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当闻宇把爱车缓缓开入,眼前这个怎么看怎么像黑店的「鸿运汽修厂」时,正值傍晚六点整。
红日尚未完全湮没,喧嚣却已渐栖于时。
下午才拿到的新车,刚做完FULLSERVICE,本不该有任何问题,但才开不久,就发现停车时车身抖动得十分厉害。
这家汽服公司,是当初耿海宁拍着胸脯引荐,一思至此,闻宁知道自己又上当了。
那家伙的眼光大有问题,除了吃喝玩乐,他是个中翘楚外,其他事情若听取他的意见,只会落到一个下场------赔了夫人又折兵。
不过,自己也实在没什么立场指责别人。他明明自小就认识那家伙,并对他的五花肠子和蹩脚眼光知道得一清二楚,却仍会一而再、再而三上当,如此愚不可及,出现这种状况,也是活该。
再次看了看这家一路开来唯一的修车厂,闻宇心知不妥,但仍是鬼使神差,把方向盘一转。
停车熄火,好一会儿,才看到一位负责人模样的中年男子,懒洋洋迎上,爱理不理,等看清是辆全新的BMW X3后,脸色一变,堆满了谄媚笑意。标准的商人嘴脸。
「先生您怎么称呼?车子出了什么毛病,想要我们怎么修?」同时对方恭敬地双手奉上名片。名片印着:梁国新,鸿运汽修厂厂长。
「梁先生,我的车子没有大毛病,就是停车时有点抖。」
「这样啊,方不方便先把车子留下,我们给您做一个全面检修。」梁国新忙不迭地说。
这么高级的车子,如果偷偷把内部零件拆下来,转手倒卖,绝对大有赚头。看来今天走运,老天送财神上门。
闻宇却淡淡一笑,「我不认为有这个必要,十有八九是发动机怠速运转不够平衡,拧一下调整螺钉就可以了,半个小时应该能搞定。」
行家一出口,就知有没有。
梁新国一听就知对方懂行,不可能当肥羊狠宰一刀,一下没了干劲。
「这样啊......」他面露为难之色。「我们现在很忙,师傅们都没有空,您要半小时,恐怕......」
师傅没空?
闻宇不动声色,看了看一片清闲的工作区,不少汽修师模样的人不知在交流还是闲聊......
「半个小时,我给你双倍的价钱。」
「好,您稍等一下,我们马上给您修。」梁新国的眼睛一亮。
谢绝了对方邀去办公室喝茶的「好意」,闻宇来到维修区外的空地,深深吸了一口掺杂着浓重汽油味的空气,摸模口袋,掏出精巧的打火机和一根烟。因生意的关系,他随身带着这些。
他平时很少抽烟,也没有烟瘾,只是今天特别有欲望,鬼使神差。
将有毒气体深吸入肺部,游弋一圈,再缓缓吐出......他微眯起双眼,仰望灰霭暮色下,远方层层叠叠的楼宇,耳畔传来零落的锤打焊接的噪音,还有一两声隐约的狗吠......
修车厂开在不甚繁华的郊区,似乎由废弃仓库改建,颓败的墙身封存着不少岁月的痕迹。
夕阳的最后一丝余晖,流连在这个身形修长的男人身上,温柔中流淌着依依不舍的伤怀。
这个男人拥有令人羡慕的稳重俊朗的线条,总在知性中蕴含了优雅,在简单中散发着淡淡的奢华。
连忧伤和喜悦都不鲜明,令他一向显得低调,且难以捉摸。
突然,噪音中传来粗暴的叫骂,
「到底怎么回事,你到底会不会修啊,我的车只是保险杆被撞了一下,为什么会拖到现在,你们他妈的也太会磨洋工了吧。」
「李先生,你昨天才送来这辆车,今天就要,我们最近人手有点不足,时间上实在紧了一点......」
闻宇怔了怔。
那声音独特、清冷,就像飘自某个冬夜的一场微雪,散发着拒人千里的漠寒。即使以那样谦卑的口吻。
矛盾的混合,尤其特别。
鬼使神差,他细心掐灭烟头,挪动双腿......
「狗屁!别拿这些理由来搪塞我。告诉你们,老子今天非拿到车不可,否则就要你好看!」
「李先生,对不起,我会尽力试试看,不过,实在不能保证......」
不远处,一道清瘦的背影,穿着脏兮兮的制服,朝他面前的粗鲁男子谦恭地低着头。
「你这臭小子说什么,敢这样对我说话,叫你们老板出来,我说今天就是今天,没得商量,敢晚一个小时给我试试看。」满脸横肉的男子唾沫飞溅。
「哟,这不是李哥吗......今天怎么了,干嘛发这么大的脾气?」梁新国忙来打场。
「老梁,我们也算是老交情了,以前我也照顾了你不少生意,没想到,今天来拿车,这个小子居然跟我说不行。」
「李哥消消气,这是我新雇的工人,本事没有,臭脾气倒是一堆,我替他向您赔不是。想快些修是吗?没问题,我马上叫其他师傅加紧修,保证今天您一定能开上。要不先跟我到办公室休息一下,车子马上就好。」
梁新国对那粗鲁男子点头哈腰,一转头,见那人仍站着,两眼一瞪,扬手扔过一块擦油布,冲他吼。
「我他妈付薪水可不是给你在这里傻站的,还不快点干活去。本事设多少,臭架子倒有一大堆,还以为自己是少爷公子哥啊,真是不知好歹!」
布块砸到那人的前襟,缓缓跌落......
这是一团脏到发黑的布块,散发着刺鼻的汽油味。
那人沉默了一会儿,弯下腰,把它捡起来......然后,他转过身,正对上一旁观望的闻宇。
两人四目交投。
仿佛吋空的缝隙在刹那进裂,岁月的黑洞将他一口吞噬,整个世界在瞬间黑暗下来,他眼中只看到一个他。漠然而冰冷的容颜。
无数昔日的碎片,在回忆的黑洞中盘旋飞舞,一段又一段的流光,明明灭灭,随着漩涡无声远去......
十年的岁月如鲜血般在体内疾速流涌,逆回心房,一股莫名的力量挤压着他的心脏,令他呼吸困难。
「池凯?」
无声的黑暗中,碎片与碎片撞击,激进无数星火。
「池凯。」
他的眼睛不曾出错!即使存留在脑海中依然是对方十年前年少轻狂的模样,他也能确信,眼前这个人,一定是他!
他只是无法掩饰愕然,究竟是命运的安排,还是鬼使神差的冥冥之手?
太意外,实在是太意外!
「真的是你!做梦也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你。真的好久没见了,你还好吗?」
和他的兴奋形成强烈对比,男人面无表情,直直扫过他脸颊,带着某种冰冻的力度。
「你是谁?」他终于开腔。
「......」闻宇怔住。
「我认识你吗?」
男人的眼眸中,一片纯粹的荒漠。没有遗留任何痕迹,以前没有,现在也不会有。
闻宇微微露出苦笑,「你大概不记得了,我们国小是同学,国小时我一天到晚缠在你身边被你骂跟屁虫......」
男人淡漠的眼神,显然全无记忆。
闻宇顿了顿,直报家门,「我是闻宇。」
听到这两个字,对方的眼眸闪了闪,上下扫视他,流露出难得一见的诧异......
毕竟有十年没见面,闻定知道自己现在的模样,与儿时有天壤之。对方一时茫无头绪,完全可以理解。终于,对方似乎想起了些什么,薄薄的唇角轻轻上斜,露出一抹他熟悉的讥讽。
「闻宇?那个变态的丑八怪?」
七个字,就是他对他的全部印象。
锐利而赤裸的语言,和刚才的懦弱可欺截然相反。也许,这样令人憎恶的直接,才是他的真正本色。
「对,是我。」
闻宇的脸上却看不出什么异色,只是恒静如常,淡淡笑着的眼眸,甚至带着一丝欢欣的温柔。
「很高兴见到你,池凯。」
最后,他轻轻说。
***
耿海宁一路带风,闯进Smart Venture Capital Consultant Ltd(思码风资投资管理公司)的总经理办公室。
「小宇,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刚才我还在到处找你。」
「耿大少爷,说过多少次了,进我的办公室前,请先敲门。」
黯然仁立于窗边的男人转过身,无奈看着他。
先前的冥思被猝然打断,不知怎的,闻宇却有一种解脱感。自从汽修厂回来后,他就仿佛往一个无限的黑洞下坠......
「切,你太伤我的心了吧,凭你我的关系,居然连进你办公室都要敲门?!」
「你懂不懂还有隐私权这个词?」
「隐私权?你少给我假讪!」耿海宁嬉皮笑脸的凑上来,一把勒住他的脖子,「我们从小玩到大,我连你老二长什么模样都知道得一清二楚,你个死小子居然跟我谈隐私?今天吃错药了吧。」
「咳咳......松手......」
「让我吃点豆腐又不会怎么样。」耿海宁像八爪鱼一样挂在他身上。
「好,好,是我不对,今后你想来就来,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我不会再有半句废话。」
「哼哼,这听起来还像个人话。知道我最气你哪点,就是时不时会像刚才那样莫名其妙,精神洁癖症发作。我警告你,对别人怎样我不管,不准再以这种阴阳怪气的样子对我,否则我扁你!」
「是,谨遵谕旨。」闻宇竖起白旗。
「这还差不多。」耿海宁笑了,狭长凤眼一眨,长臂绕上他的脖子,不由分说将他往外拉,「工作狂,走,吃饭去。」
「我不饿。」闻宇今天没有胃口。
「我饿了。」耿海宁大咧咧地说。言下之意,不管他饿不饿,他都必须相陪。
闻宇叹气,「去哪里?」
「那还用问,当然是『流星屿』!」
两人肩并肩,形状亲密,一起走出公司大厦,均是一米八五的标准身材,完美衣架,意大利订制手工西服皮鞋,从头到脚一丝不苟。
微风吹起闻宇额前散发,吹过他舒展眉目、高直鼻梁,动静间散发无言的低调。不似耿海宁那种令人窒息的嚣张英俊,他的五官固然同样令人难忘,更难忘的却是他令人舒适的低调、收慑和沉稳。
十分独特,且令人心折。
走过繁华商业街,抬起头,「流星屿」遥遥在望,
记忆中,自懂事起,「流星屿」就存留在生命中,就像自己朋友家人一样,理所当然的存在。
它不仅仅只是个休闲餐厅酒吧,更代表「家」的一分子,因他身边所有的亲友,都和「流星屿」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今天的「流星屿」似与往日不同。平时热闹非凡的店内,此刻一片漆黑,店门挂着「CLOSE」字牌。奇了,「流星屿」不是一般都会营业到午时?
「怎么打烊得这么早?「
「不知道,我们从侧门进去看看吧吧。」
店里黑得伸手不见五指,没有半丝灯光,寂静如深海,只听到耿海宁在身边轻微呼吸声......
凭着记忆,闻宇朝店长办公室摸去。
「肖叔叔?」
肖石应该在吧,他是店长,一向视店如家,没道理在晚餐黄金地段突然打烊,难道出了什么事』
微微一惊,他顿时止步,心里涌上不详预感,「海宁?」这小子刚刚还在身边,一眨眼不知跑到哪里去了。
「生日快乐!」
突然,明亮灯光随着众人的呼声亮起,刺得他睁不开眼,耳边传来开香槟的声音,不断有彩缎花白头顶撒落......
闻宇苦笑着放下手背,真好,自己又上当了!
眼前是一幅家庭团聚、和乐融融的画面:父亲闻晓、父亲的情人------卓立凡,「流星屿」的店长------肖石,店长的情人------耿暮之,也是耿海宁的舅舅,全部到齐了。要不是冷俊和他的情人此刻正在欧洲,所有「流星屿」的股东,可算团聚一堂。
站在椅子上扔花的耿海宁,不耐烦一把一把洒,干脆把整篮的花倒在闻宇头上......
「SURPRISE!帅哥,生日快乐,恭喜你又老了一岁!」
「这是什么?」
闻宇捡起一片挂在鼻尖的殷红花。
「这是玫瑰花啊,玫瑰花!」
「废话!我当然知道这是玫瑰。」闻宇满脸黑线。
耿海宁明知他最讨厌过生日,还偏给他搞这种花样,洒玫瑰花?真亏他想得出来。
「玫瑰花是好兆头,让你今后桃花桃草运多多。干嘛摆出一张大便脸?有我这个世上最关心你的人给你过生日,你该感激涕零才对。来,笑一个,我给你这个寿星公拍几张照片留念。」
耿海宁笑嘻嘻的,一手拿着手机,一手捏着闻宇紧绷的下巴。
「暮之,我们是不是做得太过分了?我看可怜的小宇就快要抓狂了。」店长肖石坐在酒吧正中的沙发上,担心的看着眼前诡异的一幕。
「如果我是他的话,会把海宁揍得爬不起来吧。这样的生日,真是天下男人的噩梦。」
耿暮之右手环着他肩膀,冷峻的眼中充满同情。年过五十的男人,举手投足,凝练气质流露无疑。
「小宇没事的,其实他看到我们也很高兴。平时大家都忙,正好趁小宇生日聚一下,热闹热闹。对吧,立凡?」
闻宇的父亲------闻晓笑眯眯的给大家倒香槟,他两鬓已微有华发,五官普通柔和。
「嗯。」卓立凡只是淡淡点了点头,他身上散发的沉稳,比闻宇有过之而无不及。
自十几年前,和妻子离婚后,闻晓和卓立凡这对苦尽甘来的同性情人相濡以沫,一路走来,情深弥笃。
卓立凡也是思码风险投资的前总经理,思码风险投资由耿暮之、卓立凡和冷俊三人联手创办,将这个最初只有一百万创业资金的公司,发展成了风险投资界数一数二的知名企业,至今屹立不倒。
耿暮之等人早在三年前就已淡出,将公司交给有潜力的下一代------闻宇和耿海宁等人,闻宇算是思码风险第二代接班人。与其说闻宇是闻晓的儿子,就外貌气质而言,他倒更像卓立凡的儿子。
闻晓亦觉有趣,和自己血脉相连的亲生儿子,居然还是像情人居多,且继承了情人内敛的性格和聪颖的头脑,作为父亲而言,真不知是失败,还是欣慰。
「小宇,来给大家分蛋糕。」闻晓招呼比自己高一个头的儿子,自傲之情,溢于言表。
「小宇,最近很忙?有空也多回家看看,你爸爸一直很挂念你。」卓立凡递给他刀叉。
「还好,刚结束完VJ的CASE,我正想着去看你们。」闻宇微笑。
所谓家庭,通常是一父一母,所以自己的家庭,在平常社会道德中,是个异数般的存在,但他从未觉得不妥。自懂事起,就和这个男人及父亲共同生活,他们一路走来的艰辛,他比任何人都深有体会,也比任何人更懂得尊重。
不分性别的真爱,更显深刻感人,他从未见过比自己父亲和卓叔叔更恩爱的情侣。
「小宇,你也太粗线条了,居然连自己的生日都会忘记。」闻晓忍不住责怪自己的儿子。
「是啊,要不是我记得,你今年的生日就只能喝西北风。」耿海宁叫嚷着。
「小宇不想过生日这一点,倒和暮之很像呢。」店长肖石微笑着开口,「一提起要帮他庆生,就像要他的命似的。」
「那是因为有你在我身边,每天都像过生日,何必再多此一举?」耿暮之突然抛山一句。
「喂!都这么大年纪了,还说这个......又在孩子们的面前......」肖石不好意思的瞪他。
「哇,老舅,你平时对肖叔叔都是这么肉麻吗......」耿海宁作怪脸拼命打呼哨......
耿暮之眼明手快地扔过一把汤匙,正中自己侄子脑门,「痛痛痛......」耿海宁含泪摸着脑门鼓起的大包,却又不敢反抗。
***
惊喜过后,「流星屿」照常营业。
店长肖石忙着招呼陆续涌人的顾客,耿暮之坐在吧台专座上品酒,耿海宁不知躲在哪里和某位美女打情骂俏......
闻宇拿起香槟,坐到父亲身边,藤式吊椅发出吱吱声响。
这是鲜少人来往的西侧窗角,架起藤格,植满黄金葛蔓及迷你白色花丛,淡雅芳香,若有若无。与吧内喧哗世界隔绝,是贴心的店长刻意为亲友布置的角落。
「卓叔叔呢?」
「他去洗手间了。」
「过生日的人,都不碰一下生日蛋糕?」闻宇笑着把白瓷碟中的蛋糕推给儿子。
「老爸,拜托,你知道我最讨厌甜点。」
尤其是这种极尽奢华精美之能事的奶油大蛋糕,闻宇瞪着蛋糕上那颗鲜红的心型图案,胃部一阵翻腾......
「连讨厌甜的这一点都像他不像我。」闻晓很有失落感的舀了一勺蛋糕塞进嘴里,「真不知你是他的儿子还是我的儿子。」
「老爸,你这算吃醋还是抱怨?」闻宇淡淡一笑,给自己和父亲各倒了一杯香槟,并加上冰块。
「对了,等会别忘了打电话给你妈,如果她现在在T市,一定会赶过来给你庆生。」
闻晓想起自己离婚的妻子,做不成夫妻,亦是朋友。李颖现任丈夫不时来T市公干,李颖便时常和他们聚在一起,彼此并不曾疏远。
「知道了。」闻宇微微揉了揉眉心。
「小宁」今天看起来似乎有什么心事?」
「有吗?」
「你啊,从小就是个乖孩子,成熟懂事,无可挑剔,但有时候,我宁愿你能像别的小朋友一样,被人欺负了就回家找我哭诉,而不是把所有事都藏在心里,让我这个做父亲的超没有成就感。」
「老爸,你说得太严重了。」闻字苦笑。
「反正老是听到别人抱怨自己的孩子如何不长进,你却省心得让我连担心一下都不曾有过,就觉得自己做父亲做得太奢侈。」
孩子气的老爸很可爱,难怪卓叔叔对他就像对待易碎的水晶,闻宇无声微笑,晃了晃手中酒杯,冰块发出轻微撞击。
宁静交心的一刻,美好的氛围,令他突然有了说话的冲动。
「老爸......」
「什么事?」
「你还记不记得,我国小一年级时,第一个带回家的男生?」
闻晓想了想,忽地一笑,「当然记得!你把人带回家后想学我和立凡的样子亲他,果然不但没亲成,反而被他爆打一顿。那天你哭得超凄惨,这是我见过你哭得最伤心的一次。」
「老爸,你平时记性明明很差,为什么这件事记得这么牢......」闻宁叹气。
「当然了,只要是小宇的事,我都记得。说起来,那个男生算是你的初恋情人吧,虽然长得像天使,性格却比恶魔更可怕。幸亏我当机立断,国三就把你送到国外念书,要不然,你都不知会被他欺负成什么样子!国中那段时间,我真担心小宇会变成自闭的小孩。」
闻宇苦笑,无言的摩挲着指节。
「你怎么突然问起他?这已经是很久的事情了。」
「没什么,只是随便问问。」
「真的?小宇,别告诉我你到现在还对这个从小对你拳打脚踢的臭小子念念不忘。你忘了,从国小到国中,你被他整得有多惨,在全校人面前奚落你,还时不时让你一身青肿回家......」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我都不记得了。」闻宇打断他神经质地碎碎念,「好了,老爸,少操些心,小心你的皱纹越来越多。」
「如果你能交个女友,我的皱纹马上减半。」
闻宇微挑眉毛,「这算威胁?」
「要么男友也行。小宇,我是个开明的父亲,无论对象是男是女,只要你喜欢,我都不会反对。性不是问题,年龄不是差距,体重不是压力,是吧!」闻晓抓着自己儿子的手,用力摇晃,眼中闪现热切光芒,「还有,虽然我不赞成乱伦,但是,你的心情是最重要的,所以......那个......如果你真的和海宁他两情相悦......」
「......」闻宇险些跌倒,「老爸,你的想像力真丰富,居然要把我和海宁送做堆。」
「你们两个看起来很相配啊,而且从小你就跟他一起睡,一起洗澡,两个人成天玩在一起,稍稍把你们分开你就号啕大哭......」
「那是在幼、稚、园!」闻宇一个字一个字地说。
「我只是希望小宇早点找个伴嘛。」闻晓偷眼看着一脸阴沉的闻宇,旁人看来,还是闻宇更有父亲的样子。
「给谁找个伴?」卓立凡如救星般,及时出现在身边。
「老爸又发神经了,居然要把我和海宁配在一起。」
闻宇站起来,让出位置,坐到对面去。只要卓立凡在,父亲身边最近的位置,永远是他的。
「你还真是急病乱投医啊。」卓立凡无奈摇头,「都一把年纪了,还是这么大条,又爱瞎操心,小宇有自己的想法,别给他太大压力。」
「可是,小宇到现在都没有对象,我只是不想他太寂寞......」闻晓向他哭诉。
「知道了。你的心情我能理解,但感情这种事,不是说来就来。再说,大丈夫何患无妻,小宇这么优秀,你还有什么可担心?真是杞人忧天。」卓立凡宠溺地揉着他的头发。
「我真是个失败的父亲。」闻晓垂头丧气,垮下脸。
卓立凡大笑出声,亲了亲他的额头,「好了好了,在这个世上,你只要做对一件事,就算成功了。」
「什么事?」
「做我贤惠的老婆。」
「立凡......」闻晓感动地看着自己的情人,眼角泪花闪啊闪。
抖落一地鸡皮,闻宇咳嗽两声,站起来,「呃......我就不打扰两位了,庆生也庆过,你们该满足了吧,我想早点回家休息。」
「好,你早点回去吧,别把你爸的话放在心上,他正在更年期。」卓立凡笑道。
「男人哪里有更年期?」
「有,你是我老婆,当然有。」
「卓立凡,你给我闭嘴......」
身后传来两人甜蜜的斗嘴......
推开「流星屿」厚重玻璃门,凉风扑面而来,拉高风衣外领,裸露在外的肌肤即渗入秋的凉意。
夜深,行人寂寥,街灯如珠,漫长蜿蜒。美丽的都市如被流星环绕,既绮丽奢华,却又苍漠高傲。
突然,一辆敞篷跑车,放着震天响的摇滚乐,从西街呼啸驶近,拼命朝他按喇叭,闻宇停下脚步......
