可對人言......」
  「我知道。」殷寧對這些看得非常理智冷靜,並不介意。
  就算他和塞北王有了極為親密的關係,事及國家大事,總得有規矩。
  「我只是奇怪,他為什麼說這些事都是木盛做的。」殷寧正經問道,「木盛是誰?」
  「是侍衛總管。」塞北王回答。
  「!?」殷寧目瞪口呆,「他為何要這麼做?」
  他心目中的侍衛總管總是個樂呵呵的老好人,對他也畢恭畢敬,堪稱無微不至。
  這樣一個人,為什麼要害自己?
  「打一開始,唐伯豹能從王城中把你偷走,我就覺得奇怪。」塞北王說起這事還氣憤不已,他忍者破口大罵的衝動,說,「我手下之人查到木盛形跡可疑,頻頻在大熙送來的男寵們的居所附近逗留,那時我便起了疑心。」
  「我將此事交給寒柯去辦,卻不想他疏忽至此。說來你表哥倒算是個通透人,雖然愚不可及,但終究並不是想要害你。擒獲他之後,我命木盛和寒柯嚴刑逼供,然他一人大包大攬,只說我王宮處處疏漏,卻不提是誰接應他。」
  塞北王自信道:「王宮之前確實守備不嚴,但你來塞北之後處處都是我親自部署安排。」
  起初,他乍一聽唐伯豹說的那番話,還真自責了好一會兒,覺得是自己疏於管理,才讓他有機可趁,通過這些漏洞把殷寧偷了出去。
  然而他回頭細想時,唐伯豹那些話只不過是模糊視線並自誇一波,如果沒有內奸接應,他根本就無法靠近寢殿。
  只有對王城內各層巡邏極為熟悉、且有一定權力調動侍衛的人,才能辦到這件事。
  除了木盛,已經無他人可想。
  塞北王最後悔自己錯信了寒柯,他不但沒有及時制止木盛,還錯縱給了九皇子接近殷寧的機會。
  「我讓寒柯看著木盛,簡直就是肉包子打狗。」事已至此,他後悔也無濟於事,只能吃一塹長一智,「也是我錯估了他的心思,沒料到他對木盛竟然如此情深似海。」
  阿風手裡的瓜果盤「啪」地掉在了地上。
  塞北王不滿地看了門口一眼,阿風連滾帶爬地跑了。
  「什麼?!」殷寧的驚訝不比阿風少,他怕塞北王找阿風麻煩急忙拽著他問話,「等等,你方才說,木盛是侍衛總管,寒將軍和、和侍衛總管......」
  塞北王搖頭歎氣。
  寒柯對木盛的心思不是無跡可尋,早在幾年前寒柯求他讓木盛退出軍營,留在王城做總管的時候他便覺得奇怪。
  但當時他剛繼位不久,心思都在朝政之上,唯一的閒暇時候都在思念殷寧,不曾關注身邊人的情感問題。
  這倆人到底怎麼勾搭上的。
  
  
第65章 大結局
  塞北雖然地北天寒,冬日綿長、夏天短暫,但並不是沒有暖和的時候。
  漫漫冬天過去,外頭飄了能把寢殿埋起來一樣大的雪之後,春天到來。
  清晨,殷寧從被子裡探出手來,他胳膊裸著,很快就豎起了細細絨毛。
  從旁邊又伸出一條相比之下曬得略黑、但肌肉極為結實的臂膀,將在空氣裡晃蕩的白軟小臂捉了進去。
  「別鬧,涼著了又要折騰我。」塞北王迷迷糊糊地把他摟住不許動彈,臉貼臉依偎著又要睡去。
  殷寧掙扎了一下,從他懷中脫出半個身子來。塞北王迷茫地睜開眼,雙眸中一派依戀之色。殷寧心軟地摸了摸他散在床上的一頭長髮,說:「我要去教書去了。」
  塞北王愣了一瞬,怒氣逐漸染上臉來。
  「教什麼教,那都是些白丁。」他一個不小心,殷寧已經下床去穿衣了,他抱著被子坐起來,指責道,「比我和大臣議事還早,你是塞北王我是塞北王。」
  這麼久朝夕相對,殷寧早就習慣了他犯這些莫名其妙的軸,壓根不以為意。
  他自顧自繫好衣帶,彎下腰從腳榻上拿起鞋子:「你懂什麼,一日之際在於晨。」
  塞北王深覺自己在殷寧心中已經魅力大減,連他的學生們都不如,便真心實意地唉聲歎氣地起來,也下床幫他穿鞋。
  「你這是做什麼?」殷寧腳腕一被塞北王手握住就忍不住想到些夜裡的事兒,面紅耳赤,「你、你.......」
  塞北王不解抬頭,殷寧怕他發覺自己的心思,勉強正色道:「你是一國之君,這種瑣事不要隨便給人做,你是塞北王我是塞北王?」