车窗滑下,露出一张春风得意的男性脸庞,「帅哥!你要去哪里?」
「回家睡觉。」
「什么?你好土哦,今天是你生日,不在『流星屿』好好狂欢,居然要回家睡觉?」耿海宁无法置信地看着他。
「我有权决定自己该怎么过生日。」闻宇瞥了一眼他车内。
驾驶座上坐着一位性感低胸美女,亲密傍着他右臂,后座则挤着一位同样娇娆的时尚女子,和一名长相俊美阴柔的年轻男子,接触到他的视线,露出一抹勾魂笑意,眉宇间尽是浓浓挑逗之色,绝非善男信女。
「我挑的人不坏吧,都是帅哥美女。」
「你要玩4P?」
别看闻宇低调,有时说话亦很劲爆。
「别想歪了,这是送给你的生日礼物。」
耿海宁坏坏的笑,左手一扬,一道银光划过弧线,闻宇敏捷地一把接过。
「这是什么?」
「香车、美女、帅哥,全是你的了。」耿海宁长腿一伸,推开车门,「好好享受!」
闻宇似笑非笑走近他,两人面对面,鼻尖咫尺之距,吐息之气隐约可察......
「有时我真不知该抱你一下还是踢你的屁股。」
「哎呀,不要说这么暧昧的话,人家会害羞。」耿海宁笑得「花枝乱颤」,还以为自己这下马屁拍对了地方......
「耿海宁!」
闻宇冷声喝道,沉静的低调一扫而空,取而代之,是幽深眼眸流露的无形魄力,如逼人利刃,寒光闪闪。
从国外留学时便开始打理公司生意,到现在年纪轻轻便成一把手,并非无迹可循,别人往往被他的内敛所惑,忘了这个男人也有精干强悍的一面。
「是,闻总。」耿海宁下意识浑身一僵。
「我看你是太闲了,最近正好有个南非的PROJECT,依我看,不如就派你去吧。」
「不要!」耿海宁哀嚎,「闻大经理,千万不要派我到那种鸟不生蛋的地方去,我知错了,今后我会乖乖的,给你递茶倒水跟前跑后,绝不做惹你不开心的事......请你不要抛弃我啊啊啊......」
「臭小子。」闻宇一拳捶上他右胸,把车钥匙扔给他。
「亲亲小宁,你真的要回家睡觉了?」耿海宁故意大声咳嗽,还装痛苦地揉着胸口,「人家好不容易才想出送这么一份生日大礼,本以为能让你过上销魂的一晚......小宇,现在不要,到时别后悔。」
回答他的,只是男人的背影,和他淡淡的一扬手,去意坚决。
***
闻宇缓缓走着......
修长身影被街灯拖成淡淡斜线,光影斑驳间,交错多少光阴,他探测不出。
青春就像一座空城,风沙一吹,即刻湮灭。
一如此刻清冷街心。
他并不喜欢过生日,亦对人流喧哗的场面敬谢不敏,却从未像此刻,感激耿海宁替他庆生。至少,在过去的三小时内,他几乎完全忘了傍晚冲击性的画面。然而,此刻一静下来,思忆便如潮水,汹涌袭来。
他发觉自己并没有遗忘,只是刻意回避,当现在与过去猝然相撞,才惊觉历史并非真正成为历史,只是潜藏在血管深处,一听到黎明号角,便迫不及待冲锋陷阵,在体内野火燎原。
池凯,是潜藏在他血管深处最重最痛的毒。
他变了,他也变了。
可是他永远记得,在见到他的第一眼,以为自己看到了天使,阳光淡淡笼罩在他身上,打出灿烂光圈,精致的脸庞,仿佛只在画中。
神开启天堂之门,他朝那道光飞去,不顾一切,飞蛾扑火,最终却被那道光刺得遍身鳞伤。
从国小到国中,最美好的青春岁月,都化为伤口灼人的烟灰。可那个男人什么都不记得,「你是谁」这三个字,把涌上喉口的千言万语,悉数堵住。
他还能说些什么,毕竟遗忘才是合理。
十年了,什么样的往事不能忘?什么样的伤口不能合?什么样的爱不能黯?
可内心飓风远去,他的脸庞清晰浮现,无论过去多久,仍一眼就能辨识,每一寸每一分,依旧让他感觉欣慰,而暗自怀念。
这份欣慰和怀念,足以让他把一切不好的记忆悉数剔除,仅留弥足珍贵的部分。
------原来,我是真的曾经爱过那个人。
闻宇淡淡一笑,风浪过后,体内平静无波。深深吸口气,他加快步伐,朝前方走向。
黑暗抛在过去,黎明即将到来。
第二章
等闻宇再次来到「鸿运汽修厂」,梁新国早就顶着一脸谄笑,远远迎了出来。
「闻先生,怎么,车子又有毛病了?」
「嗯,昨天停车不小心,右车门被刮了一下。」
「刮痕很深,看来需要整面重新喷漆才行啊。」梁新国摸着自己尖尖的下巴。
「你看着办吧。」
闻宇也不问价钱,径自把车钥匙给他。反正不管怎样,这家开的价就是比别家贵出二、三倍,而且明明不需要大修的毛病,也硬被说得很严重,不内行的车主往往被当成凯子狠宰。
而他现在正是梁新国眼中最大的凯子,一个星期连续三次频繁造访,难怪梁新国看到他口水就往下滴。
「怎么没看见池师傅?」闻宁下意识地朝维修区张望。
第一次,只顾上解释自己是谁;第二次,池凯外出试车,不知这次能否见上一面。
「应该在啊,一大早就见他在忙了,可能上厕所了吧。」
「找我?」
沉闷的声音从地面传来,先是一个黑黑的脑袋,然后是手臂,从不远处一辆丰田车下伸出,再是精瘦的身躯......
闻宇觉得胸口像是被什么给击中,一丝声音也发不出,眼睁睁看着那人,蜷着身子,从车下钻出来。
他曾是那么骄傲的一个人!
盛气凌人、高高在上,从不拿正眼看人,至少对他从未有过、可现在,他却在他面前,从一辆破旧的车座下钻出来......
他的衣袖撩到手肘处,露巾结实的麦色手臂,皱巴巴的制服不知多久没洗,满是油渍黑斑,头发蓬乱干枯,毫无光泽,不知是营养不良还是缺乏保养,脸上皮肤有些粗糙......只有细看,才能瞧出比例均匀的冷凝五官,仍存留了几分昔日令人惊艳的俊美。
十年前,闻宇曾一次次对眼前人惊艳,那时的他,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光彩熠熠,犹如太阳之子。虽然他任性暴戾,却是他心中独一无二的王子。可是,没想到十年后,他竟变成一家破旧汽修厂的工人,任人颐指气使!
如果不是见了鬼的命运,那就是他该去精神病院了。可是闻宇知道自己没疯,不但没疯,还前所未有的清醒。
池凯拍拍身上的尘土,一抬头,看到是他,想视而不见擦身就过,却偏被梁新同叫住。
「池凯,你上次已经见过闻先生了吧,他的车就交给你了。」
「那它怎么办?」池凯指着自己身边的丰田。
「你把手上的活给阿吉。」梁新国朝东侧大喊,「阿吉,到这里来一下。」
「老板,什么事?」
一位身材单薄,五官纤细的青年应声跑了过来。
「你来接手池凯的活,他另外有事要忙。」
「知道了。」
阿吉爽快答应,一说话,他的右颊便有个浅浅酒窝,平添几分稚气,但流里流气的举止,又带些街头小混混的调调。
池凯无法推脱,只能接过钥匙,
「闻先生,你要不要跟我到办公室小坐一下?今天下班前一定给您搞定。」
「我不急,就在这里等好了,梁先生你忙你的。」
「好,池凯,好好陪闻先生聊天。如果您有需要,随时找我,我就在办公室。」
「多谢。」
梁新国带着谄笑离去。
仅余两人的空间,气氛微妙。
闻宇轻咳一声,率先打破沉默,「我们又见面了。」
置若罔闻,池凯径自察看车门刮痕......
闻宇无言看他娴熟摆弄车械的样子......他的记忆并不曾出错,那时传闻池凯的父辈是国内知名集团公司老总,家世殷富,出入名车,专人接送,在学校更是霸王般的人物,手下跟从无数,凡事都有别人给他打点整齐,无须他动一根小手指。
他曾熟知的池凯,和眼前这一个,天差地别,若非亲眼所见,他会以为走人一个荒唐梦境。
十年,到底可以改变多少东西?
包括重新打造一个人?
「倒车的时候刮的,我的技术太差了,看来还需要好好磨炼。」他不理他,闻宁继续自言自语。
池凯以软布刷去掉漆的部分,估定大致范围,想去拿所需工具,一转眼,又对上静静交叉双手、在旁观看的闻宇。
「有事?」
他终于开口,眼眸没有一丝温度。
「等你有空再说吧。」闻宇淡淡一笑。
「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池凯,我们很久没见面了......」
「我对叙旧什么的不感兴趣,想重温国中时光,去找校友录,别来烦我。」池凯打断他。
他还是和第一次见面一样,对他充满敌意。不,应该说,就充满敌意这一点,他从未变过。
厌恶一个人,和喜欢一个人一样,并不需要什么理由,也没有任何底限。
「池凯,我记得你以前连铅笔都不削的......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你会在这里?」
「我说了,我对叙旧不感兴趣。」池凯的漆黑双瞳,刮过一丝寒风。
「只是聊天而已,我不会对你怎么样。」
眼前这个男人,有沉稳的语调和令人折服的沉静。
池凯记得,国中的他,就像一只忠心的小狗,顶着一张长满青春痘的脸,整天乐颠颠地跟在他身后,把他当作自己的全部世界,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眸里,满满的,只装着他一个人。
那时的他,是如此强悍,而他又是如此弱小,似乎只要他一抬手,就能像捻死一只蚂蚁般捻死他。
而他也的确这么做了。
那他为什么还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出现在他面前,甚至还笑得这么明朗柔和?
难道他不恨自己,难道他不怨自己曾加诸在他身上的一切痛苦?这个仿佛脱胎换骨般的男人,令池凯无法透析。
一股无名的焦躁涌上他心头,池凯大声说:「我说,难道我们国中时感情很好吗?」
「不算好。」
「我们算是朋友吗?」
「大概......不能算。」
「我们有什么非要坐下来,像个朋友一样聊天叙旧的理由吗?」
「......没有。」
池凯盯着他的眼眸,「那就好,再见。」说罢,他钻入车内,启动,开往喷漆区。
再次被抛下的闻宇,在原地静默伫立良久......
***
「凯哥!」头顶传来轻快的呼声。
「什么事?」池凯从车底探出头。
「下班了,你怎么还这么拼命,快点起来,回家了啦。」
阿吉朝他俯身而笑,阿吉的全名是王忠吉,和池凯同时进入「鸿运汽修厂」的同事,两人已共事一年多。
「这么快?」
「当然了,凯哥你忙糊涂了吧。好了,歇口气,今天下午你一口气修了三辆车,也该感到累了。」
池凯接过他伸出的手,一跃而起。
员工休息室,两人就着窄小的空间更换工作服。
「凯哥,要是每位师傅都像你这样拼命,我看梁奸非笑掉下巴不可。」阿吉压低声音说。
梁奸,指梁新国,本该是梁奸商,三个字念着麻烦,便简化成两字,在工人中广泛流传。
「我只是在混日子。」
池凯顶着一张表情匮乏的脸,脱下制服,套上宽松长袖T恤,虽然只是一瞬,那完美腰线和精瘦肌肉,仍是看得阿吉双眼发直。
「看什么。」注意到他的视线,池凯狠瞪他一眼。
「凯哥,你身材好好哦。」阿吉像只不停朝主人摇尾巴的小狗,一脸的垂涎欲滴,「让我摸一下吧。」
伸出的贼手被池凯一把按住,痛得他求饶,「痛痛痛......凯呀,我不敢了,你放过我吧。」
「再敢动手动脚,小心我废了你的爪子。」
「好过分哦,你明明知道我喜欢你,为什么就是不让我摸一下。」阿吉含泪揉着自己已然红肿的手腕。
「你喜欢我,我就该让你摸?」这是什么逻辑!
「凯哥,你都可以和其他人做,为什么就是不肯跟我做,我有哪里不好?我长得不错皮肤光滑身经百战,什么样的姿势都可以,为什么你就是不肯和我上床?」
从一开始,阿吉就毫不掩饰他的性向,和对池凯赤裸裸的渴望。这家伙说话虽有些无法入耳,但行为还算节制,且不像其他人,一开始就被他的冷漠吓得退避三尺,反而死缠烂打,半年下来,池凯居然也默许了他一直黏在自己身边这个事实。
「兔子不吃窝边草。」冷冽唇角微微牵动,男人纹丝不动的拒绝,酷则酷矣,却残忍地粉碎阿吉的妄想。
「为什么不能吃,窝边草才可口嘛。」从不轻言放弃的阿吉,还在继续努力,「凯哥,你可是我一见钟情的对象,我一直暗恋你到现在,难道就因为我是你同事,你连考虑都不考虑......痛痛痛......」
「闭嘴。」
还没说完,耳朵就被池凯一把揪住,拎出休息室。
汽修厂百米外,有一处巴士站,途经中央地铁入口。池凯住在市西,阿吉在市中,两人往往一起搭车赶地铁。
「凯哥,有件事我想问你。」阿吉安静不了一秒,又开始造反。
「要是你再重复刚才那些鬼话,我就宰了你。」
「凯哥,你好酷哦。」阿吉两眼星光飘闪。
一付鬼见愁的表情,再加上冻死人的声音,如果是三更半夜,只怕马上有人尖叫「见鬼」,但对阿吉而言,却是致命的魅力源。
池凯一掌招呼过去。
「是关于今天来的宝马帅哥,他跟你是什么关系,这个星期他已经来三次了,真神奇,我们汽修厂从开张以来,就没有过回头客,他是第一个,创历史纪录了!」阿吉熟练地架住他的拳头。
「关你屁事。」
「他看上去明明是冲着凯哥你来的嘛,你的事就是我的事,我当然好奇了,他是你的朋友吗?」
「不是。」池凯一口否认。
「可他好像认识你哦,不过,凯哥你对他好凶,你平时虽然很冷漠,但对别人其实都满客气的,我从没见你那样子过。」
「他是我国中同学。」
「咦,真的假的?」阿吉大叫起来,「凯哥你居然有这么大款的同学,不敢相信哦。你要跟他搞好关系,别再那么凶巴巴对人家,说不定他是哪个大公司的老总,可以介绍一份更好的工作给我们......」
池凯突然止步。
「怎么了?」
阿吉随着他的视线,朝前看......
流线型的BMW,停在汽修厂门口,车旁倚着一位男子,沐浴霞光,静静伫立。
街上,下班人流不断白他身畔穿过,夕阳如画,照出男子简敛的奢华和优雅。
他是这些人潮中,最引人注目的一道风景。
「是宝马帅哥!」阿吉一眼认了出来,「凯哥,你的同学耶,快上去打个招呼吧。」
「阿吉,你先回去。」
「凯哥......」
「听话。」不容置喙的语气。
「哦。」阿吉乖乖的,不再争辩,「那我先走了,明天见。」
经过闻宇身边,他一咧嘴,确信双唇开启的程度,大到足以露出自己引以为傲的洁白牙齿。
「嗨,你好,国中同学。」
这个白痴在做什么!池凯的双眸射出一道寒光。
「我是替凯哥向你打招呼啦。我叫阿吉。」
「你好,我叫闻宇。」
果然是帅哥,说话的声音都这么好听,充满了让人心痒难熬的磁性,突然,他的背脊突然传来一阵寒意......
「不多说了,再见。」赶在池凯追杀他前,阿吉手脚敏捷地窜上了巴士,一溜烟遁逃。
「你的同事?他很有趣。」闻宇笑着对走近的池凯说。
「跟你无关。」,
跟你无关,不干你事,有话快说有屁快放,他似乎一直在用类似的语言......
池凯微蹙眉心,「你在这里做什么?」
二个小时前把车给他后,还以为他早走了。
「本来我约好今晚和人吃饭,但那个朋友临时有事不能来,我又不想一个人,所以......想问你有没有空?」
就为了这,他一直等在这里?
「没空。」池凯言简意赅地拒绝。
「是吗?那就算了。」闻宇的口气仍是柔和。
池凯掉头就走。
「等一下。」闻宇叫住他,「你要坐巴士回去?不如我送你,反对我也要回市内。」
这个男人,穷追不舍,到底要何处才是尽头,
池凯缓缓走到他面前,两人身高相差无几,四日交投,视线恰好乎视,他的深邃黑瞳,映出他的淡漠双眸......
「听着,我只说一次。」
池凯的目光冰冷税利,非要有强劲心脏,才能承受这种压力。
「对于我以前对你做的一切,我不会说抱歉。我就是这样的人,哪怕时光倒流,也不会改变。我知道你肯定没有忘记,所以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出现在我面前。让我们打开天窗说亮话,不要再装假惺惺的好意,好像什么都没发生。想报复,就尽管来报复,找人狠狠教训我一顿,或者干脆强暴我,就像我当初对你一样!」
冰层瞬间迸断,闻宇沉静的双眸,第一次有了裂缝。
「你可以用尽一切手段折磨我,我就在这里,不会逃,不会还手,更不会叫痛,来吧!」
沉声喝道,池凯闭上眼睛,放松四肢,预计接下来的重创,可是一秒、二秒、五秒......
他睁开双眼,闻宇仍维持着原先的姿势,一动不动。
「你这算什么意思?」
「我还以为,你是真的不记得我。」闻宇的内心百感交集......
第一次见面,他明明说「你是谁」,但其实,他并没有真的忘记!看来一开始,他就在逃避他,这并不是他的错觉。
「对我而言,没有『记』或『不记』这种事。」
因为不曾记忆,不曾把过去当一回事,又何来忘或难忘?这个男人,总能残忍到不留一丝余地。可他早已不是以前的他,再不是那个只要看到他的背影,就会幸福上一整天的小孩。
他长大了,能以一颗平常包容的心,看待过去发生的一切。他怎会以为他仍恨他?不,恨是一种令人无力的感情,他从未恨过他,恨他等于否认自己曾经喜欢过他。
第一次喜欢上一个人的心情,弥足珍贵,他不想那么轻易就否决自己。虽然回忆大半苦涩难言,但至少,他已学会宽容和谅解。
因为他们那时,毕竟都只是小孩子而已------
无心伤害,更无心残忍。
「池凯,都过去了,那时我们都不懂事,我没有放在心上。不管怎么说,你都是我从国小到国中的同学,这是事实。所以,我不可能报复你,更不可能强......」闻宇顿了顿,复又诚恳看着他的眼眸,「即使你不承认我们是朋友,但这么久没见了,我想我们至少可以彼此问候一下......」
「不需要。」池凯打断他,直截了当,「也许你是个念旧的人,但我不是。我从来就没指望我们重逢后,你还会当我是朋友。我们从来不是朋友,以前不是,现在不是,将来更不会是!」
「何必如此拒人于千里之外?」闻宇苦笑。
「不要再来找我,我们之间没有任何联系,我根本不想见到你。你走你的独木桥,我过我的阳关道。我说得够明白了?」
「够明白。」
明白到他再听不懂,就是自取其辱。
池凯收回冷冽的视线,大步离开,一次也没有回头。
***
他知道这是梦。
可他没办法醒来,他醒不过来。
他是一个溺水之人,一直往太平洋的最深处陷落、陷落------
海水从四面八方挤入他胸腔,他呼吸困难,即将窒息之际,突然掉入一个黑洞......
这是个四方的窄小空间,空无一物。
他四处张望,眼前银光一闪,不知哪里出现的偌大荧幕,如露天影院般,诡异开张......
眼前的画面似真似幻:一个年轻的男孩,在漆黑的旷野踉比奔走,身后尘烟滚滚,成群饿狼追赶咆哮,他骇极,又怕又饿双累,呼喊求助......
「到这边来......」
是母亲,在不远处朝他温柔招手,希望乍现,他欣喜奔去,才触及亲人的手,那熟悉脸庞却幻化为狼,呲出狰狞白牙,一口咬住他......凄厉叫声中,殷红的血瀑飞溅而出,模糊了双眼......
池凯猛地自沙发止直挺挺坐起,猛烈喘气,心脏狂跳得如同溺毙,满口满鼻都是血的浓烈腥气,搅得胃部阵阵翻腾。
他跌跌撞撞起身,冲到浴室,伏在洗脸台上干呕了半天,却只呕巾几滴苦涩的唾液打开水龙头,把整个脑袋塞到下面,以冷水激烈冲刷,好一会儿,他才抬起头来。
前方的镜子,照出他的模样。
一张湿漉漉的脸,脸色惨白,水珠自发间串串滴落,双眸像丛林中濒临死亡的饿狼,灼灼闪亮。
绝望而痛楚的光芒。
方才的梦境,像一把生锈的锯齿,一点一点切割着他破碎的脑神经......额角疼痛难忍,他把额头用力抵上镜面,冰凉的触感,令他稍稍好过了些。
良久良久,他长长吐了一口气。
闻宇,拜你所赐,我又回到了久违的噩梦。
时间是一条无岸之河。
既然无岸,为何总有人在奢望靠航,奢望当心灵和阴影对谈时,不会有那些狰狞忧伤?
他并不像自己所说那般决绝,他只是在刻意遗忘。刻意,和遗忘,这是两个充满矛盾的字,一如充满矛盾的自己。
他不打算为过去道歉,并不代表他对自己的所作所为心安理得。只是因为回忆太过漫长,他也就早早关闭了心灵之窗。
十年。
他想起十年前的自己,和他。
从国小到国中,不算短的时间里,他一直死乞白赖缠在他身边。那时的他,既矮又瘦,不时拖着两道鼻涕,脸上像被流星雨袭击过的地面一样可怕。更糟的是,他偏偏对他一见钟情,第一次邀他去他家玩,就胆敢亲他!他一时火大,就把这个丑八怪揍个鼻青脸肿。
但没想到,他不但不害怕,反而成天粘住他不放。
两人的孽缘就此展开。
别看他一脸傻相,却韧劲十足,又不怕死,即使他威胁要把他揍得爬不起来,甚至好几次拳脚相向,都不见他退缩,哪怕被他欺负得号啕大哭,第二天也照样生龙活虎,像只怎么也打不死的小强,亦步亦趋跟在他身边。
反正也是无聊,他就干脆拿他作取乐对象。
他乐呵呵给他买的午餐便当,被他一甩手丢进垃圾桶;他骗他去某个冷僻实验室,等他到后,立即把门锁上,让他一个人在摆满各种蠕虫样本的恐怖房间,瑟瑟发抖到天亮;他硬要他给他写情书,却又一转手上交给老师,在全校师生面前公开点名批评,让他转眼成为全校有名的「变态」......可即使如此,他也不曾稍稍离开他半步。
直到这一天,天崩地裂,世界坍塌,他的人生,从此被拗向另一个航道......就在他以为自己挨不过去的那一刻,他竟然又出现了!他就这么想被伤害?于是他干脆做了伤他至深的一件事------
他蛮横地压上他,剥光了他的衣服,按住他的挣扎,摸遍了他青涩的身躯,冷冷看他在自己身下发软、颤抖、崩溃......然后残忍地揉碎了他眼中满满的泪光......最后,他把站立不稳的他赶出门外。
第二天,上学时,他看到他,就像老鼠见到猫一样,浑身抖个不停,眼中闪着惊恐的光芒,而之前,那里满满都是崇拜和喜欢。不久,就听说他出国留学的消息,一个星期后,他彻底消失在他的视野里。
他终于如愿地掐断了,世界投射在他身上的最后一缕阳光。
不久后,他也辍学了。
应该不在了吧,以前那个拖着鼻涕哭喊着跟在他身后说喜欢他的男孩已经不在了,是他亲手毁了这一切。他从不后悔,亦不曾反悔。
那十年后的今天,他又出现做什么?
突然间,池凯觉得异常疲倦。
门外传来轻快的呼喊声,池凯惊醒,抹了一把脸,走出浴室。
「我回来了。」
看到他,一位身材高大、西装笔挺的男子,扬了扬手中的速食盒,露齿一笑,帅气的五官健康明朗,没有一丝阴影。
他是池凯的同居人------室友凌飞。
「要不要吃夜宵,我买了五福楼的煎饺,趁热一起吃。」凌飞问他。
「不用了,你自己吃吧。」池凯摇头,缓缓坐到沙发上。
「你的脸色怎么了,这么难看。」凌飞被他灰败的神情吓了一跳。
「没事,只是做了个噩梦而已。」池凯撩了撩额际湿漉的发梢。
「噩梦?你不是很久没做了?」凌飞放下餐盒,蹲到他面前,关切之情溢于言表,「还好吧?」
「我没事。」
「你看上去可不像没事,到底受什么刺激了?」
「你今天下班还算早。」
不想继续,池凯换了个话题。
「还早?」凌飞笑了,客厅电视机上方悬挂的时钟,清晰指着凌晨一点整。
「最近期市风平浪静,该买的都买得差不多,保持观望就行了,所以就早点回家补眠,前段时间可把我累坏了。」
凌飞在T市最大的「丰泰期货投资公司」工作。
「丰泰」隶属PALLET著名国际投资集团,有强大资金做后盾,是T市最早也是最大的综合性财经投资公司。凌飞是期货交易部的一员,除做本土及香港盘外,也关注美国、日本市场,所以,他的作息时间通常和别人是颠倒的。
「别想太多,早点睡吧。」凌飞松了松领带,走向自己的卧室。
五年前,凌飞就和他一起合租着这个二室一厅公寓,虽然简陋狭小,摆设凌乱,却仍是一个家。
他厌恶这种感觉,当初合租,硬是凌飞死拉活拽,半强迫半威逼才答应的。但现在,噩梦过后,能嗅到他人的呼吸,感觉并不坏。
虽然他不需要任何人,无边无尽的孤独,是一种境界,但若有人陪伴,也并非难以忍受,看来他远没有自己想像的决绝。
面无表情地凝视空白墙面好一会儿,池凯打开电视,看起乏味的午夜场。今晚肯定无法入睡,不如就在电视前打发消磨。
凌飞的房间,门未合拢,传来键盘有节奏的敲击声。在公司一天八小时盯着电脑还不够,回来还要继续,就算是他自己美其名目「和重要的网友聊天」,也有些夸张吧。
这种完全没有实质感的网恋,有意义吗?尽管心存疑问,但那是凌飞自己的事情,他不会干涉。
深夜,电视杂乱的画面和键盘陆续的键入声,交织成这个公寓,独特的小夜曲。
第三章
清晨,阳光普照。
「总裁早。」
迎面而过不少职员,纷纷向自己年轻有为的总裁问好。
「早。」闻宇含笑------点头,朝自己办公室走去。
「闻总。」他的私人助理ANNE迎上来,「六合征信社的李先生,已在会客厅等候。」
「请他进来,顺便泡两杯咖啡。」闻宇吩咐着。
「好的。」
不一会儿,闻宇便面对着他聘请的私家侦探。
「闻先生,这是你要的资料。」年逾四十、不苟言笑的李先生递给他一个密封的牛皮纸袋、
「你们的效率很高啊。」闻宇称赞着,龙飞凤舞地开给他一张支票,「这是你应得的酬劳。」
「多谢闻先生。」李姓男子将支票细心折好,揣入怀里,「如果没事的话,我先走了。如有需要,欢迎再次光临。」
「自然,请。」
送走私家侦探,闻宁拆开档,飘落几张泛黄的旧报纸和照片,他屏息凝神阅读,阳光照在他年轻的眉宇,映出眉心淡淡皱褶。
大半个钟头后,闻宇按住额角,冷汗潸潸而下。「原来如此......」
往事历历在目......
难怪,国三上半学期,池凯整整有三个星期没来上课。他很担心他,忍不住跑到他家里探视。
当时的气氛就十分怪异,偌大的别墅竟没有半个人影。他的房门虚掩着,他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一动不动。而他不过问候了他几句,他就突然狂性大发,一把将他拉到床上,脱光了他的衣服,不由分说地摸遍他全身。
以前,他最多只是吓吓他,像这样野蛮的侵犯还是第一次。当时他又惊又怕又痛,虽然并未做到最后一步,但他蛮横的态度、难以入耳的咒骂,还是深深刺伤了他。最后,他吼着让他滚蛋,并把他和除下的衣服一起抛到屋外,毫不留情地甩上门。
直到这一刻,他才彻底痛悟,原来他是真的厌恶他,在他眼里,他是个不折不扣的变态丑八怪。这份厌恶就和他的喜欢一样,根深蒂固,不可动摇。喜欢有多深,厌恶就有多深。
哭了整整一晚后,他哀求父亲给他转学,不久后,他就在父亲的安排下去了英国念书,从此,一别就是十年。
现在他才明白,那天池凯情绪如此反常,是因为家中剧变的缘故。他不禁深深后悔,如果他当时不是被吓到,如果他能陪在他身边......那么这段历史,会不会改写?
然而时光无法倒流,只是一瞬间的害怕和退缩,他就已在,他所无法触及的地方。
想到这里,他忍不住一拳砸上桌面......
重逢时的情景他怎样也不会忘记:他不修边幅的模样、工作时的卑恭、面对顾客时的低声下气......现在全都有了解释。没人在经历那样的剧变后,还能不改变。
池凯,我很后悔。
无声地张了张嘴,闻宇拿起桌面上的一张照片......
照片中的男子,正从一幢简陋的公寓出来。
他微低着头,隐藏的镜头只捕捉到他的侧脸,散乱的黑发下,淡漠深削的脸颊,就像一座沉默岛屿,散发着旷野般空无一人的气息,像是任何东西都无法溶入他的生命。
他孤绝地活在,人山人海的熙攘中,不属于任何地方。
这个人的灵魂是死的。
而他,能让他复活吗?
***
又有两辆车头被撞得严重变形的事故车运进维修区,阿吉看到,狠狠啐了一口。
「再这样下去,非出事不可,这两辆都是高级的进口汽车,梁奸的胃口越来越大了。」
池凯看了一眼不远处,梁新国似乎正和车主说些什么,招牌式的谄笑,像蒸晒在烈阳下的奶油般令人不快。
「凯哥,我看梁奸越发变本加厉,往钱眼里钻,他正经生意不做,只会一天到晚和车主勾搭,谎报伤情,把保险公司当凯子狠宰。」阿吉俯在池凯耳边,压低声音,「我怕事情揭露,他自己坐牢不算,把我们都搭进去。」
池凯微蹙眉心......
梁奸是个地道的奸商没错,正常的汽修业务,利润不大,他就动歪脑筋,走向和车主勾结骗保的邪路。
车主把受损车辆送到「鸿运」,车子被换上破烂的旧零件,故意再次撞击加重受损度,然后以此骗取保险费用。越是名车,受损度越严重,越可以拿到惊人的保险费。事后,梁新国再和车主私下分成,以谋取高额利润。
作假骗保这种事,在汽修业屡见不鲜,大家都做得很隐蔽,但梁新国尝到甜头,最近似乎越做越过,大有失控之势。
「阿吉,来,帮忙给这辆车换零件,能用的全拆下来,换上废品。」梁新国找上阿吉。
「老板,我肚子痛,能不能等一下......」
「混蛋,老子给你工资是让你磨洋工的?」梁新国怒骂道:「也不想想是谁给你们工资,有工作就该偷笑了,像你这种半调子的汽修师,街上一抓一把,让老子心情不爽老子立刻开除了你,让你一个人喝西北风去。」
「你......」阿吉正要冲上前理论,被池凯挡住。
「老板,阿吉今天是有点不舒服,这样吧,他的活我来干,包在我身上。」
「那就快干,妈的,养了一帮废物。」梁新国恨恨地瞪了阿吉一眼,转身离开。
「FXXK!」阿吉压低声音,在他背后比了比中指。
「干你的活去。」池凯喝止他。
「我知道了啦。」
池凯蹙眉打开车盖,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头。他再不是以前的池凯,也不想成为以前的池凯。
这份工作,虽然辛苦,却是目前必需的。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
突然,阿吉气喘吁吁从外面跑进来,「凯哥,大事不好了。」
「什么事?」正埋头苦干的池凯,抬头擦了擦脸上的汗水。
「外面来了好几辆警车,气势汹汹的,那帮条子一进来就把梁奸铐住了,还一个劲抓人问话呢。」
「因为骗保的事?」池凯问。
「我看十有八九。凯哥,趁没人注意这里,我们快跑路吧。」阿吉拉着他的手就往后门跑。
「我们又没做亏心事,跑什么跑。」
「凯哥,虽说我们只是打工的、但毕竟在他手下干了一年多,知情不报也是罪名一项,还是快闪吧。」
「喂......」
谁知,一打开后门,正对上围堵在后门的员警。
「是梁新国的手下?来,一起带走!」手一挥,池凯和阿吉被人双双揪住,不由分说塞入警车,呼啸而去。
***
「不关我事!我们只是梁新国的手下,他干的那些违法勾当,我们知道个屁啊,你把我们抓来也没用啊,还是早点放我们回家吧。」
一开始的点头哈腰都无效后,被铐住的阿吉开始抓狂。
该死的,把他像个贼一个抓起来,好像他是个穷凶极恶的歹徒,除了打打架酗酗酒闹闹事,他可从来没干过违法的勾当,十足十外表流氓内心温顺的大良民一个。
「干嘛干嘛,这里是警局,轮得到你大呼小叫,皮痒是不是?」其中一名年轻的员警,没好气地拿笔敲敲玻璃桌面。
有意绷紧的嘴角,有藏不住的稚气,笔挺的制服别有一番风味,若是平时,制服狂的阿吉会乐得以为身在天堂,可惜现在时机地点都不对,阿吉再花痴,也不会有情绪在这里意淫。
「警官,你们都已经抓到梁奸了,还把我们扣了整整五个小时,我可是从早上到现在都没吃过一口饭。求求您高抬贵手,放过我们这些无辜的打工仔一马。」阿吉哭丧着脸。
「无辜?」年轻的警官冷笑,「你身为汽修师,在梁新国手下这么久,他勾结顾客骗保的事,你会一无所知?当别人都是白痴啊。告诉你们,这次事情闹大了,安然、人寿、康泰等全国知名的保险集团已经联手向我们报案,由于牵涉面大,时间长,骗保金额庞大,上头已经吩咐把这件案子特别处理,杀一杀现在日益增长的骗保歪风。」
警官的眼中不无讥讽,「只能说你们倒霉,第一个撞到枪口上。你们的老板是吃不了兜着走,你们也算是从犯,一起遭殃!」
「等着上法庭吧。」
似乎还嫌威吓不够严重,最后还抛下这么一句,然后,年轻的警官才抖着身体起来泡茶润喉。
「靠!说得跟真的一样。这么多杀人放火案没本事破,就只会抓我们这些小喽啰充数。」
阿吉压低声音骂了句粗口,转身瞥向身后右侧......池凯在一旁静静坐着,已审讯完毕的他被晾在一旁,等候处理。
我早就叫你闪了......阿吉以唇形无声地朝池凯诉苦,池凯淡淡看他一眼,也张开嘴:少安毋躁。
阿吉翻了翻白眼,扮了个昏倒的鬼脸。
「你们两个,过来。」警官折回,叫着他俩。
「可以回家了?」阿吉一跃而起。
「想得倒美,除非有亲属来保你们。」
「靠,我十几岁就离家出走了,他们早当我死了。」阿吉掏掏耳朵,亲属?他还见鬼咧!
「你呢?」警官看着池凯。
「我没有亲属。」池凯淡淡说。
「很好,那两位就在拘留所过夜吧。带走......」
「等一下,我来保他们。」
池凯和阿吉同时转头,一位高大俊朗的男子,不知何时出现在门口,身边跟着一位戴着无边眼镜的男子,陪同他俩一起进来的,还有一位年约五十的老警官。
「蔡局长。」年轻的医官立即肃立。
老警官点点头,「这两人有人担保,手续办完后,就让他们回家吧。」
「是。」
「谢谢你,陈伯伯。」闻宇朝老警官微笑道谢。
「没事,闻晓算是我的老同学了,这个忙还是要帮的。」蔡局长点点头,「你朋友之所以被抓进来,是因为他涉及的案子,正好是目前严打的案件之一。不过他只是在主犯手下工作,情节并不严重,以后小心一点就是了。」
「明白。」闻宁点头,转身对戴着眼镜颇有精练之气的男子说:「俊杰,手续什么的就麻烦你了。」
「放心吧,我这个知名大律师帮你来办保释这种小事,你还有什么不满?」被称为俊杰的男子笑道。
「没有没有,感激不尽。有空请你吃饭,当作谢礼。」闻宇以拳轻敲一下他的胸口,走到池凯和阿吉面前。
「嗨,帅哥同学。」
先打招呼的是阿吉,他努力把嘴唇露到完美弧度,希望一口闪闪白牙能把对方电得死去活来。
「池凯,我们又见面了。」
闻宇却对他的电力视若无睹,很明显,他的眼里只有一个人。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见鬼了!池凯知道自己脸上正是这种表情。
「在电视上看到新闻报道,觉得你们可能会有麻烦,就过来看看,希望能帮得上忙。」
嘴上说得轻描淡写,事实上,却连律师都一起拎过来了。
「我以为上次已经把话说清楚。」
桥归桥,路归路,这个男人怎么一再阴影不散?
「是说清楚了,可不管怎样,毕竟同学一场,看到你有麻烦,我不可能不出手。」闻宇仍是淡淡的,温柔的笑。
「你以为我会感激你?」
哈,他以为他是谁啊,救世主?
「你不放在心上,就最好了。」
「废话,我当然不会......」
「两位两位......」看着苗头不对,阿吉连忙插进来,「别看凯哥这个样子,其实他心里还是很感谢你的啦,要不然,我们今晚都得蹲拘留所了,妈的那鬼地方简直不是人待的。多谢你啦,救了我们一命。不过同学,你可真有办法,跟局长都认识,拜托多帮我们说说好话,可千万别留下案底。」
「放心吧,我的朋友会帮你们打理一切。」闻宇朝阿吉笑道。
阿吉连忙把池凯拉到一边,「凯哥,你少说几句会死啊,你的老同学这么帮忙,你却对他这么凶,现在可是我们在求人呀。」
「是你在求人吧。」
「好好,是我气软,不过这个紧要关头,也只有他能帮得上忙,凯哥你就别再对人家板着脸了,好不好?看在我的面子上?」阿吉苦着脸,双手合十,只差没跪下来求他。
不一会儿,保释手续办理完毕,因还有事,闻宇的律师朋友自行离去,闻宇开着自己的爱车,先送阿吉回家,再送池凯。
也许是听了阿吉的活,也许是有些累了,一路上,池凯虽然顶着一张大便脸,却再没有出言不逊。他只是沉默看着车窗外的风景,少了阿吉活跃气氛,现在的空气像在坟墓里一样,令人窒息。
「我那个当律师的朋友叫陈俊杰,今后他会直接和你们联系。这只是个小得不能再小的CASE,凭他的水准,恐怕明天就能让警方撤回控诉吧。」
不需要这个男人鸡婆,池凯也知道事情并不如看上去那般严重,他又不是法盲,员警唬人这一套吓不了他,真正令他头痛的,是即将失业的身份。
「你今后有什么打算?」闻宇偏偏哪壶不开提壶。
「再找一份工。」
「想要找什么样的工?」
「随便什么都可以。」能温饱就行。
「我一个朋友的店正在招募员工,你有没有兴趣去试试?」闻宇看了他---眼。
「再说吧。」池凯敷衍着,并不想和他作任何深谈。他只想早点下车,越早越好。
缓缓踩下煞车,汽车拐入一处位于市区的简陋的住宅区。
「你就住在这里?」
闻宇四处张望,外表有些陈旧的公寓群,约有七八层,似乎没有电梯,破损的墙身刻着不短的年轮。
「再见。」池凯似乎一秒也不想多待,迅捷打开车门。
「池凯......」闻宇叫住他,「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池凯怔了怔,一只脚还跨在车外。
「我该留下来,陪着你。」闻宇盯着他的眼睛,「那天,你不是真心想要伤害我,你只是需要有人陪而已,可是我却没能发现你的不对,我害怕了,于是我逃了。这是我做过最后悔的一件事。」
池凯愣了几秒,不,他没有会错意,对方的眼神明明白白,的确是指「那天」......
荒谬!他嗤笑出声,「你他妈的别自以为是,别装出一副什么都知道的样子......」
「我什么都知道了,包括你的过去。」闻宇打断他。
「你怎么知道的?」池凯僵住,当年的事,父亲曾花大价钱把消息压下去,应该没有任何报道才对。
「我找了私家侦探,查出了一切。」
「你他妈的!」池凯像只出闸猛虎,猛地窜入车里,一把揪住他的衣领,咬牙切齿。
「你究竟想干什么?到底想挖出些什么?我告诉你,」他恶狠狠地以手指着自己的胸口,「我这里什么都没有,除了一具腐骨!」
「我只是想知道,你过得好不好。只是这样而已。」
近在咫尺的脸庞,一眨不眨地看着他,没有丝毫退缩。
「好,现在你知道了?你满意了?把别人的旧伤疤挖开令你快乐了?难怪今天你会突然出现,其实你真正想看的,只是我的悲惨的下场吧!」池凯怒极反笑。
「你明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如果我这样做伤害了你,我很抱歉。」
对方的眼眸,既温柔又悲伤,像一把刀子,刺入了池凯的内心。
「收起你那多余的同情心。」他一把推开他,「不要让我再看见你,否则,见一次扁你一次。」
这句话很像儿时他对他说过无数遍的威胁,闻宇因怀念而微微弯起唇角......
「再见。」
他扬声对那道愤然离去的背影说,回答他的,是一个粗鲁的伸出中指的手势。
目送那道冷漠的身影消失在楼道,闻宇久久、久久没有动弹......直到夜色完全变黑,才发动车子,调头离开。
应该还有见面的机会,那时,不知怎的,他就是这样确信着。
第四章
繁华商业街,车水马龙,行人川流不息。
池凯在一个报亭上买了份招聘报纸,边走边看,边用笔圈起他认为可以一试的职位。
只要不怕吃苦,工作还是满多的。厨师、服务生、外卖速递、驾驶员、建筑工地等这些工作最常见,此外还有零碎的个别工作,如水电工、宠物饲养、林业工作也偶尔登报。
池凯深知在目前一律以学历评资论辈的社会,连一张技术学校文凭都拿不出的自己,就只能应征上述体力工作。从前豪宅数幢,高级汽车出入迎送,佣人管家围绕,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生活,都仿佛是久远的梦境,远到几乎从未发生过。
「凯哥!」不远处,阿吉从公车站跳下,朝他挥手。
这几天,阿吉也和他一样,为找工作而四处奔波。这小子似乎非要粘住他不可,害他不得不替他们「两个」一起找。如果是一个人,应该顺利得多,可同时有两份空缺的工作,还真不多。
「凯哥凯哥!」阿吉兴奋地一路小跑过来。
「叫魂啊。」
「凯哥干嘛这么凶啦。」阿吉像个受气的小媳妇,委委屈屈地看着他,「人家好不容易找到一个不错的机会,店长答应给我们两个人面试说......」
「在哪里?」
「来,跟我来。」
十五分钟后,池凯和阿吉就置身于一家名为「流星屿」休闲酒吧。
酒吧装修简洁优雅,风味独特。店长是位和蔼的年约五十左右的男子,五官清秀,目光柔和。
「你们两个以前都没有当服务生的经验?」店长问道。
「我没有啦......」阿吉摸摸头。
「我在几年前曾给中餐厅打过一年的零工,也做过一段时间的外卖服务生,如果这些可以算的话。」池凯说。
「这样啊......」店长沉吟一下,「我们酒吧现在正缺人手。给你们一个星期的试用期吧,时薪一百台币,转正后月薪四万台币,如果在午夜至凌晨二点之间或法定休假日加班,工资增倍,你们觉得可以接受吗?」
池凯和阿吉同时张大嘴......
「是不是嫌少?」店长笑着问。
「不是不是......」两人几乎异口同声。
「那你们是愿意了?」
「当然愿意!店长,那我们什么时候上班?」阿吉只差没泪眼朦胧地扑到店长脚下,狂吻他的鞋尖。
「如果可以的话,今天晚上就开始吧。」
店长微笑着,像来自天堂的天使。
蓦然,池凯觉得眼角一阵抽搐。
***
「我爱你,就像老鼠爱大米。」
轻快的歌声在厨房回荡,阿吉脸上挂满了与其说开心倒不如更像淫荡的诡笑。不过短短几个小时,他就已经和厨师及其他服务生打得火热,勾肩搭背的样子仿佛他才是这里的老板。
「流星屿」是个十分幽静的酒吧兼休闲餐厅,生意最好的时段是晚间七点后至午夜时分,往往爆满。
顾客档次很高,大多是衣着光鲜的都市雅士,举止高雅,也有不少商界人士在此小酌,跟其他招摇喧哗的西式酒吧明显不同,这种氛围令池凯暗暗松了一口气。
把收回来的酒杯放到洗碗池中,池凯一抬头,就看到满眼星光闪闪的花痴阿吉。
「别对我笑得这么随心!」他一把推开他的脸。
「人家开心嘛,呵呵呵......」阿吉发出一串意义不明的怪笑,「凯哥,你怎么到现在还顶着死人脸,会把客人吓跑的。」
「我本来就是这张死人脸。」
「笑一个嘛,有份这么好的工作还不值得开心?店长人好好哦,其他人也很和善,比梁奸那个贼窝要强上千倍。」
就是因为太好了,所以才笑不起来。天上掉馅饼这种事不是没有,可没那么容易恰好在急需时,雪中送炭。
「你从哪里知道流星屿的空缺?」
「呃......一个朋友那里啦。」阿吉摸摸头。
「哪个朋友?」
「你不认识,是我以前......以前的一个老朋友介绍的......」阿吉支支吾吾,突然叫了---声,「啊,我得干活去了,不跟你废话,我们还在试用期,不好好表现不行啊。」
绝对有鬼!