  塞北王手裡已經給他把鞋子穿好了,站起來疑惑地說:「給相公做有何不可?」
  他是誠心一問,並無它意,然而殷寧還是被他噎了一下。
  「那、那倒也不......」
  殷寧故意沒有給塞北王解說相公的真正含義,任他將錯就錯。如今也含糊其辭,推說學堂時辰已至,急匆匆地衝出門去。
  此時寢殿大門口,不到三個月便消瘦得厲害的木盛正和阿風說話。
  「可是少爺已經不生你們的氣了。」阿風聽他說來向殷寧告罪辭行,淳樸又笨拙地安慰道。
  他對幾人之間的雲譎波詭一無所知,只知道侍衛總管好像是有什麼差事辦得不妥當,被革了職。
  但塞北王也不給他新的活幹,也不將他再多重發落,阿風想見他一面也難。
  阿風並不知道侍衛總管背叛之事,只知道自己來了之後,受過侍衛總管頗多照拂。因此聽他說想見殷寧一面,便答應通傳。
  侍衛總管看他這副全然信任的樣子心裡更加不是滋味,低下了頭。
  殷寧出來正巧看到侍衛總管和阿風頭挨頭在自己的必經之路上,兩人已經看到自己,也不能掉頭回去,只好若無其事地前行。
  「少爺。」阿風看到殷寧眼前一亮,正巧不用自己去傳,「侍衛總管要向您辭行。」
  已經不是侍衛總管的木盛有些尷尬,對殷寧賠笑著點頭。
  「辭行?」殷寧顯然很意外,他走近了才發現木盛消瘦了許多,面容憔悴。
  但他顯然是穿上了自己夢寐以求的那套鐵甲。沉重的玄鐵盔甲在他身上顯得格外沉重。
  「大王派臣駐守金沙關,特來向您辭行。」他抱拳單膝跪地道,「木盛糊塗非常,釀成大錯,連累殷公子受難,實在百死不得贖罪。公子不計前嫌,不追我罪,仍願圓我心願。大恩大德,我實在是......無顏以對。」
  去了金沙關也是個小兵卒,即使只有一小撮流寇進犯也會成為炮灰,木盛已然覺得死裡逃生,無比滿足。
  殷寧看出木盛說這番話已經用盡了他的漢文儲備,心裡倒也覺得安慰。
  「你一心報效,忠肝赤膽感人。」殷寧本不欲跟他多說,但這段時間教書的職業病犯了,「但日後還需自省吾身,不要走了死路。」
  他並非聖母,也未來得及涉足朝堂,只是深諳書中用人之道。
  像寒柯、木盛這樣的武將,殺一個事小,卻怕軍心不穩,將士寒心。
  若是用人得當,這樣的直腸子肯定會為主上肝腦塗地、死而後已。
  他只是跟塞北王說了自己的想法,也是今天才知道他竟然真的聽了自己的意見。
  木盛更想不到,他再怎麼僥倖也不敢想塞北王和殷寧會饒了他。他看得出殷寧不願說話的送客之意,但還是硬著頭皮問道:「木盛有一事,在死路上輾轉來回,不前不後。」
  殷寧不搭茬,頻頻看向日晷。
  「我聽說殷公子志在做帝王座下肱骨之臣,為何願意在塞北當一個教書先生?」木盛都要走了,也不怎麼要臉,直白問道。
  塞北王聞著聲音從裡面出來,見殷寧和木盛說話,怒喝一聲:「都什麼時辰了,還不起行?在這囉嗦什麼,不想去了,不想去就回大牢裡蹲著!」
  殷寧倒沒生氣,他這段時間什麼學生沒見過。那些天天嚷嚷著騎馬打獵的皮小子現在不都之乎者也地念著麼,還偷偷學殷寧穿著打扮,讓家裡人給自己縫製中原形制的衣服。
  「我的夫子也是幾十年前的狀元郎,他曾說我心地仁善,識人不清,入朝為官,實為自苦。那時我心比天高,半句聽不進去,甚至不虞父親總忍氣吞聲,任人宰割。」
  殷寧自己都笑了笑:「真是一意孤行。」
  「人說不為良相,便為良醫。然天底下太多人兩樣都不適宜,難道便不活了麼。」殷寧並不認為有必要告訴木盛他並非只是個教書先生,塞北王和自己已將對方奉為知己。
  兩人濃情蜜意之餘,沒少正經議論天下局勢。
  簡單說了幾句塞北王就走近了,殷寧露出莫測的微笑:「我言盡於此,子非魚,焉知魚之樂?」
  塞北王過來攬住殷寧,冷眼看著木盛:「說什麼呢,還不快滾。」
  他真是忍不了這個木盛,磨磨唧唧的蔫壞。
  殷寧笑了笑,說:「木公子方才問我,既然志在天子門生,為何願意留在塞北當教書先生?」
  塞北王勃然大怒:!