看着他一溜烟遁逃的背影,池凯蹙起眉心。
***
事实证明,自己的预感总是正确的。
一个星期后,当一眼看到那阴魂不散的家伙时,池凯怔了一秒,一秒后,他恍然大悟,蓦地有股冲动,想把手上的托盘砸到那张温雅沉静的脸上,可多年来人在矮檐下的经验告诉他,他最好忍耐。
「两位想喝点什么?」
「给我一杯『逝若流星』,谢谢。」回答他的,是一位五官俊美到几近嚣张的男子。
「那您呢?」
池凯把头转向坐在男子对面的人,他的眼角有些抽搐,动作有些机械,脖子上的骨头在格格作响......最后,他勉强压下杀意,憋出一个皮笑肉不笑的笑容。
「闻先生,您想要什么?」
「也给我一杯『逝若流星』吧。」闻宇笑得童叟无欺,一脸什么都不知道、无辜极了的表情。
「你是新来的?以前没见过你。」闻宇对面的俊美男子好奇地问他。
「我上个星期开始在这里上班。」
「我叫耿海宁,你叫什么名字?」
「池凯。」
「迟?迟到的迟?」
「城池的池。」
「哦......这个姓很少见啊,很高兴认识你,今后你该会经常看到我,我是这里的常客。」
那男子看来和阿吉是一丘之貉,动不动就喜欢乱抛桃花眼。
「那么期待您的再次光临。」池凯点点头,转身就走。
「等一下,我还没问完,你有没有女朋友......」
「海宁,够了,你这缠着陌生人问东问西的毛病,什么时候才能改。」看不过眼的闻宇制止他。
「问一下又不会少块肉。」耿海宁摸着下巴,色迷迷地盯着池凯的背影,「不错的身材啊,冷冷的味道......像这种冰山美人我最喜欢了,如果是个女的就更妙。不知肖叔叔从哪里找来的,看来他也加入外貌协会了?不过多几个帅哥养养眼总是好的,也会大大吸引女性顾客。」
「你以为谁都像你,以貌取人。」
闻宇摇头,注视着池凯忙碌的背影。
他似乎有些变了。
不同于汽修厂这种工作,服务生讲究仪容整洁,看得出来他有修饰过,头发剪短了,更衬出线条分明的五官,俊逸、深邃、冷漠,整个人焕然一新。一丝不苟的白衬衫下,是------具修长健硕的身躯,隐隐散发着禁欲气息......
儿时深埋的画面,渐与此刻重叠,闻宇内心一动,乍悲还喜。
这一次,无论如何,他都不想再放开他。不管用哪种手段,不管他怎样拒人千里,他都要把他锁在自己视线能及的范围。
千山万水,只想守在有他的地方,哪里也不去。
***
「过来!」
趁别人不注意,池凯一把揪住正从厨房出来的阿吉,把他像拎小鸡一样拎到洗手间。
「什么事,凯哥?」
「还问我什么事?」池凯咬牙切齿,「你背着我,和闻宇都干了些什么好事?还说这个职位是你老朋友介绍的,当我是傻瓜?」
「凯哥别生气嘛,你听我解释。」
情知瞒不过,阿吉干脆竹筒倒豆子,全交代了。
「当初你的老同学给过我一张名片,说有困难的时候可以找他。后来我都忘了这回事了,谁知却接到他的电话,说他朋友开的酒吧有两个不错的空缺,介绍我们过去。反正也是个机会嘛,我就拉你过来试喽,没想到就被录用了。不过凯哥,你的老同学真够意思效,他帮了你这么大一个忙,却又不想让你知道,怕你会不好意思,所以特地吩咐我不要说是他的缘故,他真的很为你着想啊......」
「你怎么不早说。」
果然,天上没有白掉的馅饼。
「那有什么关系,你们两个不是好朋友吗?」迟钝的阿吉到现在才觉得不对,「等一下,凯哥,你和闻宇真的是好朋友?」
「我从来没说过我和他是朋友。」
「可是他对你这么好,一出事就跑来帮忙,凯哥你却总是对人冷冰冰的,你们以前是不是吵过架?就算吵过,到现在也这么久了......」
池凯不答,脸色十分难看,抬腿就走。
「凯哥你要去哪里?」阿吉连忙拉住他。
「去找店长辞职!」
「不要啦,好不容易才找到一份薪水高又稳定的工作,老板还对我们这么好,我不要辞职啦。」
「又不要你辞职,我辞。」
「不要啦,我想跟你一起工作,如果你一定要辞职,那我也只能辞了,可是......可是人家刚向老板预支了一个月的薪水,全部付了房租,而且我上个月的账单还没有缴清,上上个月的电话费,还有上上上......」
「好了,闭嘴。」池凯按住额头。
「凯哥,我们待在这里不好吗?我真的很喜欢这份工作,你也知道的,我以前一直都是个小混混,从来都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没有认真过,不是炒人就是被人炒,可这次我真的很想在『流星屿』长期做下去。这个地方......很有家的感觉,店长和大家都对我很好,我很喜欢这里。」阿吉的声音,在洗手间静静回荡......
池凯长长叹口气,「随便你。」
「真的随便我?那我要留下来,凯哥你也跟着留下来了?」阿吉惊喜万分的叫道。
「我都说随便你了。」池凯甩开他,推门出去。
「耶!太棒了!」
背后传来阿吉兴高采烈的声音。
也许,他一开始就错了。池凯边走边无比头疼地想着。
***
池凯今天下班比较早,只有晚间七点。
从公车站到家约有十分钟路程,顺便路过超市买了一箱泡面,牛肉口味,足够吃一个月。不是泡面就是外卖盒饭,他就用这两种「最爱」来打发自己的肠胃。
公寓旁,是一片社区公用的绿地,有一些简易的儿童娱乐设施及健身器材,供大家消遣。在以铁链串起的秋千架上。坐着一个熟悉的背影,暮色下,身影显得有些模糊。
「阿飞?」他试探着询问。
那背影动了动,抬起头,微微一笑,但那笑容看上去却疲倦至极,「你怎么现在才回来?」
「怎么不回公寓?你的童年早结束了。」池凯把手上的一箱泡面扔到地面,坐到他身旁的秋千架上,「是不是没带钥匙?」
凌飞摇摇头,指了指膝盖上的比萨盒,「来一块?」
「你不怕吐出来?」池凯蹙着眉心,如同看到怪兽。
「以前会吐,今天突然想吃,来一口?」
「谢了,我还想活久一点。」池凯摆摆手。
「别光说我。」凌飞踢了踢他脚下的箱子,「你自己还不是一天到晚吃这些垃圾食品,说过你多少回了,迟早有一天会因为防腐剂中毒死翘翘。」
「你今天怎么会有心情吃比萨?」
「也许是想尝一尝怀念的味道吧......」
高中毕业后,池凯曾在必胜客当过一年外卖快递员,和凌飞一起,成天穿棱在这个城市的大街小巷,挥汗如雨,争分夺秒。
那时年轻,他和凌飞每天下作长达十几个小时,只睡四、五个钟头,回家洗把脸倒头大睡后,起来塞一块免费比萨就立刻开工。
这样的日子过了近一年,直到两人一闻比萨的味道就想吐的地步,才终于辞了这份工作。凌飞上夜校去补习他一直心仪的财经课程,他则去学汽车修理技术,但友谊并未中断,两人从那时一直合租到现在。
「今天,我把自己所有的钱,都投到了天胶里。」凌飞仰望夜幕,缓缓开口说。
「如果赢了?」池凯问。
「就是翻好几倍的财富、别人钦佩的目光、对我能力的肯定,还有未来发展的无限可能,说不定,我还有希望成为下一任交易部经理。我等这一天已经太久了!」
「如果输了?」
「我将一文不名,在众人的唾骂中成为过街老鼠,搞不好还因无法向客户交代而不得不从『丰泰』楼顶跳下谢罪,反正从『丰泰』从跳下来的破产交易员早已不止一个二个。」
凌飞笑了,眼神却坦荡无惧。
「不要乱说话!池凯喝止他,「不是一,就是二,你的个性总是这样,难道没有折中的方法?」
「我不要折中,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说着说着激动起来,凌飞蓦地起身,豪情万丈地将领带一把扯开。
「我渴望成功!我想要跺在这片土地上让它臣服于我,我想要登到事业的最高峰,想站在丰泰大厦最高的顶层,从上往下俯瞰这个城市!成,或败,我只能选一个,而且,必须成为其中一个。」
「就算你达到了顶峰,又能怎样?」池凯静静看着他,「你拥有一切,就能幸福快乐了?金钱、权力、地位、女人、别人崇拜敬畏的眼光......这些真的就是你想要的?达到顶峰后,你又将如何?阿飞,我只提醒你一句,别变成物质的奴隶。」
「你不是我,怎知这些东西不能令我快乐?精神啊理想啊这些根本就是海市蜃楼,既然活在现实里,我就只想怎么填饱自己的肚子。没权没势没钱,就只能看别人的脸色过日子。我已经受够了!」
池凯沉默不语。
「干嘛这样看着我?像牧师看着迷途的羔羊。」
「我敬佩你的勇气。」池凯淡淡说。
是啊,他敬佩这种气势,这种他所没有的勇往直前、为达到目标而甘愿舍弃一切的勇气。
每个人都在努力经营,汲汲以求,都有自己的目标。可他有什么呢?人生在眼前无限铺展,他却觉得这条路实在是太长、太长了......
「阿凯,你曾经拥有过一切,所以不会明白,什么都不曾拥有过的人的心情。」
「正因为我曾拥有一切,所以才知道,失去一切后的滋味是什么。在别人眼里,现在的我也许一文不名,但我却比以前平静得多。」
「然而你并不快乐。」凌飞盯着他。
「什么是快乐?如果非要给快乐一个定义的话,对我来说,这种平静就是快乐。」
「你有你的道理,但这是我必须走的路。」
「我并不是阻止你,只是提醒你,这条路的尽头,也许不像你想的那样繁花似锦。」
池凯顿了顿,「当然,也许是我过于消极了。」
「我知道,不管怎样,你都是为了我好。」
「别说那么肉麻的话。」
「不管怎样,谢谢你安慰我。我的心情好多了,回家吧,胜负明天就能见分晓,现在我要好好睡一觉。」
凌飞伸个长长的懒腰,露出孩子气的笑容
两人正一起往楼梯口走去,远远就听到有人喊,「凯哥凯哥......」
「你的小情人又来找你了。」凌飞咧开嘴笑。他知道阿吉的性向,也明知池凯和他只是朋友,但就是喜欢开他俩的玩笑。
「吃你的比萨去吧,这么多废话。」池凯一脚踹上他的屁股。
「凯哥,你有空吗?」阿吉气喘吁吁地跑到他前面。
「没空,我要回家吃泡面。」
一听他这么问,就直觉没好事。
「又吃泡面,迟早有一天你被里面的防腐剂给毒死。别吃了,凯哥我请你大餐。」
「你请我?」
又是一个从天而降的馅饼,他要小心了。
「不过,条件是......」
「我还是回家吃泡面。」
池凯转身就走,却被阿吉死死拉住。
「不要啦,凯哥你这次一定要帮我,再这样下去,我非被周文给烦死不可。」
「周文......你的前男友?」
「就是他,上个星期我就告诉他要分手,谁知他根本听不进去,整天缠着我不放,又送花又送礼物,还认为我只是和他闹小脾气,不是真的想和他分手,我都快抓狂了,凯哥,你一定要帮我。」
「怎么帮你?」
「假装是我的男朋友啊!」阿吉理直气壮地说,「你这么帅又这么酷,如果我们亲热的样子被周文看到,这个衰男总会清醒吧。」
果然,他就知道没好事!
「你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我可没兴趣参与。」
「凯哥,你是我最好的朋友,你不帮我还有谁来帮我?可怜的我没爹没娘孤苦伶仃离乡背井处处受人欺负好不容易找一个男友又是个自私小人甩不掉一天到晚被他烦结果好朋友还不肯帮......」
最终,池凯还是败给了他的号啕大哭和紧箍咒般地碎碎念。
第五章
「暗火」是一间位于地下室的同志酒吧,地处隐秘。龙蛇混杂,在圈内颇为知名。
池凯来过几次,这是个寻找床伴和一夜情的好地方。身边招摇而过衣着暴露的男子,擦着呛鼻的浓郁香水,令池凯微微蹙眉,但也有看似十分正常的普通上班族,在角落独酌。
「我和周文约好了在这里谈。」
一进酒吧,阿吉就把池凯的右手绕到自己脖上,并用左手环住他的腰,两人如连体婴般招摇过市。
池凯忍了又忍,才没有把拳头招呼到阿吉脸上。
「你就不能找个安静点的地方?」
「周文脾气很爆的,我怕和他摊牌后,他大受刺激不知会做出什么蠢事来,在这种公众场合,料他也不会乱来吧。」
「既然他脾气这么坏,当初为什么和他交往?」
「寂寞嘛,刚开始他还是对我蛮好的。但日子一长,他的坏脾气就出来了,小气自私又善妒......再说他有香港脚,晚上睡觉还打呼噜。」阿吉又加上一句。
「做你的男友真惨。」池凯由衷发出感慨。
「他在那里!」
顺着阿吉手指的方向,池凯看到一位男子独自坐在酒吧东角,国字脸,塌鼻,看上去和普通的上班族没什么两样,只是神情颇为紧张,不停以纸巾拭汗,他面前还摆着一瓶酒,已经空了一半。
「阿吉。」一看到他,男子慌张起身,然而笑意却在看到他身边的池凯后冻结了,「他是......」
「我的新男友池凯。」阿吉几乎整个人挂在池凯身上,「周文,我早就和你说清楚了,我们个性不合,还是早断早好,我也已经交了新男友,你不要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了。」
「你......什么时候交了男友?」周文大受打击,不甘心地吼,「你上个星期才跟我说分手,现在不过短短四天,你就交了男友?我不相信,我不相信......你是骗我的......」
看样子周文有点喝多了,双眼赤红,布满血丝,眼神也明显无法聚焦。
「管你信不信,反正池凯现在是我男友,他又高又酷,对我又好,床上功夫也是一等一的棒。我已经不能没有他了,他也不能没有我。」阿吉说谎脸不红气不喘。
「我不相信......阿吉,你还是爱我的,你这样只是为了气我,对不对?我知道,我自私又小气,但我发誓一定会改,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吧。」
「你怎么到现在还理不清啊!」阿吉忍不住翻白眼。
狗改不了吃屎,现在说得再好听都是放屁,日子一长,是那副德性,就还是那副德性。尤其是男人,比女人更固执,绝对不可能改变。
「听清楚,我再说一次。我爱的不是你,是他!」
他的手一指池凯,大声喊道。恰好正值DJ换曲,没了音乐,喧闹的酒吧一片沉寂,更显得阿吉的怒喊掷地有声。
有人响亮得吹了声口哨,三三两两的鼓掌和嬉笑声自四周传来,看来,阿吉已成功地令他们三个成为酒吧聚焦的中心。
「吻我!」
阿吉干脆一不做二不休,一把扳过池凯的脸,吻了上去。池凯下意识地想一拳捶上阿吉的小腹,却在看到他死命哀求的神色后,咬牙忍住。
SHIT,就当被狗咬了一口。
可阿吉这臭小子却得寸进尺,舌尖灵活得像蛇,甚至还去挑逗他的舌头,并用鼻子发出嗯嗯唔唔色情的声音,令他后背寒毛直竖。就在池凯决定如果这小子还不住手,就用膝盖踢他的老二时,阿吉总算松开嘴......
池凯长长吐出一口气,忍住冲动不去擦唇上的唾液,以凌厉的眼神告诉他:你这趁火打劫的臭小子死定了!
「池凯?」
突然,背后传来男子熟悉的声音,他一下子全身僵硬......
「你怎么会在这里?」
啊啊......他今天真是走了天大的狗运!
池凯看着不知何时冒出来的男人,对方的脸色不太好。不,确切说是脸色铁青,和他平时淡定若风、静如磐石的形象大相径庭。
「我为什么不能在这里?」
「这是同志酒吧,来的都是同性恋,你知道?」
池凯当然知道,要不然也不会和男人在大庭广众下热吻,但闻宇还是无法阻挡自己像个孩子一样,做着无意义的斥问。
他实在太震惊了!
谁都可以出现在这里,唯独不可以是池凯!
他怎么可能在远近闻名的同志酒吧,和一个男的吻得活色生香?他不是从小就最痛恨同性恋?从小就骂他是变态神经病,甚至到现在不都避他如洪水猛兽?!
平素沉静收慑的面具道道裂开,他的心脏,就像在高温熔炉里煎煮滚沸,眼前的一切,都染上了令他痛彻心扉的红色。
这边的麻烦还没有结束,那边又风波迭起......
看到池凯和阿吉火热的吻秀,原本就喝得差不多的周文更是妒火中烧,「阿吉,你怎么可以这样对我?」
「我早就说和你分手,为什么你就是不愿意接受这个事实?我和你不可能再继续了。」
「都是你!都是因为你的缘故,阿吉才会变心离开我!」
周文把矛头指向池凯,赤红的双眼尽是恨意。
他踉跄走到池凯面前,揪住他的衣领,「居然偷偷摸摸抢我的人,算什么好汉,有本事我们打上一架,看到底是谁厉害。」
「打架?好,我愿意奉陪。」
池凯冷冷握住他的手,稍一用劲,就看到对方酱红的脸色。他今天心情坏透了,这家伙偏要自动撞上枪口,简直是找死!
他冷哼,轻轻一推,周文就狼狈地摔倒在椅子上,叮铃匡当连带摔碎数只玻璃杯。
「凯哥好酷哦。」阿吉兴奋地拍手......
「够了!」
池凯厉声喝道,这个荒谬的夜晚,一切都是那么疯狂而莫名其妙,而闻宇深沉幽暗的眼神,更是令他浑身如坐针毡。
「有一没二,以后不要把我扯到你那些乱七八糟的破事,要是你敢再乱来,我们连朋友都没得做!」
他狠狠指着阿吉,骂完后,又对着闻宇......
「我是什么人、去什么地方、做什么事,是我的自由。我不需要向你解释,你爱怎么想就怎么想,随你便。你的确帮过我们,但这并不是我愿意的。不要再把那些自以为是的好心加到我身上,我他妈担当不起!」
骂完后,业已暴走的池凯掉头就走,却在刹那听到阿吉的尖叫,「凯哥小心......」
周文摇摇晃晃从地上爬起来,顺手拎过摆在桌上的酒瓶,嘶吼着朝池凯冲过来......
「快躲开!」
只觉身躯被人猛然推开,「匡」地一声,尖叫过后,酒吧一片寂静......
昏暗灯光下,他看到满地碎片,汩汩滴淌的酒液,闻宇挡在他面前放大的脸,和......他头部殷红的鲜血......
「喂......」
闻宇晃了晃,池凯连忙上前,一把接住他。
「振作一点,阿吉,快去叫救护车。」
「哦。」阿吉慌慌张张掏出手机......
「喂,你不会砸一下就翘辫子了吧。」池凯半轻不重地挥着闻宇的脸,试图让他保持清醒。
闻宇微睁眼睛,酒和鲜血混在一起,在那张俊朗的脸庞上四处纵流,看上去就像午夜的恐怖鬼片......
「你......」他扯着池凯的衣袖,似乎想说些什么。
「什么?」池凯低下头,把耳朵凑到他唇边。
「你......到底......是不是......同性恋?」
看到怀中人气若游丝的模样,池凯忍了又忍。才没有失控地揪住他的脑袋乱晃一气。
SHIT,真是倒霉得无以复加的一晚!
***
市中心急诊室,消毒水的气味,充斥整个空间。
闻宇躺在病床上,脑袋就像被卡车辗过一样,疼痛无比,意识介于清醒混沌之间。他的头部被酒瓶砸破一道长长的伤口,缝了十几针,护士正给伤口进行最后的包扎工作。
「虽然伤到头部,还好不算严重,也没有脑震荡的迹象。回家后应该会头晕嗜睡,不必慌张,但如果出现呕吐现象,就要马上来医院复诊。」值班医生吩咐池凯和阿吉。
「谢谢医生。」
阿吉去药房领完药后,和池凯一起扶着闻宇慢慢走到医院门口叫车。
「你回去吧,我陪他就可以。」池凯说。
「对不起,凯哥,我真的没想到事情会搞成这样。」阿吉怯怯地说。
「你啊,下次交男友慎重一点,别老是找那种丧心病狂的混蛋。」池凯没好气地说。
「我知道了。你一个人真的没事吗?」
「废话,你再不滚,我倒要问你,你他妈刚才发什么疯,居然敢对我出手,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烦了。」
「呃......凯哥,我闪先,你好好陪闻先生吧......」阿吉拍拍屁股,顿时溜得不见踪影。
死小子!
暗骂一声,池凯扬手招了辆计程车,扶着头部缠着厚厚绷带的闻宇坐到后座。
「还记得自己家住在哪里?」
「中山......东路......景苑别墅......B栋十二号......」闻宇捂住头,断断续续地说,看来他的神智还算清醒,只是迟钝。
池凯把地址报给司机,汽车朝市中心的高级别墅区驶去。
窗外似乎有雨,细密的雨线宛若蚕线,被午夜橙黄的灯光一照,泼洒出绵密的晶莹。
许是伤创严重,许是药力发作,闻宇睡意蒙胧,整个人斜向他,脑袋一晃一晃赠着他的肩窝......
池凯僵坐半晌,终于还是把手环到他肩膀,将他轻轻揽入怀中,让他舒服地靠在自己胸前。
锁骨处,拂过对方轻微吐息,他低下头静静看他的睡脸......
陌生,又熟悉。
宽阔的额头,高挺的鼻梁,优雅的唇角,坚毅的下巴......每一分每一寸,都在告诉他,他早已不是昔日满脸青春痘的丑八怪。然而,他那股死缠不放的气势,仍和以前一模一样。
一点也学不乖的男人,难道非要被他一次次重创,才会清醒?以手轻触着他头部的绷带,缝合的时候想必很痛,这个男人却连哼都没哼一声。
自找罪受!
池凯内心暗骂,嘴里却吩咐司机,「请开慢一点,我朋友头上有饬。」
「好的。」司机随即减慢车速。
长长街灯自身后远去,而已经被自己毁掉的童年,零落散乱的心痛,再也拼不出完整的怀念。
***
闻宇一睁眼,就看到了池凯。
他趴在他床边,很平静地睡着......侧脸对着他,黑发凌乱地覆住额角,睫毛在眼睑下投射一道淡影,嘴唇微微开合......
一定是在梦中。否则,他怎么可能这么安静地待在自己身边?无辜的孩子气般的睡颜,宁静安详,心疼得令人不敢呼吸。
他的侧脸,看上去既美丽又寂寞,让他移不开视线。
忍不住伸手触抚他的脸颊,小心翼翼,这应该只是梦中的梦中、泡沫般的幻影,很快就会消失不见......
然而,这个泡沫并没有消失。
池凯猛地睁开双眼,倏然坐起,他一向浅眠,再小的动静,都能马上把他吵醒。
闻宇吓了一跳,坐起来,头部又是一阵钝痛。
「你刚才在做什么?」池凯以杀人的眼光看着他,靠!他竟敢趁他睡着时鬼摸一气。
「我是不是在做梦?」闻宇直着眼睛问。
这家伙该不会被敲傻了吧。
「我是谁?」池凯面无表情地问他。
「池凯。」
「你是谁?」
「闻宇。」
「这是几根手指?」池凯摊开自己的手掌。
「五个。」
「想不想吐?」
「还好......就是头有点晕......」
「那就好,你暂时死不了。」池凯硬邦邦地说,拿过床头柜上的水杯,「喝下去。」
闻宇把水一饮而尽,看来他是渴了,池凯把枕头搁在他腰后,让他坐得更舒服一些。
「昨天晚上......你送我到医院......然后一直陪到现在?」闻宇按着头,断断续续地回忆起昨天的情形。
「你个笨蛋,没脑子啊。早告诉你我的事不要插手,现在自己搞成这样,我可不会感谢你。」
「对不起。」
「道歉有个屁用。」
「那么,谢谢你一直陪着我。」那双微笑的眼眸,藏着深不见底的温柔,「我们合好吧,看在我为你搞得这么惨的分上,别再生我的气了。」
「你活该,每次都是这样,我又没叫你帮我。」池凯避开他的视线,「好了,反正你也没死,我回去了。」
他有点受不了目前怪里怪气的氛围。
「不会吧,你要扔下我不管?」
「我又不是医生,在这里也顶不了事。你还是打电话给亲友,让他们来照顾你。」
「可是他们都很忙,我想不出谁能抽空陪我。如果你不介意我饿死在这里的话,就走好了。」闻宇可怜兮兮地按着头部伤口。
「这听上去像威胁。」
「那......我的威胁成功了吗?」闻宇微微笑了。
「靠!」
回答他的,是池凯一句不甘愿的粗口。
***
三十分钟,厨房一直持续着乒乒乓乓的巨响,闻宇正担心自家厨房会成为二战后的废墟,想忍痛下床察看时,一脸郁闷、灰头土脸的池凯,一脚踢开卧室的门。
「吃吧。」
他的脸色不太好,喘着粗气,粗鲁地塞给他一只碗、一只汤匙。
「这是......粥?」
闻宇拿汤匙拨弄着碗里,这是一团黏糊糊灰扑扑的不明物体,散发着刺鼻气味。
「废话,不然你以为是什么。」
长这么大,池凯只会煮泡面,第一次煮粥,能煮成这德性已是相当不错。他对自己的表现相当满意。
「哦。」闻宇觉得现在最好不要去摸老虎屁股,他屏住呼吸,乖乖吃了一口......
「怎样?」池凯不免有得意之色。
闻宇瞬间变色,由青转红,再由红变白,脸颊怪异的抖动着......终于忍不下去,他飞快拿过水杯,一口吐到了里面,忍不住剧烈咳嗽起来,头部又是一阵钝痛......
池凯给他吃的不是粥,而是毒药吧。真是恐怖的厨艺!
「我就不信难吃到这个地步。」
池凯抢过他的碗,舀了---勺塞进嘴里,一秒后,「噗」地一声吐回碗里,立马冲向浴室......
听到里面哗哗的水声和漱口声,闻宇轻笑出来,很可爱,虽然他一直对他凶神恶煞粗言恶语,但就是很可爱。
半晌后,池凯才从浴室出来,死猪不怕开水烫,他认命了。
「我只会煮泡面,但你家又没有,怎么办?」
折腾到现在,他自己也已经很饿了。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冰箱里应该有番茄、生菜,火腿片,奶油乳酪,能帮我拿过来吗?还有流理台右上方的橱子里有一叠方形白面包,烤箱也在旁边,一起搬过来吧。」
「你想做什么?」
「做我们两个人的晚餐。」
「就在这里?」
「对。」
***
把烤箱搁在床头柜上通电后,闻宇做了几片简易吐司。
先让池凯帮忙把番茄切片,烤两片吐司,把番茄、火腿肉片、生菜铺在面包上,撒一点胡椒味,涂上奶油乳酪,把它放在烤箱的平盘上,短短几分后,一片金灿灿芳香四溢的CHEESE吐司,便出炉了。
国外几年,闻宇早已学会填饱肚子的简便方法,既快捷,又营养丰富。
「味道怎么样?」
闻宇笑眯眯地看着狼吞虎咽的池凯,他把餐桌搬到他卧室,自己坐在他床边,虽然时间地点都不太对,但闻宇此时深刻感受到,迫切想和自己相爱的人在床上共进早餐的心情。
「还行。」池凯很贱地回答他。
「这次只是小试牛刀,下次有机会的话,我会让你好好尝一尝我的真实厨艺。」闻宇更跩地说。
池凯正在喝水,差点喷出来,还有下一次?
「在国外多年,十分怀念家乡菜,不是没有中国餐馆,但总是没有那种味道。后来就学着自己做菜,一开始笨手笨脚,渐渐也就乐在其中,变成一项兴趣,为此闲暇时还特地去学烹饪课程,意大利菜、泰国菜、法国菜,都学了一点,不过大多是三脚猫的水准......如果你有兴趣的话,我都可以做给你尝尝......」
做给他尝?这话怎么听怎么令人毛骨悚然。
「开玩笑的,你可不要当真。」闻宇仿佛一眼看穿了他的内心,「真的要做的话,我只会做给自己的恋人吃,她是只小馋猫。」
「你有恋人?」池凯抬头看他。
「有啊。」
「那你受伤,为什么不打电话给她?」
「她出差去了,不在本市,要一个月后才能回来。」
果然,在听到他有恋人后,池凯的表情明显松懈多了,然而闻宇的眸色却黯淡下来......
「你不问我是男是女?」
「吃完了,我来收拾一下。」
像是根本没有听到他的话,池凯把将手上的吐司悉数塞进嘴里,埋头收拾起来。
闻宇不说话了,只是沉默看着他的身影。
好不容易才换来此刻的独处,好不容易才能维持目前的平静,上天知道他多庆幸自己能得这样的重伤,他不该说这些蠢话来破坏眼前的一切。
可那些沉默的、深埋在心底的杂草,却在他的舌头疯狂滋长,一天比一天茂盛,一天比一天苍郁,铲不尽烧不绝,如果再不吐露,就会令自己窒息而亡,而如果真的吐露了,就只能换来他的鄙夷漠视,从此相隔陌路。
从此,重回先前的历史。
可是,还是忍不住,真的只是忍不住而已......
等池凯清洗完碗筷,回到卧室时,闻宇已经躺回床上,双目紧闭,似乎睡着了......
他坐在床边,凑近察看,一缕碎发落在他的绷带上,他伸手替他拂开,却在触及时被他轻轻握住......
「你的手很凉。」
「我刚洗过碗。」
还没等他抽出,他就率先放开了他。
双手的接触只有短短一秒,他的高温,叠在他的冰冷上,一瞬。
「你是不是同性恋?」
这个问题终于还是来了!在那双沉静眼眸的注视下,池凯觉得自己几乎无所遁形。
「不是。」
他断然否认,没有一秒的犹豫。
自从家庭剧变后,他对女性就产生了一种本能的恐惧和回避。他并不以自己的同性恋身份为耻,也能坦然接受世人异样的眼光。全世界都知道他是同性恋也没关系,只要不是他。
唯独他不可以!
「那你为什么会出现在『暗火』?还和阿吉......」
「阿吉要我帮忙,演戏给他前男友看。」
原来如此。
就算他说是,他也绝不会相信。他明明这么厌恶同性恋。不过,依池凯的性格,能这么帮一个人,想必和阿吉交情匪浅。听肖石说,他在「流星屿」虽然有点冷漠,但对人都是彬彬有礼,从来不会恶言相向。
除了他外,他对其他人似乎都很好,作为特例,他是否该为自己开心?闻宇不禁苦笑。
「你是不是?」池凯忽然问道。
「我不知道......」
「什么叫不知道?」
「其实,我正式交往的几个对象,都是女孩子。」闻宇看着他,笑了笑,「也许你不相信,但我的确还蛮喜欢和女孩子在一起的,她们很可爱。昨晚去酒吧,只是因为好奇,最后发现我果然不适应那里,本来已经要走了,谁知却看到你......」
命运真是讽刺,国中时,他骂他变态死同性恋,没想到现在,真正变成变态死同性恋的却是他自己。
池凯觉得喉咙干涩。
「小时候,我曾经喜欢过一个男生。」闻宇凝视着他,眸光幽深,「如果,那时候他能接受我的话,我大概会变成一个不折不扣的同性恋吧,所以我自己也不太清楚自己的真正性向。」
池凯注意到,他用的是「曾经」。
「你会不会觉得我太没节操,更讨厌我了?」闻宇复问。
「我从来就没喜欢过你。」
「是啊,你一直很讨厌我的。」闻宇不以为忤,只是微微一笑。
池凯没有说话,唇角却抽动了一下。
「今晚......你会留下来陪我吧。」闻宇看着他。
「啊。」
并非关心,他只是还没到想让他死的地步。
万一他不在,他一个人是昏沉沉,把卧室外的阳台当厨房,爬上去掉个血肉模糊怎么办?他可不想第二天在电视上看到他脑浆迸裂的尸体,这一定会成为他今生最大的噩梦。
「池凯,你其实是个好人。」
「你脑子被敲坏了吗?」
「如果真的坏了,你是否会一辈子陪在我身边?」
「别说蠢话,睡你的觉去。」
「拜托,在我真正睡着前,请待在这个房间里。就算要走,也至少等我睡着了再走。」
「那我要抽烟。」池凯避开他的视线。
「请便。」
按他的指示,池凯从抽屉拿出一包烟,走到卧室的落地窗前,打开一道缝,边抽边把烟雾吐到外面。
但,仍有淡淡的烟草味,渗入房内......
闻宇缓缓闭上眼睛,感受着这与平时不同的气息,两人没再说话,只有点燃的烟头,在暮色中微微闪烁......
------变态,别挡在我面前,你想找死啊,警告你,要是再敢靠近我一步,我就宰了你!
他还记得自己儿时经常骂他的话,其实,真正成为变态的。是他,而不是他。
直到此刻,池凯才意识到,当初他伤得他有多深多重。他该负责、该道歉吗?虽然是孩子之间肤浅而无心的气话,但也许正因为年纪太小,所以伤害也更深。
然而时光无法倒流,即使能,难道他们之间就会有所不同?如果还能再来一次,他确信,他依然会狠狠伤他。这是个无止境的恶性循环,就像从天而降的诅咒,他身边的每个人,都不会幸福。
说不定,他的存在,才是真正的万恶之源。如果他消失了,大家是否能快乐一点?
早在十年前,他就已经领悟人生不过是一出荒谬丑陋的戏码,爱和恨最终都是无尽的孤独。于是他选择了这一生独行的道路,无须任何人的陪伴,即使这个男人出现,即使他的眼神那么温柔,即使他的心脏时不时悸动,也不可能政变任何东西。
这颗心如果要暴毙,就让它暴毙吧!
他不在乎。
自己和这个男人之间,不可能有任何结果。
池凯蹙眉倚在落地窗上,暮色令他的侧脸显得悒郁肃穆,极具沧桑的男人味,他一根接一根,发狠似的抽着烟,直到他身上的手机,突兀响起......
他连忙接听,顺便看了一眼,闻宇似乎并没有被吵醒,他快步走出卧室,来到客厅。
「阿吉?」
「凯哥你在哪里?我去过你家了,你不在。」果然是阿吉的声音,听上去略带哭腔。
「我在闻宇的公寓。」
「凯哥我能不能过来?」
「你怎么了?出了什么事?」
「都是周文那个混蛋......我不想再提了,凯哥,我很害怕,我想到你身边来......」
「好,那你过来吧。」
第六章
二十分钟后,阿吉果然到了闻宇的别墅。早就和管理员通过气,所以一身狼狈的他并没有得到阻拦。
「凯哥......」
一看到池凯,阿吉就紧紧抱住他,像受伤的小狗见到自己的主人一样。
「让我看看。」
池凯把他拖到客厅灯光下,仔细审视他脸上的伤口。
他的嘴角破了,唇间残留血迹,右眼瘀青,肿起大大一块,眼睛都几乎睁不开,额角也有擦伤。
「好痛......」阿吉含泪吸气。
「怎么搞成这样?」
「都是周文那个混蛋,没想到他这么不上道,知道自己彻底没戏后,居然找人在巷子里扁我出气。我一个人对付他们三个,又来不及叫哥儿们,才被打得像个猪头一样。他妈的,下次要是让我看到他,他就死定了,咳咳咳......」阿吉按着胸口剧烈咳嗽起来。
「肋骨也伤到了?」池凯脱下他的T恤,左侧肋骨有一片怵目惊心的青紫,他伸手按了按......
「痛......」阿吉顿时倒在他身上,直抽冷气,连话都说不出。
池凯扶他坐到沙发上,「恐怕肋骨断了,我陪你去医院看看?」
「不用了,我已经找社区里的王大夫看过,肋骨没有断,就是伤得狠了些,大夫还给我开了伤药和几瓶药酒,涂上这些应该会好一点。」
「我来帮你涂。」
池凯很小心地避开伤口,处理完唇角和额头的伤,再倒一点药酒,抹在瘀痕处,缓缓揉搓......
阿吉还算配合,除了不时吸气外,倒没有像平时那样大惊小怪。正奇怪他怎么这么乖,突然,一滴泪掉到他手背上,然后又是二滴,三滴,渐渐的,泪如雨下......
池凯抬起头,阿吉泪眼汪汪地看着他。
「好了好了......吃一堑长一智。下次找个好男人,不就什么事都没有了。」
池凯忍不住摸摸他的头,后者则一把扑上去,差点把他肺里的空气都挤出来。
不好推开,池凯只能狼狈地抱住他。
「这世上......哪里......还有......什么......好......男人?」阿吉哽咽着,把鼻涕都蹭到他衣服上。
池凯苦笑,他最不擅长应付这个。
「凯哥,你为什么不要我?」阿吉猛地抬起头,泪水在眼眶里转啊转。
「这个问题我们以前就探讨过,不予作答。」
是啊,为什么不要他?因为他年轻,因为他满心满眼都是仰慕,因为他整天喜欢喜欢挂在嘴回,因为他知道一旦要了他就必定会让他深陷下去,因为......他和那时的他,几乎一模一样。
这些都是理由,这些都不是理由。
「为什么?我就是不明白啊。凯哥你自己也是个同性恋,你也喜欢男人,我见过几次你以前的交往对象,一个个猪头狗脸,远看像刑满释放犯,近看像强奸犯。我条件比他们都好,你为什么就是不看我呢?我到底有哪里不对,我这么喜欢你,一直到现在,就算是安慰我,骗我、哄我都好,你为什么就是不碰我......」
突然,身后一阵巨响,打断了阿吉的哭诉。
两人同时转过头,缠着厚厚绷带的闻宇,脸色苍白地扶着沙发后的影碟柜,神情就像见鬼一样,CD散落了一地。
池凯觉得眼前一阵发黑,他站在后面多久,听到了多少?
「闻先生,不好意思吵到你,我只是来找凯哥的。」还摸不清状况的阿吉,有点不好意思地擦干眼泪。
「你刚才说什么?!」闻宇摇晃着走过来,死死按住阿吉的肩膀,阿吉有些吃痛地缩起身子。
「我只是在向凯哥抱怨啦。」
「池凯是同性恋?」他问他,眼睛他却死死盯着他。
「是啊......你不知道吗?」阿吉一派懵懂无知。
「阿吉。」池凯喝住他,SHIT SHIT SHIT!他在心里连着骂了三声。
「你骗我?!」
「我骗你,那又怎样?」
内心的波动只有一瞬,当池凯站起身后,他平板的脸庞,已看不出任何情绪。
「为什么?」
「为什么你们每个人都要问我为什么!」池凯火了,「我也想问你们为什么非要缠着我不放,放过我好不好?我有说过什么做过什么让你们误会的事吗?阿吉,我不是你的保姆!闻宇,我凭什么要非对你说实话不可!你们他妈的就不能让我一个人待着安静一会儿?!」
「凯哥......」
「够了,我不想再见到你们任何一个人,都给我滚。」
意识到这其实是闻宇的公寓,池凯改口。
「你们不滚,我滚。」
「砰」地一声重重带上门,他把所有的愤怒都关在门内。
***
凌晨的风刮过脸颊,带来刺骨寒意。
池凯拉高衣领,在空旷的大街上疾步走着。他不知道自己要到哪里去,茫无目的,只是想快点逃离,逃离愤怒,逃离过去,逃离那个男人......
深呼吸,让自己冷静下来。前方有个公车站,他坐在冰冷的椅子上,长长吐出一口气。
偶尔有汽车掠过,带着呼啸的风声。这个城市的脉搏始终是有力的,即使在如此的沉默中,依旧魅力横生。
那些丑陋的往事,已经在这样的都市中,一天天淡化,刻在胸口的伤,也逐渐成为过往。
十年前,池凯记得自己曾是个多么骄傲无知的男孩,以为恩爱的父母为自己筑就的城堡永不会倾塌,没想到,剧变的发生是如此令人措手不及!
那时,父亲池文山是阳光集团总裁,以从事食品贸易为主,业绩相当可观,是当时排名前十的食品业大公司。
对池文山而言,事业便是生命,以致冷落妻子章玉婷,竟耐不住寂寞,红杏出墙,和他的司机私下发生性关系,被池文山撞破,两人感情彻底破裂。池文山提出离婚,章玉婷却趁机狮子大开口,池文山不肯答应,两人的官司纠缠许久,才被法庭判离。因错在章玉婷,池文山只付少许赡养费,家产一分未出。
章玉婷怀恨在心,和情夫策划绑架亲生儿子池凯来勒索池文山,人言虎毒不食子,但这个女人却心肠狠毒到要把自己的儿子推入火坑。
池凯被绑架到一所偏僻废弃仓库,警方在营救过程中将她的情夫击毙,她却拿自己的儿子当人质,逃了出来。天网恢恢,竟自己在窜逃过程中发生车祸,当场死亡,坐在她身边的池凯也受了伤,所幸他命大,只是轻伤而已。
然而,更大的悲剧还在后面,章玉婷挟持池凯逃亡后,池文山受不了这个刺激,心脏病猝发,病死在医院。
同一天,池凯失去了双亲。他成了不折不扣的孤儿。
此后,阳光集团因总裁突然去世,公司变得群龙无首,祸不单行,公司的副总之一勾结外人侵吞资产,阳光集团负债累累,无法支撑,公司宣告破产,别墅楼层等家产也被法庭指定的事务官收回,以应付接踵而来的债权人。
几乎是一夜之间,池家已是一文不名。
池凯国三勉强毕业后,就辍学了。自那以后,他打过不少工,餐馆、外卖、加油站、汽修师......他并不怕吃苦,他愿意吃苦,只有苦涩才能支撑起他生命流涌的动力,才能冲缓他灵魂深重的黑色,而甘甜如意的生活只会毁了他。
以前那个高高在上、不可一世地活在童话城堡的白痴,在十年前就被人扼杀了,剩下的,就只是一具孤身走天涯的灵魂。他不相信任何东西、任何事、任何人,对未来没有任何期许,对幸福生活没有任何渴望。他活着,只是因为活着而已。就这么简单。然而今晚,他却感到了前所未有的空虚和空洞。他试着不回首过去,任影子淡化为虚无。这样他就能快乐了吗?他试着不对任何事任何人倾注感情,任自己冰封的心日益坚硬,这样他就能远离所有伤害了吗?
他只是想觅得一处安身之所,不被任何人打扰,死一般的寂静和空旷无人,就是他所寻求的理想境界。
然而有人偏不得让他安生。
凌乱的脚步在不远处响起,池凯偏过头,眼神复杂地看着朝他靠近的男人......
他居然一直跟在他身后!
两人视线相投,呼吸因接近而有了温度。
「对不起,我再也不会问你为什么。不管你是谁,不管你喜欢什么人,你都是我所认识的那个池凯,不会有任何改变。」
闻宇在他身边缓缓蹲下,握住他冰冷的手,仰头凝视......
「跟我回家吧。」
池凯动了一下,想挣脱,但那力量却大得出奇。
男人的脸上焕发出异常坚定的光芒,那光芒令他退缩了,再没有动弹。
「你流血了。」
忍不住提醒他,许是一路追赶他的缘故,伤口破了,男人头上的绷带渗出暗红的鲜血。
「是吗?难怪头很痛。你走得太快,我怕追不上。」
「你最好不要再接近我。」池凯警告他,认真的,前所未有的认真。
「我知道。」闻宇淡淡一笑,笑容蕴藏着深深的悲哀,「接近你,只会让我痛苦。从小到大,你似乎天生就有伤害我的能力,一次又一次,只要在你面前,我就觉得自己是全世界最傻的傻瓜。」
「喂......」
「听我说完。」闻宇紧紧攥住他的手,「你骗了我,我也骗了你。说什么已经有了女友,都是假的。我的确有一个交往三年多的女友,她对我很好,很爱我,一心一意想和我结婚,但是,我却一直无法给她承诺,最终,她还是很伤心地离开了。自那以后,我就再也没有和任何人交往过。之所以骗你,是因为我知道,这样说,可能会让你觉得轻松一点,我知道你很讨厌我的接近。从前是这样,现在也是这样,你真的一点也没有改变。」
闻宁苦笑了一下,到刚才为止,他一直都在忍耐,但现在,他无法再保持沉默了。
「刚才一路追着你,我一直看着你的背影,其实你是知道的吧,但你却一次都没有回头。我有个错觉,如果这次追不上你,这辈子都别想再追到你。还好,你还是让我赶上来了。」
这个男人,完全让人无法理解。
「为什么非要接近我不可,为什么一定是我?我是男人,而且我以前对你还这么坏。」
池凯无法置信地看着他。
「我也不知道。」
男人凝视着他的目光,纯粹得令他心痛。
「就像航行在茫茫大海,一路来风调雨顺,但只要一触及你的岛屿,就会马上风浪大作,让我吃尽苦头。可即使这样,我也想到你的地方去。想待在你身边,不管是天涯,还是海角,只要是有你的所在就可以,从此不去任何地方。------如果,非要为这种感情下一个定义的话,我想也许这就是别人所说的『喜欢』,或者,『爱』。」
他说得很慢、很慢,却没有一丝犹豫。
这是千万人为之歌咏的爱之语吗?可为什么池凯却觉得自己的胸口,似被利箭刺中!