  殷寧說:「因為我願意為塞北之王氣度折服,得他賞識,三顧茅廬知己之情。定然一生一世,效忠以報答。」
  塞北王臉色突變,心裡默念著殷寧剛才說的話,打算一會兒求他寫下來自己好拿去裱。
  他拚命忍著笑意,面容有些許的扭曲,對木盛嗔怪地說:「還~不~快~滾~」
  木盛心中震動,看兩人相知恩愛悵然若失,不知道是個什麼滋味。
  他再無什麼話好說,只能再三作揖:「大王、殷公子,木盛不能完您二人大婚禮節,實為憾事,告辭。」
  塞北王心想誰還敢讓你辦大婚,還不如靠那個吹嗩吶的老頭。
  木盛消失在王城宮道拐角,殷寧忽然說:「我們不若去送送他們吧。」
  塞北王有點不悅:「你不是要去學堂麼?」
  殷寧派阿風去學堂盯著那些學子們早晨讀書:「走嘛。」
  城門口將士們嚴陣以待,一副踐行的樣子。木盛自知多年不在軍中,並不能驚動這些人前來相送。他左右尋著,果然看到城門裡騎著一頭馬趕來的寒柯。
  寒柯眼中血絲遍佈,胡茬都厚了幾層。
  他看到木盛,勒馬下地,牽著韁繩沖木盛和送行的人群走過來。
  週遭將士們默默看著,紛紛將手中的酒一飲而盡,碗摔碎在送行石之上。因來的人眾多,碎瓷片鋪了十幾丈。
  寒柯和木盛隔著人群和一地碎瓷相望,彼此年少時候的欣賞、情誼、悸動,都已成狼藉。
  木盛毫無留戀,轉身上馬,他全部家產換來的這頭汗血寶馬悠然踱步,走向驛道。
  「哎呀!」眾人驚呼聲從背後傳來,木盛走得越遠,那邊的驚呼聲便越大,木盛矜持不想回頭,但心裡忍不住猜測,這是怎麼了?
  寒柯這麼瘦,是不是暈倒了,若是昏了還好,就怕這混蛋在城門底下給自己跪下了。
  木盛越想越抓心撓肝,這兩個月前那段時間,寒柯在自己窗外跪的那一回,他是真嚇了好大一跳。
  他努力勸說自己,說不定是哪個小兵發了羊癲瘋,未必是寒柯生事。
  「寒將軍!」「寒大將軍!」「寒將軍萬萬不可!」
  得,果然是幹了什麼驚世駭俗的破事兒!木盛惡狠狠地回過頭去,打算罵退這個自以為是的蠢貨。
  然而他話還未出口,便看到寒柯正踩著一地碎瓷向自己走來。
  他赤著腳。
  寒柯常騎的馬被塞北王罰沒,這匹不知道從哪裡拉來的,也沒有打馬掌。
  馬都在碎瓷那裡駐足不前,他卻像是不知道疼一樣,一步步踩著碎瓷片,向自己走過來。
  寒柯神態自若,但臉色越發蒼白,汗珠順著臉頰流下來:「是我蠢笨自大,以為這樣就是對你好。奪你帶軍之命,毀你前程。這是九百三十六隻碗,一隻是你受煎熬的一天。」
  在城樓上,塞北王小聲對殷寧抱怨:「這九百三十六隻碗他也沒都踩一遍啊。他也就是踩了中間的二百來只。」
  木盛顯然是沒想到這一點,他見寒柯的雙腳已經都被刺破皮流了血,狠狠一勒韁繩,掉頭向他而去。
  汗血寶馬馬掌堅固,踏碎了許多碎瓷,毫髮無傷地到了寒柯面前。
  木盛居高臨下地看著寒柯,在他臉色越發灰敗的時候,終於伸出手去,像是邀他上馬。
  寒柯的眼睛瞬時亮了,他驚喜地握住木盛的手,借勢欲在地上蹬一下的時候,感覺到手上傳來的力道。
  木盛怕他傷得更重,主動借力給他。
  這個發現讓寒柯欣喜若狂,又忍不住心疼心酸。
  他竟然把一個這麼好的人逼到這種境地。
  寒柯上馬時下意識地坐在後邊,他握韁繩彷彿將木盛摟在懷中。
  「哦------------------」將士們紛紛發出意味不明的聲音。
  木盛氣急敗壞,雙腿一夾馬腹,汗血寶馬便踏飛了無數瓷片揚長而去。
  離得近的小兵紛紛捂臉躲避,險些被碎瓷扎進眼裡,不由感慨這木總管有點歹毒。
  「你是在最冷的時候來到了我身邊。」塞北王看著木盛和寒柯縱馬而去的背影,忽然喃喃道。
  殷寧順著他的目光看去,來時的蒼涼一片已生了春草。
  因氣候不善,塞北的草木均低矮葉稀,然一顆顆緊挨著被春風一吹,仍是漫野綠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