「你傻啊!即使被我那样对待,即使被我强暴......」他几乎是吼着出口。
「你并没有真的强暴我,那天你只是想赶我走而已。人或多或少都会做令自己后悔的事,可我发誓,那时离开你,是我这辈子做过最后悔的事!我不该一走了之。如果,我能留下来,陪你渡过那段难熬的岁月,也许......」
「根本没有也许!再怎样也无法改变我厌恶你的事实!」池凯甩开他。
「你讨厌我,只是因为我,还是因为你在拒绝全世界?」
「是你。我永远不会和你在一起!」
「那么,给我一个能让我死心的理由!」
再次被握住的手心,熨贴着他的手掌,传来的高温令他阵阵眩晕。
「讨厌一个人需要理由吗?」他瞠目问他。
「我需要!」他坚定回答。
这个男人为什么这么执著,他懂不懂什么叫放弃?为什么对自己纠缠不放?这世上多得是清秀俊美的男生,个个阳光健康,何必非要像他这样冷漠粗鲁且对他从未有好脸色的人?
他居住自己的沉默之岛,已是老僧入定,只待安静走完这---程,他却破风泅渡而来,披荆斩棘,一次又一次,撼动着他的铁血城池......
他的胸口百感交集,一切都是那么荒谬荒唐,无法理解,而终于失声笑出来。
「你想让我再强暴你一次吗?」
「那你就强暴我啊!」
池凯眸色阴郁地盯着他,突然一把揪住他的头发,狠狠按向自己,然后,一口堵住了他的嘴。
这是一个野兽般充满了粗暴的吻,他长驱直入,撬开他的唇,掠夺他的舌尖,不顾他是否疼痛,他卷起他的用力吮咬啃舔。
炽烈的鼻唇在唇舌间厮磨,男性的味道充斥每一寸鼻腔......
他的力量强大而可怕,隐隐带着莫名的愤怒,焚尽一切的火焰在他们间熊熊窜升,这个吻仿佛世纪末的灾难,看不到明天一样的疯狂。
尖锐的痛楚传来,炽热的气息远去,结束后,两人都像窒息般重重喘着粗气。
闻宇以指尖抚上自己的唇角,一抹淡淡殷红,嘴唇被他咬破了。
「如果待在我身边,就会一再受伤,这样也没关系?」
那抹殷红,令池凯的眼眸黯淡下来......
这个还没开始就已因他而伤痕累累的男人,底限到底在哪里?
「没关系。快点爱上我吧。只要你肯爱我,这一生,我都会好好守着你。」
说着求婚般的誓言,抚上自己脸颊的手指,带着灼人的温度,而凝视自己的双眸,又是如此温柔横溢,似海深邃。
「够了够了够......」池凯抓狂嘶吼,双手深深揪住自己发间,只觉得头痛欲裂。
闻宇前倾一步,将他紧紧抱入怀里。他胸膛传来的热量,源源不断输入他冰冷的内心。
两人维持这个姿势一动不动,许久、许久......
「放过我吧......」
终于,池凯发出微弱的求饶声。
「不放。这一次,我说什么也不放手!给我一次机会吧。」闻宇略松开他,「不要一开始就否定我,至少给我一点时间来证明自己,也给你自己一个机会!」
「多久,一年,五年,还是一辈子?我没有时间。」
「一个月,只要一个月就好。」男人的眼眸,闪烁着飞扬的神采,「我一定会让你爱上我!」
那光芒实在太强烈,强烈到令他心悸。
「不要说得这么肯定。」
「不试你又怎么知道?我等了你十年,现在向你要回一个月,并不过分。」
「你在玩火,总有一天会后悔......」池凯深深叹息。眼前这个男人是怎样都不会死心的,他败给了他的固执。
「那是我的事,不必替我担心。」
「一个月后,你就会不再缠着我?」池凯牢牢盯着他。
「对。一个月后,如果你仍想离开我,我就放手,绝不再纠缠你不放、从此消失在你面前。」
「......」池凯深深蹙眉,内心不断挣扎。
「你不说话,我就当你默许了。接下来的一个月时间,你是我的。」闻宇趁热打铁,步步紧逼。
「那么,跟我回家吧。」
手掌再次伸过来,在他面前摊开。
池凯咬牙瞪它半晌,终于,把手递给他。
男人马上握紧他的手,无比温柔地笑了,把他从椅子上牵起来,「看,天已经亮了。」
池凯抬头望向天际,一丝霞光,红日自钢筋丛林中,喷勃而出,身处的世界,刹那变得清澈透亮。
「一切都过去了。相信我,我不会让你后悔的。」
男人把他的手指拿到唇边,亲了亲,朝他微微一笑,然后,伸手揽住他,吻上他的唇。
清晨里,被驱散的薄雾中,一线悄然跃升的阳光,投射在街头两个旁若无人亲吻的男子身上......
妈的,这次亏大了,费了半天劲,结果还是被这小子给得逞。池凯边被动地接受他的吻,边懊恼无比地想。
***
夜幕,「流星屿」和往常一样,热闹非凡。
酒吧深处的沙发上,闻宇和耿海宁相对而坐。后者懒洋洋地陷在沙发里,前者则一眨不眨地看着在酒吧内忙碌的池凯,嘴角挂着不知如何形容的令人寒毛直竖的笑意。
「回神回神......」耿海宁看不下去了,在他面前晃着五指山。
「怎么了?」闻宇总算把注意力移到他身上。
耿海宁伸出左腕,指了指劳力士精工手表,「足足二十分钟三十四秒,你一眨不眨地盯着人家直到现在。」
恐怖的凝聚力!
「有这么长?」闻宇犹不自知。
耿海宁露出同情的神色,摇摇头,「老兄,你完了。彻底完蛋了。喜欢一个人也不是这种喜欢法,小心陷下去粉身碎骨。」
「我早就粉身碎骨了。」闻宇苦笑。
「他就真的那么好?」耿海宁看着不远处的池凯,没错,那家伙长得的确让人心动,冷峻深削。腰线完美,但还没有俊美到令人如此忘情的地步吧,至少他就看过不少比他更优秀出色的男人。
「反正我喜欢。」
「看来还是初恋最刻骨铭心,你国小就对他一见钟情,说实在,我还满羡慕的。」耿海宁感叹着。
「你啊,也不要一天到晚只顾玩。有好的对象,就早点定下来吧。」
「开什么玩笑,人生在世,吃喝玩乐。和美人相伴是我人生最大目标,怎么可能只停留在一朵花上。」耿海宁坏坏的笑,俊美出色的外表,令他从小到大都不缺床伴。
闻宇摇头......
「不过......你搞得定这种冰山美人吗,他从我们来到现在,瞄都没有瞄你一眼,完全不把你放在心上。」耿海宁懒洋洋地把脚搁上茶几。
「慢慢来,总之能追到他,就已经是进了一大步。」
「别怪我没提醒你,我看他不好对付。如果有一天你被他甩了,别到我这里来哭诉。」
「乌鸦嘴!」闻宇把指节按得格格作响。
「我说错了,是我不对。」耿海宁连忙举手投降,「祝你早日『攻』德圆满,对了,你们应该还没做吧?」
闻宇正在喝酒,差点没呛住。
「真的还没『做』?」耿海宁特别强调「做」这个字。
「拜托,我头上的绷带还没拆,今天才刚感到好一点。你除了下半身,就没其他问题可考虑了?」
他真的服了他!
「什么其他问题,这个才是最关键的问题!」耿海宁叫了起来,「SEX是一切的基础、恋爱的最高境界,如果SEX都没有满足,那还谈什么恋爱,还不如拿本书学人家柏拉图算了。对了,小宇,你跟男人应该还没有经验吧。要不要我教你几招?」
「你和男人有经验?」闻宁上下审视他。
「当然......暂时还没有,目前我喜欢的还是软软的美女,男人的身材太硬了,上床也做不到几种姿势,太无趣!」耿海宁大咧咧地说:「不过,本人秉着认真博学的精神,对男同志做爱也颇有研究......」
他一掌拍上闻宇的肩膀,凝重地说:「看在我们是哥儿们的分上,我先教你几招。首先,润滑是关键!男人这个部位,不比女人,不能自动分泌黏液增进润滑,如果前戏没有做好,进入时双方都会很痛苦。所以,一瓶好的润滑剂是必需的......」
正说着,一道人影无声地朝他俩接近......闻宇一看到那人,立即变了脸色,拼命咳嗽起来......
「小宇,你的眼睛坏了,干嘛挤个不停......」
耿海宁终于察觉不对,一掉头,正对上冷若冰霜的池凯,立即变脸似的换上魅力笑容。
「嗨,帅哥,你什么时候站在这里的?」
「耿先生,这是您刚才点的伯爵茶。想必刚才耿先生谈兴正浓,才没有看到我过来。」
「呵呵,是啊,我正在教小宇一些人生真谛。」耿海宁干笑几声。
池凯唇角动了动,微俯下身,「这就不劳你费心了,我自然会教他的。」说罢,颇有深意地看了闻宇一眼,掉头走开。
「匡......」
耿诲宁手一抖,手里的酒杯跌到了桌面。
而闻宇被这句话呛到,这次是真的用力咳嗽起来......
第七章
下班时,已是午夜。
收拾完毕,走出店门,并不意外看到守在外面的男人。
「上车吧,我送你回家。」闻宇朝他微笑,很绅士地打开车门。
池凯也不说谢,径自坐了进去。
车内音响传来温静的钢琴曲,夜风拂过脸颊,带来春季湿润的气息。
「累了吗?」闻宇边开边看了他一眼。
「还好。」池凯微转过头,看着专心开车的男人,不得不承认,这家伙有一张很好看的侧脸。
「看什么?」他察觉到他的视线。
「看你。」
似乎没想到他会这么回答,闻宇微带吃惊地看他。
「哦?因为我帅?」
「因为你蠢。」池凯没好气地说。
「多谢夸奖。」闻宇反而笑了。
池凯从鼻子哼了一声,转头看外窗外......不一会儿,他就发现有点不对。
「喂,这不是去我家的路。」
「的确不是。是去我家的。」闻宇笑眯眯地说。
「我可没说过要去你家。」
「可是你答应给我一个月的机会,所以,这一个月里,我怎么对你,都可以吧。」
闻宁把车子缓缓泊入别墅,熄火,看着神色不善的池凯,微微一笑,俯身吻上他的唇......
「混蛋。」池凯只来得及发出这两个字。
唇舌间点燃高温,他们都有好一段时间没有性行为,积了不少,突来的激情俘虏了理智,两人一路纠缠到卧室......
「要做吗,现在?」
闻宇气息不稳地按住池凯的手,两人都衣衫不整,他的上衣早已不翼而飞,而他的牛仔裤也已褪到半截。
「废话。不是你先勾引的我?」池凯缓缓把他压倒在床上。
「我以为你没这么容易上当。」闻宇低声说,右手在他背部缓缓游走,脸颊磨蹭,男性吐息喷到各自鼻间。
「我也是男人。」池凯几乎有些恶狠狠地啃咬着他结实的肩头。
「等一下,你要在上面?」闻宁钩住他的大腿,一翻身,两人位置倒转,他压到了他身上。
「你有疑问?」池凯一边扬眉,一边解开他的裤扣,将长裤一把褪下。
「我是第一次,你不觉得该让我多学习一下?」闻宇也随手替他脱下T恤衫,不一会儿,两人便如初生婴儿,袒裎相对。
「正因为你没经验,所以我才要好好教你。」池凯不客气地一把揪住他的命根子,替他双腿发软的时候,翻身压上他。
「这不公平。」闻宇嘟哑着,琢磨如何才能反「攻」。
「谁让你是菜鸟。就算我让你上,你知道怎么做?」
「我看了很多男同志的A片......」闻宇明显有点心虚。
「没实战经验的人给我闭嘴,我来教你什么才是『人生的真谛』。」
凝视他几秒后,他低头,吻上他的唇。
他口腔内的气息明朗而清新,和他的人一样,柔软的舌尖微带韧性,轻轻回应着他的舌......
他的吻技不差,当然也没好得令人惊叹的地步,看来他的经验的确不多。池凯自己并不是个对性热衷的男人,甚至可以说比一般男人要淡漠,和人上床只是为了发泄,但今天,这一刻,在自己身下的男人,和其他人不同,他不得不使出浑身解数......
两人不断变换着角度接吻,许久未做,彼此都有些饥渴,不客气地上下其手......
赤裸肌肤相贴的滋味微妙而美好,他的温度比他高,游移在背部的双手,点燃窜窜火苗,而他则一边抚摸着他健硕的胸膛,一边以左腿挤进他的双腿间,上下磨蹭......
气温升高了,腿间摩擦而起的欲火,令双方都有些发软,麦色的健康肌肤,在各自情色意味明显的挑逗下,微微战栗。
空气中涌着不安的因数,渐渐粗重的喘息,流溢在宽敞的室内。
闻宇啃舔着对方的耳垂,以手掐入他紧翘结实的臀部,感受着手下弹性十足的触感。完全不同于女人,这次,他将拥抱一个男人,不,确实地说,是被一个男人所拥抱。
但并没有半丝违和感,胸中涌涌不断的激情和渴望,早已跨越性别界线,眼前这个男人,不是别人,是他渴望了足足十年的男人。这一次,再没有任何人、任何事,来阻止他和他结合。
他迫切地想要他,感受和他合而为一的冲击。
被他的热情感染,池凯一手缓缓揉搓着他的私处,一边吻上了他的胸膛,在淡色的男性乳尖上缓缓吸吮。
「嗯......」
一种酥麻的电击感自尾椎窜升,怀中人难忍地挺起了身体,知道他有了感觉,池凯继续加大吮吸的力道。
与此同时,手中滚烫的硕大渐渐抬头,微颤颤在掌心跃动,颜色和形状都很漂亮性感,被这个小家伙迷住,池凯凝视了一秒,然后,把它纳入口中......
「喂......」
闻宇惊叫了一声,完全没想到他能做到这个地步,随即又难耐地呻吟出来,双手深深揪住他的头发......
虽然不是没有做过,但次数屈指可数。一般都是摩擦勃起后,直接插入,他在床上一直都是一号,而厉害的一号只要用那根让零号欲仙欲死就行。
池凯几乎有些笨拙地舔着,右手抚着对方大腿根部,徐徐加深刺激,仍是很清新的气息,这个男人的全身,都和他的人一样,整洁,低调。
温度逐渐升温,细密的汗水,自额际泌出......犹如融化般的快感,自下体一波波传来,被包围住的地方是如此柔软湿热,后背传来阵阵电流,大腿根部情不自禁微微战栗......
「等一下,我要出来了。」闻宇喘着粗气,揪紧了他的头发。
即使听到警告,他也没有放开,直到口腔接到一股灼热液体,他才松开他,伸手取过旁的餐巾纸,吐到里面。
「味道如何?」闻宇微笑,胸腔上下起伏,眼角染上微红情欲,带一丝羞赧,说不出的性感慵懒。
被吸引的池凯低下身,「你自己尝尝看?」然后吻上他的唇,将自己的舌尖送入,缠住他的,轻柔啜舔。
「好怪的味道。」闻宇皱起眉,却没有推开他。
没有半点浪漫气息、赤裸裸的性行为,却令两人乐在其中,一如大自然中玩耍的猫咪,你舔舔我,我咬咬你,尽情享受着肌肤相亲的快乐。
「有润滑剂吗?」池凯伸出手指探了探,他的洞口紧窒得惊人。
「海宁给我了一盒,在裤袋里。」
池凯抓过一旁的裤袋,挑出润滑剂,挤了一大坨在手心,徐徐抹到他的后庭......
一根、二根、三根......终于,那神秘的地方能容纳三根手指的进出,闻宇咬牙忍受着异物进入身体最私密处的不适感,池凯也好不到哪里去,他那里都快爆了,浑身燥热,汗水自发间一滴滴渗下......
「忍耐一下,我进去了。」
他一手握住早已一柱擎天的硕大,将他翻过来,按住对方结实的臀部,缓缓送入......
过程几乎是艰难的,两人都发出轻不可闻的呻吟,好不容易全根尽入后,池凯一动不动地俯在他背后,生怕一不小心就会射出来,他那里实在太紧、太热了!
「还好吧。」
他在他耳边细语,轻吻着他的耳垂,而右手也摸向他的胯下,试图让他僵硬的身体松弛下来。
这片神秘的花园显然并没有被任何人占领过,而他是征服他的第一个男人。在感受到他渐渐放松后,他不再犹豫,展开了原始的律动。
陌生而强烈的激情,在他俩体内四处冲撞,飞溅的火苗令双方都迷失了自己。开头撕裂般的痛楚过去后,他渐渐尝到了情欲的甘甜。无边无际的欲望潮水铺天盖地袭来,灭顶的快感,让两人都发出紊乱的声音......
昏暗灯光下,两具男性躯体纠结起舞,炽热的汗水,滴在彼此的肌肤上,分不清是到底是他,还是他的。他边律动,边揉搓着他的火热,而他则紧紧揪住床单,发出微不可闻的声音......
那断断续续的闷哼,撩动了他内心最深处的柔软,欲火愈发猛烈。他将手指伸入他的嘴唇轻轻挑逗,指尖上传来的湿意和酥麻,令热情更加激昂澎湃、势不可挡。
「好棒......你那里好紧......」
他发出由衷的赞叹,摆动强劲腰身,加快频率......他觉得全身如置地震中心,山摇地动......
焚心的欲火,自四肢骨骸流窜,每个细胞都敏感无比,撞击一次比一次强烈,绞动着紧绷的琴弦,直至最高点,奏出迷人的乐章......大脑一片空白,阵阵眩晕间,两人失神地抱紧对方,一起攀上高潮的绝顶......
等双方都稍稍平复一点,他从他体内缓缓出来,倒在床上,他转过身,两人喘息着面对面,凝视半晌后,又情不自禁吻上对方......
记不清到底做了几次,池凯只记得,自己像只饥渴的野兽,在对方身上不断哨舔撕咬......肆意挥霍着这份似乎永远也发泄不完的激情,四处刻下自己的印记。
而闻宇则比他更激烈,不但在他背上留下无数抓痕,还刻意在他颈部和胸口印下数不清的证明。
他们双方都如此饥渴、如此欲火焚身,仿佛这辈子从未做过爱。他并非懵懂无知的少年,他也不是一张白纸的男子,可他们却为彼此的肉体癫狂,迷乱得找不到最初。
池凯害怕这种感觉,这种不顾一切的疯狂和激情,这会让他错以为,他将一生和他死死纠缠。
而一生,恰恰是他最害怕的字眼。
***
「流星屿」的员工更衣室内,储物柜不断发山嗡嗡的振响。
「凯哥,是不是你的手机在叫?」阿吉匆忙换着衣服,提醒一旁的池凯,今天他和池凯同一班,将会做到凌晨二点。
「不是。」池凯冷着脸说。
「让我看看。」阿吉打开池凯的储物柜,果然,可怜的手机孤零零缩在一隅,「凯哥,你为什么不接?」
池凯一把抢过手机,掐断电话,并将它关机。
「为什么要关机?」阿吉奇怪地看着他。
「为什么你要这么鸡婆?」
「我知道了。」阿吉一拍大腿,「一定是闻宇打来的,对不对?你们又吵架了?」
多亏耿海宁的大嘴,现在全「流星屿」都公认他们是一对难分难舍的爱人同志。
阿吉先是哭闹了半天,最终也只能无奈地接受了这个事实。毕竟他也觉得闻宇是个不可多得的新好帅哥,他和池凯在一起,养眼得很。再说闻宇有恩于他,肥水不流外人田,再不甘心,也只能作罢了。
「凯哥快向人家道歉啦。」
「为什么是我道歉?你又不知道经过。」
这小子,居然胳膊肘往外拐。
「这还用说吗,闻宇对你这么好,他怎么可能做让你不开心的事,肯定是你蛮不讲理地欺负他、折磨他、蹂躏他......」
滔滔不绝的话,在看到池凯面目狰狞地伸出拳头后猛然止住。
「我什么都没说,做事去了。」阿吉拍拍屁股往外逃。
一个人留在更衣室,池凯默然看着掌中的手机......
自发生关系的那晚,已有三天,他对他避而不见,专挑凌晨时段上班,那家伙毕竟是一家公司的总裁,不可能全天守候,也无法配合他这么晚的时间表,只能以电话联系。
开头几通,池凯还勉强去接。
打来的全是毫无意义的口水电话,不外乎「我想你,你有没有想我」这种情人间的私语,他讲得愈起劲,他愈听愈毛骨悚然,借口忙而匆匆挂断,到最后烦不甚忧,他冲他吼:「你没事做啊,不要一天到晚来烦我」,然后挂断,没想到,他仍是锲而不舍,刚才又来夺命连环CALL。
不知放弃为何物的男人。
恐怖的执著。
身体仍残余那时的余热,头颈和胸口的吻痕还在,但头脑愈冷静,便愈痛悔当时的忘情。
很显然,他的回应令他更加忘乎所以然,他是否在无意识地纵容这个男人?
一个月的时间......
池凯长长吐出一口气,现在看来,实在太长了。长到比他的生命,更令人觉得难以忍耐。
第八章
下班打烊后,已是凌晨二时,街头空无一人。
走入自家公寓楼,楼道上几张破旧的报纸,被风吹得四处飞散,池凯顺便捡起脚下一张,揉成团,塞入楼道旁的垃圾筒。
有几家住户的窗户仍透着亮光,传来隐隐的叫骂声,是家庭不和,还是其他原因?
池凯一边无聊猜想着,一边跨上第六层楼梯。
远远望去,自己的公寓单元门前,匍匐着一团阴影。灯光很暗,看不真切,池凯心生警觉,慢慢接近......
那是团人影,男人坐在报纸铺就的地面上,蜷着双腿,把头埋入膝盖中,似乎睡着了,黑发被风吹拂着......
「喂......」池凯踢踢他。
阴影动了动,男人抬起头,揉了揉惺忪的眼睛,看到池凯,露出温柔的笑靥,「你回来了。」
「你怎么在这里?」池凯瞪着他,胸口却掠过一阵莫名的悸动。
「我在等你啊。你都不来见我,也不接我的电活,更不去我家,所以我只好来找你了。」
闻宇拍拍屁股,站起身,活动着麻木的腿脚。
「进来吧。」池凯打开房门,按下开关,顿时屋内一片光明。
「这是你和别人合租的房间?」
闻宇第一次到他的住所来,不免新鲜好奇,四处张望。
房间不大,两室一厅,连着厨房,布置得十分简单,布艺沙发上散乱着数本杂志,餐桌有两杯泡面,放着胡椒、酱油等调味瓶......
玻璃茶几上淡淡一层灰,看得出主人并不擅长打理,或许是因为太忙碌的缘故。
两个男人居住的房间,能保持成这个样子,已是很不错。
「你有个同居人,是吧?」
「嗯,他叫凌飞,现在应该还在公司里忙着。」池凯走进厨房,灌一壶开水,通上电,「你喝什么?这里只有白开水。」
「无所谓,我只要有你就好。」闻宇走到他身后,轻轻抱住他,把头搁在他的肩窝上。
「喂......」池凯蹙眉。
「你生气了?为什么不回我的电话?」将他的耳垂含入口中,他以牙齿轻轻啃舔。
「我说,你懂不懂什么叫成年人?成年人是不会像那些十几岁的国中女生,一天到晚黏在一起不放。」
池凯偏着头躲他,但被他紧紧箍住,活动范围有限,只能被动接受他的挑逗。
「可是三天没见了,难道你不想我?哪怕想念我的身体也是好的。」闻宇得寸进尺,只手摸向他的胯下......
毕竟都是血气方刚的男性,没抚弄几下,就有了反应。
「你看,你还是很想念我的嘛。」闻宇低声笑着,加大了力度。
「你这家伙。」池凯终于按捺不住,一个转身,将他猛地压到冰箱上。
水烧开了,电壶在沸腾,阵阵热气自流理台上喷出,却没人注意......
「足足五个小时,你真的让我好等,不过,等候还是值的......」闻宇凝视着他,低声说。
内心深处一丝愧疚感,令池凯整个人都柔软下来,以手指轻抚那张俊朗优雅的脸颊,他凑上去,轻轻吻了吻他的唇。
仅止于表面的接触,蜻蜓点水,连舌头都未曾深入。
然后他停下,静静看着他。
近在咫尺的脸庞,散发着惊人的性感魅力,两人不约而同想起第一次的激情,都有些口干舌燥......
胶着的视线渐渐变色,眼眸深处,蹿起欲望火苗,分不清这几乎穿透灵魂的对视有多久,也许只有一秒,也许是一分钟......
「啪」地一声,清晰听到大脑弦断的声音,分不清到底是谁主动,两人同时饥渴地咬上彼此的唇......
又是这种灭顶的欲望之潮,挟着难以抗拒的激情,将他们一并打入漩涡中心......
坏了!边将对方带往卧室,边扯着他的衣服时,池凯脑中警铃大作,但那也只有一瞬,接下来,他就彻底迷失在欲望的海洋......
黑暗里,一波又一波,拍打出动人的呻吟......
躯体纠缠间,点燃美丽而原始的焰火。
什么都看不到,情欲在周身熊熊蹿升,将神智焚烧殆尽,而痛楚和快感像黑夜的烟火,不断绽放在空中,令人目眩神迷。
美丽的、疯狂的、如飞蛾扑火般的爱和欲。
一切,都像梦一样,一场无边而绚丽的春梦一样,令陷入的人,深深地腐化堕落了......
***
池凯被一波针扎般的刺痛叫醒,最近常有这种偏头疼的迹象,大概是工作太累,作息又不正常所致。
一摸身侧,空空如也。他已经走了?
闭目在床上躺了几分钟,感觉好多了,他起身下床,一打开房门,就传来阵阵男性爽朗的笑声。
「我就说嘛,原来你是从事风险投资的,我是搞期货的,也算是半个同行。对了,说不定你还认识我们的经理欧阳。」
不知何时回来的凌飞,正在餐桌上和闻宇面对面坐着,谈笑风生。
「欧阳?是不是PALLET集团的继承人?我好像在一次商业酒会上见过他,不过他看上去很难亲近的样子。」闻宇想了想。
「就是!」凌飞一拍大腿,「超级难伺候的家伙,个性阴沉,嘴巴毒辣,很龟毛,要求又严,我看他不爽,他也看我不顺眼......」
淡兴正浓的两人,没有注意到他的出现。
池凯咳嗽两声......
「你醒了?我擅自借用了你的厨房,过来吃早餐。」
看到他,闻宇露出神清气爽的笑容,可恶,明明在下面的是他,照说负担该很重,可他怎么半点没受影响?
「早,阿凯。」凌飞喝着果汁,含混地打了声招呼。
这满满一桌的早点,都是闻宇准备的,承他热情招呼,他就不客气地大快朵颐了。
「怎么了,你的脸色不太好。」看到他有些苍白的脸色,闻宇关切地走近,伸手想触摸他脸颊......
「喂......」池凯连忙挡开他的手,瞪了他一眼。
「我什么都没看见,你们继续。」凌飞满不在乎地挥挥手,埋头和自己碟子里的煎蛋奋斗。
「你们两个已经很熟了?」池凯疑惑地看着他俩。
「还好,聊了大半个钟头,不熟也熟了。」凌飞嘻嘻笑道:「阿凯,这次的男友不错喔,又贤惠又能干,谈吐也不俗,你的眼光越来越进步了。」
「他不是我男友。」池凯的头更疼了。
「哦,那就是情夫。」凌飞自顾自地下了个结论,用餐巾纸擦擦嘴,「我吃饱了,进去补眠。老兄,你的厨艺真是没话说,味道太好了,多谢招待。下次再来玩......」
「不用客气。」
「还有,我一旦睡着就像死猪一样,地震也不可能把我吵醒,所以......你们大可以随便在这里天翻地覆......」他拉长语调,脸上露出诡异的淫笑。
「我知道了,多谢。」闻宇居然还以同样诡异的淫笑。
然后,凌飞和闻宇像哥儿们一样,互相对击一掌,握了握手,同时再点点头。
一阵寒意,池凯忍不住抖了抖,走入浴室,简单洗漱完毕。再山来时,闻宇已把黄澄澄的吐司和牛奶摆到他面前。
「干嘛?」池凯瞪着这些食物,就看到怪物一样。
「特地给你做的早餐,西式的,如果你不喜欢,下次换中式好了,煮粥什么的我也很拿手。告诉我你喜欢吃什么,我慢慢做给你吃。」
一脸兴高采烈的闻宇,怎么看怎么像穿着KITTY围裙的幸福小女人,正给自己丈夫洗手做羹汤......
真是噩梦一样的画面,池凯颓然倒在椅子上,支住额头......
「对了,我去给你煎蛋,你要几分熟?」
还赚不够,闻宇再加上致命一击。
***
就这样,这个男人软硬兼施、厚颜无耻地挤入了他的生活。
他不来找他,他就主动去见他;他对他不假辞色,他丝毫不以为忤;他成天板着脸鼻子出气,他照样温言软语铁棒磨成针......
偏偏闻宇又那么喜欢粘人,每天到「流星屿」准时报到,池凯讽刺他公司这么清闲就快倒闭了吧,他则笑嘻嘻说倒闭了更好可以一天到晚都守着你;池凯火大骂他一个大男人怎么可以像女人那样烦人,闻宇则笑嘻嘻地说如果不烦你我又怎能证明我对你的爱呢。
到最后吐血的还是池凯,他认命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随他高兴。反正只要熬过这一个月就好了吧。池凯如此想着。
不是不知道自己太单纯,不是不知道他太危险,不是不知道所谓「覆水难收」,一踏出去也许再无法回头......
只是,只是......
只是那一晚,他半跪在他面前,握着他冷冰的手,说他天生就有伤害他的能力,说他一遇到他就会吃尽苦头,说他只想待在有他的地方,从此哪里也不去......
说着这些虚无缥缈的言词的男人,是那么不可信,那么不能相信,却又那么令人心痛,无法拒绝。
他想他毕竟只是人,而不是神。
更要命的是,他实在寂寞太久了。
***
「在想什么?」
一只手按上他肩膀,另一只扳过他的脸,男人俯下身,给坐在沙发上看影碟的他一个热吻。
「没什么。」
今天早班,池凯早早回到闻宇的别墅。虽然闻宇很喜欢跑他那间简陋的公寓,但两个大男人挤在一起,毕竟太过狭小,还会影响到凌飞,于是他这几天都住在闻宇家。
这里应有尽有,游泳池、健身房、网球场、书房、小型酒吧、高级家庭影院......这家伙还是挺会享受人生的。
「吃过饭了没有?」闻宇脱下西装,松开领带,撩起衣袖。
「我不饿。」
沙发前的茶几上,摆满了薯片、瓜子、话梅等零食......
「吃太多零食不好......」
闻宇摇摇头,走到厨房忙碌了一会儿,端出一盘削好皮、切成块的香橙、奇异果、香蕉等水果拼盘。
「乖,张开嘴,吃一点水果。」
用牙签插一块奇异果,他亲自送到他唇边,像哄小孩一样哄他。
池凯瞪着他。
「怎么了?」他停下,奇怪地看他。
「没什么。」池凯决定投降,机械地张开嘴,咽下他送到唇边的水果。
男人似乎很喜欢宠溺他,把他伺候得舒舒服服,饭来张口、衣来伸手,最好他什么都不做,全由他一手包办。
刚开始他还浑身别扭,后来见他乐在其中,人都是有惰性的,他也就放任他去,顺便享受一下帝王般的生活。
赖在沙发里,池凯边吃着他不断递来的水果,一边双眼紧盯着荧幕,那是他最喜欢看的肥皂剧FRIENDS,里面传来一阵又一阵观众的爆笑声,当然,他依旧是那张天字一号脸,表情无改变,无丝毫波动。
「你看FRIENDS有笑过吗?」闻宇看看荧幕里耍宝的一群人,再看看他平板的脸庞。
「没有。」
「真受不了你,看这么搞笑的肥皂剧居然都不笑一下,好歹也露出点表情吧。」闻宇有点啼笑皆非。
「又不是非要傻笑不断,才能表达我对这它的欣赏。」池凯酷酷地抛出一句。
「说得也有道理。」闻宇弯起唇角,凑近他,「你嘴上有沾到......」然后,伸出舌头舔掉他唇角的水果渣,以手轻抚他耳后,再靠近,送上一个深深的热吻......
「喂,你挡住我了。」
好不容易结束后,双方的气息都有些凌乱。
「这是DVD,什么时候想看都可以。」闻宇干脆关掉电视,客厅顿时一片寂静。
「我比FRIENDS要好看多了,有空的话,多来关心关心我吧。」
男人温朗的笑容,在灯光下,流溢出深深柔情......他伸出手,以指背轻抚池凯的脸颊,将他的脸缓缓转向自己,再次吻下去。
这样的接近有什么意义?还是推开比较好吧,还是继续刚才的肥皂剧比较有趣吧,虽然心里这样想着、不断挣扎着,却最终还是没有动手。
他没有推开这个男人。
于是场面又变得一发不可收拾......等两人都恢复神智,已是不知几次「大战」后硝烟弥漫的战场------卧室的大床上。
都记不清是如何从沙发转战到床上,池凯暗暗心惊于自己的忘情,只要和他碰在一起,就像干柴烈火,他明明不是性欲旺盛的人,却也变成一夜几次郎,像从未接触过性的青涩血气少年。
「喂,你压到我了。」他推推像八爪鱼一样缠在自己身上的男人。
这样的朝夕相处,对他而言根本是一种折磨,可是男人身上传来的温度很舒服......
「让我再抱一下嘛。」
闻宇得寸进尺地把大腿缠上来,两人都未着寸缕,下肢交缠的感觉色情到了极点。
头发被对方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着,蜻蜓点水似的浅吻,不断落在鼻尖、脸颊,耳垂上......
激情过后,这样温柔的亲密更令人迷醉,像吸毒般沉溺其中,对方缠绵的视线似在诉说千言万语,而一手喜滋滋抱着他、幸福无比的表情看上去......实在是......
实在是蠢透了。
他到底有什么好?想来想去都无法理解。正因为无法理解,所以才觉得这个男人对自己的感情,完全建立在他自己自以为是的海市蜃楼,这样虚幻的楼宇,风一吹就会倒,根本不堪重负。
到底能走多远,这份被男人强加予他的感情?他到底什么时候才会厌倦他?
「对了,我有一份礼物送给你。」
突然想起什么,闻宇放开他,跳下床,往抽屉里翻弄了一会儿,掏出一个锦盒。
「又不是节日,干嘛送我礼物?是什么?」
「不一定要节日才能送礼。今天经过精品店时,觉得这个很适合你,就买下来了,打开看看。」
锦盒里是一块男士精工表,方形,黑色皮带,蓝宝石水晶表面,设计简洁优雅,一看便知价格不菲。
「戴上试试。」闻宇兴奋地把表套上他手腕,果然很适合他。
「多少钱?」池凯却一点也没有高兴的表情。
「没有多少,我从来没给你买过礼物,只此一次,不要拒绝好不好?而且你的手表这么旧了,的确需要一块新的。」
「下不为例。」池凯叹了口气。
「明白。」闻宇躺下,抱住他,心满意足地闭上眼睛,没过几次,又突然睁开,再次嘱咐,「记得要戴,从明天开始就戴哦。」
「睡吧。」池凯淡淡地说。
不久,绵长吐息声传来,男人已进入梦乡,而池凯则辗转反侧,一夜无眠。
***
第二天上班时,目光敏锐的阿吉,一眼就看到池凯手上的新表。
「凯哥是你自己买的?好棒哦,我也好想要一块这样的表。」阿吉吹了个口哨,抓着他的手,仔细研究起来。
「不是,闻宇送的。」
「是Paté Philippe!」看到牌子,阿吉惊叫起来,「一块就要好几万美金,我看这块市价最起码要二百万台币,呜呜......是我不知几年的薪水。」
「这么贵?」池凯吃了一惊。
「当然喽,这可是顶级表,名牌中的贵族,戴个几十年都不会坏,品质优得没话说。闻宇对你真的好好,我也想要一个这么棒的男友,既会开车又会烧菜,挣得多,脾气好,还懂得买礼物给你,唉,像这样的馅饼什么时候才能掉到我头上......」
手腕顿时变得沉重起来,连带头部也隐隐作痛。一夜未眠的疲累身体,愈发感觉不适,一阵强烈的呕吐感,涌上胃部......
「凯哥你怎么了,脸色好差?」
池凯推开他,快步冲到男用洗手间,俯在洗水台上,把早餐悉数吐出......
「凯哥你还好吧。」阿吉在他身边团团转,拍抚着他的背部。
「没事。」
腹部腾空后,呕吐感减轻了,池凯擦擦嘴,站起来。镜中人有一张苍白疲惫的脸庞,眼睑下两道深深阴影。
「是不是又失眠了?」阿吉知道池凯经常有失眠的毛病。
「嗯。」接过阿吉递来的净水,他漱漱口。
「凯哥,我看你最好还是去医院看看,老是失眠头疼也不是办法。」阿吉担心地看着他。
「怕什么,几天不睡又不会死。」池凯拍拍他,「走吧,开工了。」
「凯哥......」阿吉站着不动,盯着他。
「好了,大不了等下班的时候去医院检查一下,顺便开点安眠药,这样总行了吧。」池凯推开门。
「这还差不多,身体是自己的,你却总是拿它乱来。」
「知道了,鸡婆。」
「鸡婆?人家可是在关心你!」
对话渐渐远去,「流星屿」忙碌的一天,即将展开。
***
下午五时过后,一向是非高峰时段,顾客稀少,仅三三两两,散布四周。
闻宇下班后,和耿海宁一起过来喝点东西,顺道接池凯回家。
坐不了一会儿后,「流星屿」出现了一位陌生的女性顾客,她手上提着DV皮包,身形修长苗条,一袭白色洋装,化着淡妆,气质清丽高雅,是位不折不扣的大美女。
「欢迎光临。」池凯迎上前,「您一个人?请跟我来。」
「等一下。请问闻宇先生在不在这里?」那女子朝他微微一笑,声音悦耳动听。
「他在,请跟我来。」池凯将她引到酒吧正中,闻宇和耿海宁就坐居中的沙发上聊天。
「心怡,怎么是你?你从英国回来了,怎么不事先给我一个电话?」看到那女子,闻宇惊喜地站起来。
「对啊,我还剩下一章硕士论文,动笔之前,先回国休整一下。刚才去公司找你,你不在,所以我想你应该会在这里。」那女子微笑道,她似乎对闻宇十分熟稔。
「有一阵子不见了,你还好吗?来,快坐下来。」闻宇拍拍身边的位置,接过她伸出的手,扶她坐下。
「嗨,海宁。」她笑着向耿海宁打招呼。
「心怡美女,几个月不见,你真是越来越漂亮了。」耿海宁朝她挤挤眼睛,射出一道电流。
「你也越来越帅了。」女子含笑应对。
「你们两个想必有很多话要聊,不打扰你们,我去吧台喝点东西。」
玩笑过后,耿海宁识趣地离开,留给他们一方独处的空间。
「池凯,给我一杯CubaLibre。」
坐在酒台前,他敲敲桌面......察觉对方的视线一直停留在他身上,池凯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我脸上有脏东西?」
「没有。」耿海宁笑眯眯地看着他,「我只是想看看,你到底会不会动摇。」
「动摇什么?」池凯自顾自忙碌,以软布擦拭着酒杯。
「他们两个啊。」
耿海宁转头看了身后一眼,闻宇和温心怡亲密贴坐,温心怡微侧身子,似乎在说些什么,闻宇频频点头,脸上挂满温柔的笑意。
「你就没有一点好奇心?也不问我那个女的是谁?」
「没有。」
「骗人!」耿海宁叫了起来。
「好吧,如果你想说,我不会阻止你。」池凯叹气,到底谁才是真正好奇心过盛的人?
「她叫温心怡,是闻宇的前女友。闻宇是在去英国留学时认识她的,交往三年多了,曾有一度我们以为他们两个会结婚,没想到最后还是分手。不过他们目前还维持着朋友关系,听说心怡一直单身哦,到现在还没有男友。也难怪,小宇的确是这世上少有的好男人,经历了这一个,想再找一个比得过小宇的、恐怕很难......」
池凯沉默着,继续擦拭酒杯。
「说实话,当初看到小宇和你在一起,我很吃惊。我从未想过他会和男人在一起,以前他交往的都是女孩子。不过见他这么幸福,好像抢到宝一样,我就觉得和你在一起,也没什么不好。那么你呢?你是怎么想的?」
耿海宁关心闻宇,这个问题恐怕一直萦绕在他心头,今天忍不住非要问个究竟不可。
池凯沉默了一会儿,缓缓说:「我什么都没想。」
自从十五岁那天后,他就从未做过比「今天」更遥远的打算。明天、未来、一生......这都是他从不去触碰的字眼。
「你爱他吗?」耿海宁紧紧盯着他。
「什么是爱?」池凯反问他。
「爱......」这倒一下子问倒了他,「爱......是一种喜欢。」
「那什么是喜欢?」
「喜欢就是......想要和某个人在一起,一直守在他身边,看到那个人的一举一动,都会觉得很高兴......心里充满幸福......」
池凯认真想了想,「那我并不爱他。」
几番午夜梦回,总是重复着同一个噩梦。
他一再被狼群追赶,母亲一再伸出援手,却在最后一秒将他狠狠推入狼群中,唯一和以前有所不同,便是闻宇的脸。
他的脸,在母亲、父亲、亲友、童年那些惨淡岁月的片段里不断更迭交替,地震般的巨响在他胸腔内滚动,心旌摇撼,他在内心碎裂的城墙内,苦苦寻觅能供自己呼吸的间隙。
他的存在,只会令他更加辛苦。
童年时的噩梦和悲伤,完全没有过去。他无力阻挡这种悲伤,一如他无法停止自己的失眠,即使有他温暖无比的怀抱。
爱、高兴、幸福、未来......都是太过奢华的字眼。谁没了谁不行?太阳总会升起。
「什么?」耿海宁差点叫起来,「那你为什么跟他在一起?」
「为了让他死心。」池凯淡淡地说。
「可怜的小宇......」耿海宁苦着脸,喃喃说。
第九章
今天是「流星屿」特殊的节日,建店十五周年店庆。
一早,店门外就挂出了「CLOSE」的牌子,然而里面却热闹非凡,挤满了相关人等,店长肖石和耿暮之,闻宇的两位「父亲」------闻晓和卓立凡,还有耿海宁等人都到齐了,池凯、阿吉等服务生也在邀请之列。
店长肖石请了一班爵士乐队演奏助兴,餐点是自助式的,没有服务生围伺,大家都各取所需,自给自足,气氛热络轻快,倒也别有风趣。
「阿吉,看到池凯了吗?」
PARTY过半,仍然没见池凯,闻宇急得四处寻找。
「哦,凯哥似乎去医院了。」阿吉一手捏着鲑鱼卷,一手抓着鸡翅,正嚼得津津有味。
闻宇一惊,连忙问道:「他去医院做什么?他生病了?」
「别担心啦,凯哥只是去看失眠,开点失眠药而已。」阿吉不以为意地说。
「他的失眠一直很严重?」闻宇知道池凯睡得不好,但不清楚到底有多糟,难道,在他睡得香甜的夜里,他都无言睁着双眼渡过。
没来由地,闻宇觉得自己并不如所想般了解池凯这个人。
「不用担心,这是凯哥的老毛病了,我也不算很严重,总之他自己知道怎么处理的。」
阿吉正安慰着闻宇,突然,看到门口的人影一闪,连忙急急挥手,「凯哥!这边这边。」
来人果然是失踪大半天的池凯,闻宇连忙跑到他身边,急急问道:「池凯,你到哪里去了?怎么不说一声,知不知道我很担心你。」
「我只是随便到外面走走。」
池凯的面部表情依旧匮乏,眉间却有掩饰不住的深深倦意,整个人显得透明缥缈,仿佛历劫归来的流浪者。
「可是阿吉告诉我你去医院,为什么不让我陪你一起去?」闻宇担心地看着他,今天的池凯,看上去说不出的古怪。
「我只是去开点失眠药而已......不需要人陪。」池凯小心避开对方的目光,怕被他窥破自己内心的动摇。
「你真的没事?」闻宇握住他冰冷的手,蹙了蹙眉,「如果觉得累的话,就早点回家休息。你的气色真的很差,最好请假休养一阵子,我不想你因为失眠而把身体搞坏。」
「我没事。」池凯淡淡说。
「真的?不舒服一定要告诉我,虽然是肖叔叔的PARTY,但我早点带你溜回家,他应该不会有什么意见。」闻宇再三确认。
「我真的没事,别担心。」
「小宇......」
身后传来父亲熟悉的声音,闻宇低声对池凯说:「是我老爸,来,我先介绍你们认识?」
没给池凯时间反对,闻宇就环住他的肩膀,转身对来人笑道:「老爸,卓叔叔,这就是我给你们提过的池凯。」
「你就是池凯?」闻晓睁大眼睛,上下扫视他。
闻宇并不像他,倒和他身边沉稳的中年男子比较相像,他应该就是闻宇父亲的情人......
卓立凡,池凯听闻宇提过。
「闻先生,卓先生,你们好。」来不及逃脱,池凯只能硬着头皮打招呼,内心已经骂了闻宇十几遍。
这场面就像翁婿相会,说不出的尴尬。
「不必那么见外,叫我伯父好了。」闻晓和蔼的笑道:「一直听小宇提起你,我早想见你一面。」
池凯斜睨闻宇,用凌厉的视线砍了他七、八刀。
「小宇最近一直很开心,我很高兴他能遇到你。」闻晓微笑看他,「你长大了,和小时候完全不同,我都差点认不出来。」
池凯怔了怔,「闻先生......你见过我?」
「当然了。你是小宇第一个带回家的朋友,我记得那时是国一,他上学没几天,就兴高采烈地说班上有一个很好看的酷得不得了的男生,有机会一定要邀他来家里玩。后来不知他用什么手段,真的请动了你,没想到他却趁机亲你,当时你气坏了,把他痛揍一顿,还是我拼命拉住你的......后来为了这事,小宇伤心了很久。不过,现在想来,你们还真是『不是冤家不聚头』啊。」
这么久的事,闻宇从未向他提过。
池凯看了他一眼,接触到他的视线,对方即露出温柔笑意......那什么都不知道的笑容,让他觉得身体深处仿佛被什么给刺穿......
「总之,小宇对你是一见钟情,你是他的初恋情人。现在你们能在一起,真是太好了......」
「老爸,你说这么多口渴不渴?反正人也见过,聊也聊了,池凯还有自己的事忙,我们不要打扰他。」生怕自己的父亲再说出什么脱线的话,闻宇连忙把他拉走。
池凯缓缓松了一口气,摊开纠紧的双拳,掌心内,尽是汗水......
一旁静立的卓立凡,将一切尽收眼底。
***
推开男用洗手间的门,没料到里面有人,池凯怔了怔,是卓立凡,两人互相点头,并不搭话。
一个性格疏漠,一个又沉稳至极。自然相对无言。
等池凯「办完事」,一回头,卓立凡居然还在,倚在烘手机旁,默默注视着他......
「卓先生?」池凯直觉他有话想对自己说。
「你不必放在心上。」卓立凡突然说出一句。
「什么?」
「刚才闻晓的话。」卓立凡静静看着他,「希望他没有给你压力,当然,小宇也是。」
这个男人,虽然才刚见面,却仿佛已经看透他的内心。
一股莫名的冲动,池凯脱口而出,「我不会和闻宇在一起。」
「看得出来。」卓立凡没有半点吃惊的样子,只是淡淡说:「我看过的人不少,但没有一个人,有像你这样的眼神。你的眼神告诉我,你属于孤狼只身闯天下的那种人,不需要别人的支撑,也能一个人活下去。对你来说,一切都是过客,包括小宇。」
站在他面前的大男孩,他的眼神有一种不可思议的力量:决绝、淡漠、孤独、坚定、不相信一切......什么都有,唯独没有柔软。
「那你还放任他和我在一起?」池凯问他。
「这是他自己的选择,他就必须承受随之而来的结果。我、闻晓和小宇,或任何其他人,谁都没有责备你的权利。」
这些话几乎是他从天而降的救赎,池凯深吸一口气,「谢谢你。」
「不客气。」卓立几点点,打开门,走了出去。
池凯深吸一口气,双手伸到裤袋,藏在里面那张薄薄的检验报告,就像一团地狱之火,在他掌心越烧越旺......
***
庆周会结束,回到别墅后,已是午夜。
闻宇洗完澡出来,池凯已在床上睡意朦胧,他俯趴着,抱住枕头,床单只盖到下半身,露出健硕结实的后背,整个人看起来既孩子气十足,又性感至极。
闻宇春心大动,爬到床上,伸出贼手,轻轻揉捏着他的后背,替他「马杀鸡」......
「洗完了?」池凯睁开眼。
「嗯。」
一个又一个细密的吻,落在他的肩膀。
「没有被我老爸吓到吧,你今天一整天都怪怪的。」闻宇忐忑不安地看着他的脸色。
「没有。你老爸很可爱。」
「真的?」闻宇开心地笑了,「那我去告诉他了,听你这么说,他一定很开心。」
「随便你。」池凯懒懒说了一声,翻过身来。
「你......没有什么事要问我?」闻宇侧躺在他身边,右手支肘,注视着他。
「我有什么事要问你?」
「前天......那个......心怡,就是我以前的女友,来看我......这件事,你也看到了?」
「看到了。又怎样?」
「你居然不吃醋?」闻宇垮下脸来。
原来是为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池凯翻个白眼,不去理他。
「哪怕一点也没有?」闻宇有些不甘心地抱住他,「害我还准备了半天,想该怎么对你解释。」
「你自己不都说了,她是你的前女友。」池凯从鼻子哼了一声。
「可是我和她谈了这么久,你都不吃醋!」闻宇哀叫。
「你有完没完!」池凯瞪他。
「我着急啊,今天就是一个月的最后一天,你都还没有爱上我。」闻宇把他抱得更紧。
「喂,我说,你脑子里整天想的,就是这些垃圾?」
「这些怎么是垃圾?你是我最重要的人啊!如果没有你,得到了全世界,又有什么意义?」
「喂喂,这个台词,好像已经被人说烂了吧。」池凯无情地掏掏耳朵,「再说,你也没这个本事得到全世界,少在我面前吹。」
闻宇愕然,深深叹口气,「池凯,你还真是软硬不吃,我该拿你怎么办?」
「简单,用你的身体勾引我。」池凯难得一笑。
淡淡的笑意,映在那张俊冷漠然的脸庞,冷暖交替,难得一见的诱人奇景。
可惜只有一瞬,稍纵即逝。
「这还不容易。」闻宇的眼眸倏地一亮,「看我的!」
说罢,他低头吻上他的唇,双手也不着闲,自他身上四处游移......开始池凯还享受着他的主动,他的吻越来越炽热,而那双手越来越放肆,一直往下游移、深入......甚至侵入了某处隐秘而危险的幽谷......
他连忙按住他,「我说『勾引』,可没说『压倒』。」
「池凯,你也做了我这么长时间的师傅,难道不想验收一下自己的教学成果?」
被情欲渲染的笑意,不似平时温柔,反而带着一抹致命的势在必行的魅力。
「我很清楚自己是个好老师,不需要什么验收。」
「不行,不验收怎么能证明我是个好学生?你只要躺着好好享受就行了,我保证会让你......欲、仙、欲、死......」
一个字一个字,他的吐息吹拂过他柔软耳畔,带来阵阵战栗......
「喂......」
未出口的抗议,被男人火热的唇舌悉数封缄。
他的吻既温柔又狂放,他卖力而热情地挑逗他,双手在他身上四处游移,抚弄着每一处敏感,炙热的吻一直从颈部向下,划过胸膛,划过两粒淡色朱萸,划过平坦结实的腹部,然后......几乎是饥渴地把他缓缓纳入口中......
「慢一点......」
池凯吸了一口气,突如其来的刺激,全身最敏感的部分被温热包围。阵阵酥麻自下体传来,令他情不自禁挺起腰部。
闻宇卖力地运用舌头,一边扬眉偷瞥他的脸色......
冰雕般的神情完全变了,冷冽的双眸有一丝迷乱,脸颊微染上晕红色泽,因激动而微微起伏的麦色肌肤,没有一丝赘肉,充满男性的力量,像一罐密封多时的上等蜂蜜被人打开,在激情烘培下,释放出情欲甜美而浓郁的芳香,顿时将他溺毙......
说不出的性感,从未见过如此柔软、脆弱而美丽的他!
而这个男人是他的!
在对方自他口中达到绝顶后,闻宇毫不犹豫地把男人的爱液悉数吞下,觉得浪费一滴都是亵渎。
「你这家伙......是怪物吗?」池凯则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从未想到他能像A片女优一样,做到这一步。
「就其味道而言,我还能接受。」
闻宇皱了皱眉,又笑了,复吻上他的唇,舌尖的温柔缠绵令人迷醉。一边吻,他一边将手伸入枕下,掏出一盒润滑剂。
「等一下......」池凯按住他的手。
「我等不下去了。我爱你,我要你!」
晕黄的灯光淡淡打在男人脸上,更显得他的眼眸灿若朗星,折射出摄人的光芒。
漫山遍的星光,漫山遍野都是今天。
池凯不知道自己在动摇什么,也许内心有愧,也许因为他眼光的光芒实在太美,也许他知道这样的拥抱和温存都是最后一次......总之等他回过神来,后庭已被男人润滑得差不多了......
「要是你技术不好,我就宰了你。」
他投降了,咬牙切齿抛下一句威胁。
「放心吧。你是个好老师,而我......是个好学生。」
将他的腿架在自己双肩,两人短暂凝视数秒,然后,他一边盯着他、一边缓缓贯穿了他。
SHIT!池凯咬牙骂了一声,脸色瞬间苍白,那种激痛几乎要了他的命,他仰起头部,揪紧床单......
他体内是如此紧窒,如此的热,那种热度令闻宇浑身血液上冲,几至爆炸!知道他难受,他咬牙忍耐,直到他的身体没那么僵硬,才开始缓慢的律动......
他粗重的喘息,交织着他的呻吟。
最初的激痛过后,身体习惯了庞然大物的入侵,野兽般的律动每撞击到某一点,就传来电击般的快感......他从喉咙深处发出微微呻吟,痛并快乐着的感觉,渐渐变得美妙而令人癫狂。
持续不断的快感,令两人都飘飘然,仿佛燃烧的两团火,互相拥抱着,往无限的快乐深渊坠落......
「凯......凯......你好棒......」
他意乱情迷地喊着他的名字,紧绷的肌肉,在舞动中,突显性感凹槽......他则指尖泛白,揪紧的床单在手中纠结成团,泛红的脸颊诉说着忘情的沉溺......
当铺天盖地的高潮来临时,他俯下身。死死咬住他的喉结,他则紧紧揪住他的发丝,两人同时发出如野兽般低沉的嘶吼,彼此交付了彼此......
「我的技术怎么样?」激情褪去,他微笑问他。
「还有待磨炼。」
「那......我们再磨炼?」他再次压上他。
「姓闻的,不要得寸进尺!」
他踢他,伸出的腿却被他的紧紧交缠住,不一会儿,激情的乐章再次奏响......
***
几番大战下来,好不容易闻宇才放开他,池凯全身酸软地躺在床上,一动不能动,后者则体贴地按摩着他的肩膀和腰部。
「你这家伙,想折腾死我啊。」池凯咬牙道,果然不能让这个男人得寸进尺。
「一下子忍不住嘛,下次我学会好好控制的。」闻宇笑道,揉捏着他的腰侧。
「会信你我就是猪。」池凯哼了一声。
闻宇却只顾呵呵傻笑,活像偷了一百只鸡的狐狸。
埋在枕头半晌,池凯突然想到什么,微抬起头,「你有没有硬币,一元的。」
「皮夹里应该有吧,你等一下,我去找。」闻宇跳下去,翻着裤袋里的皮夹,拿出一枚硬币。
「给我。」池凯朝他伸出手。
「难道我奉献给你的身体,只值一元?」闻宇捏着硬币,痛心地说。
这个死男人只知道不停索求,他奉献个屁!池凯冷着脸,不客气地一把抢过硬币。
「你要一元硬币做什么?是不是没零钱了,一块够不够,我那里还有很多。」
池凯没有正面回答,只是看着男人的眼眸,「我欠你一块钱,你记住。总有一天,我会还给你。」
「不还也可以,你可以用一辈子的时间来还债。」
男人朝他俯下身,温柔的,却又不可抗逆地吻上了他的唇......
***
这一夜,轮到闻宇久久未眠。
沉睡在他怀里的男人,是如此俊美、如此性感,最重要的是,他终于成为他的了!
一想到这里,他就乐得几乎合不拢嘴。
舍不得错过,他那因过度放纵情欲而十分疲惫的睡脸,他一眨不眨地盯着他,并不时亲吻他的脸颊......就这样守了他一晚。
然而,闻宇做梦也没有想到,得到的那一刻,其实正是失去的那一时。
得与失,本来就是瞬间的事。
而他,显然低估了怀中的男人,他的沉默,就像一座无形的岛屿,远远隔开他和他......
既使他真的成为他的,也不会改变什么,他的灵魂依然自由,冷冷漂浮在他所无法触及的地方。
***
翌日,池凯就向肖石辞职。
这,正是他和闻宇交往一个月后的第一天。
肖石吃了一惊,「不是在这里做得好好的吗?是有什么特别的原因,是嫌薪水不够高还是......」
「不是,店长你对我很好。我只是想换个工作而已。」池凯淡淡地说,神情却十分坚定。
「这样啊,既然你已经决定了,我也不好再挽留。不过,小宇知道这件事情吗?」肖石问他。
池凯和闻宇的关系,在「流星屿」不是什么秘密。
「我会跟他说的。谢谢您这段日子的照顾,再见。」
「你也保重。」
走出门外,看了一眼「流星屿」的招牌,池凯发觉内心有浓浓的不舍,只不过才一个月而已,物都有感情,更何况人?
终于还是狠下心,掉头往外走,身后传来仓促的脚步声......
「凯哥,等等我!」
池凯止步,是阿吉。
「刚才......刚才听店长说,我吓了一跳......凯哥......你为、为什么突然辞职?」阿吉上气不接下气地说。
「我自然有我的理由。」池凯看着他,「阿吉你好好在这里干,我不能再陪你了,我想换个环境。」
「闻先生肯定还不知道吧,否则他不可能同意你辞职的,凯哥,最近你表现得好奇怪,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阿吉仔细审视着他的脸色。
「没什么。只是突然厌倦了,想过一种不同的生活。」池凯拍拍阿吉,「别为我担心,回去干活吧。」
「凯哥你真的没事?」
「别鸡婆了,快回去吧。」池凯推他。
看着一脸疑惑的阿吉,边走边不舍地不断回望自己,池凯突然涌上一股冲动......
「阿吉。」他扬声叫着。
「什么事,凯哥?」
不远处的男子,有着男孩般纤细身材,明亮阳光下,褐色发丝微微拂动,眼眸黑白分明,却又有一丝流气。
如果是他,而不是闻宇,这段路,是否就能走得比较轻松?而深埋在舌尖的沉默之草,是否就能比较轻易铲除?他是否就能开口告诉他所有秘密,让他一起分担他的苦与乐?
为什么就是闻宇这个男人,在自己心里如此不同?
他品尝到心痛欲裂的滋味,却像一个傻傻的孩子般,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去减缓这种痛楚,只能任它蔓延、扩散......像世纪症的毒菌,疯狂盘锯了四肢百骸。
「好好照顾你自己。」
「我知道,凯哥,你也是。」
池凯点点头,随即大步离开。
***
接到肖石的消息,十分震惊的闻宇飞也似的赶到池凯公寓,用力敲门,却只叫醒了凌飞,正是午夜时分。
「池凯在家吗?」
一颗焦虑的心,在胸腔四处撞击,撞得肋骨根根生疼,强烈的不祥感,在听到他辞工的消息后,便一直在胸口萦绕不去。
「不知道,我没听到什么动静......」凌飞打着呵欠说。
「不好意思,我进去看看。」
不等他邀请,闻宇一个箭步窜入池凯房间......
空无一人,东西并没少,被褥凌乱,几件外衣胡乱扔在床头,整个房内依旧残留主人的生活气息。
「发生了什么事?」看到闻宇焦急的模样,凌飞也清醒了。
「你没有见他回来过?」
「好像有吧......」凌飞抓了抓蓬乱的头发,仔细回想,「等一下,我想起来了。大约几个小时前,我正睡得迷迷糊糊,被池凯推醒,他说他最近一直工作,太累了,想给自己放几个星期的假,到外地好好玩一玩。」
「他这么跟你说?」闻宇的心揪得更紧了。
「是啊,我那时太困了,也没怎么问他。就问什么时候走,他说马上就走。我还以为他和你一起去休假,也不觉得奇怪,只是叫他好好玩,后来又睡着了。难道他是一个人走的?」
「没有,他从来没和我提过。前几个小时,他突然从『流星屿』辞职,我自己也很错愕,所以才到处找他。」
「你们之间......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凌飞猜测着。
「就是因为什么事都没发生,才让人更着急。」闻宇苦笑,「他什么都不告诉说,我本来以为,他已经接受了我......」
那一夜,他的确是在他怀里!到现在,他体内还深刻着他的热度和每一寸肌肤接触的记忆。
「不要着急,也许他只是说说而已,也许是我做梦做糊涂了。说不定天亮他就会回来。」凌飞安慰他。
「希望如此。」闻宇已六神无主,几乎像祷告般叹息着。
「到客厅坐一会儿吧,喝杯水,你可以在这里等他,说不定他只是下楼买点吃的,马上就会出现。」
凌飞拉他到客厅,屁股才沾到沙发上,闻宇就像被雷劈中一样僵直。
触目所及,沙发前的茶几上,搁着一块长方形的男士手表,那正是他前几天送给他的礼物!
手表下压着一张便条笺,闻宇把它抽出来,指尖在微微颤抖上面只有三行字:
不适合我的东西,还你。
一个月已到。
不要再见。
简洁、冷漠、绝情,典型的池凯风格。
这三行字,像三刀冷冽的尖刀,深深地、狠狠地捅入闻宇心脏。
他感到心脏深处一阵冰冷,冰冷过后,剧烈的痛楚像海水决堤般,冲破了他的胸腔。
那种痛无法抵挡,亦无法用语言形容。
他知道自己受伤了,这一次是真的伤到了致命处。他想他是不会好了,就这样流血至死吧,只可惜就算把血流光,那个无情的男人,恐怕也不会再多看他一眼。
他实在太高估自己了!以为能用深情感化他,以为这一个月的朝夕相处能改变什么。现在想来,其实他一开始就在敷衍,只是受不了他的纠缠和骚扰,才答应和他相处。可他竟还以为,与别人相比,他是不同的。
然而,这几句留言却狠狠扇醒了他,告诉他,他有多么一厢情愿、妄自尊大。
只用一张便条笺打发,他甚至连让他面对面说分手的价值都没有!
这一个月来,那么多次机会,哪怕给他一点点征兆也好啊,可是男人却狠心地连半点迹象都不透露,害他一直觉得有希望,觉得幸福触手可及。谁知一觉醒来,春梦成空,他被他从幸福的巅峰狠狠推落,摔个粉身碎骨。
然而,他却无法埋怨任何人。
这一切,都是他自作自受吧!
一开始,他就警告过他,他明知危险,明知会受伤,还是飞蛾扑火,一头栽了进去。所以现在这个结果,他也必须毫无怨言地承受。
他只是不明白,自己到底是哪里错了?是他太爱他了吗?是他太束缚他了?还是这份爱令他窒息,所以才迫不及待想要逃离?
「不要再见」......
几番纠缠温存,几番用心良苦,得到的,竟不过是这四个字。把头发深深插入发间,闻宇发出了类似受伤野兽般嘶哑的呜咽......
第十章
在火车上颠簸了一天一夜,池凯拎着简单行李,住进了B市第二中心医院。这家医院以脑科著称。医院总面积不大,环境清幽,交通便利。
他的医房共有三位病人,一位是上了年纪的黄姓老伯伯,胆结石,刚动过手术,早晚都有子女轮流照看,看得出他的子女都十分孝顺;另一位则是年约四十的中年男子,从商,严重胃出血。池凯是他们之间最年轻的。
「许文凯,今天感觉怎么样?」
他的主治医生------赵医师,在一群护士簇拥下进行例行检查。
「和平时一样。」
不想被人找到,池凯用了假身份证,挂在他床前的牌子上,写着他的大致资料:
姓名:许文凯。
年龄:二十六岁。
「你的手术排在这个星期五,还有三天,很快就会到了。」赵医生看了一眼他的病历,眼中不无同情之色。
这个年轻人,得的是良性颅内肿瘤,换句话说,就是脑癌。
「谢谢医生。」池凯淡淡一笑。
和以前不同,他身上那种冷冽傲然的气势已完全消失,剩下的,只是无声的沉默和淡定。
「幸亏发现得早,你的肿瘤是良性的,进行手术治疗,应该能顺利切割。只要今后不再复发转移,你还有大把的人生可享受,年轻人。」赵医师笑着安慰说。
「我知道。生死由命,富贵在天。」
那双淡漠的眼眸,并无一丝惧色,好像这只是个切除阑尾炎的小手术。
赵医师钦佩地点点头,身为医护人员,什么样的病人没见过,但从眼前这位年轻人身上,他看到了,何谓真正的淡泊。
生和死,对这个年轻人而言,仿佛只是一场过眼云烟。
医生走后,黄阿伯的子女们接连前来探访,带了一大堆补品、水果和一罐满满的鸡汤,病房顿时热闹起来。
「小许,来,来。」黄阿伯热情地朝一旁独坐的池凯挥手,「喝碗鸡汤。」
「阿伯,不用了,我不饿。」池凯笑着推辞。
「鸡汤又占不了多大的地方,他们给我炖了一锅,快撑死我老头子了,你来帮我解决一点。」
「那......我就不客气了。」
听他这么说,池凯不好再推辞,只能端过一碗。
「作孽啊,像你这么乖巧的小孩,居然没有一个人来探病。小许,你父母呢?」黄阿伯心疼地看着他。
「都过世了。」
「啊?真可怜,那你结婚了吗?有没有女朋友?」
端住碗的手顿了顿,池凯抬起头,「被我甩了。」
「为什么?因为你的病?」
「性格不合。」池凯抬起头,笑了笑,随便扯了个借口。
选择一个承受所有的重量,是他一贯的任性和生活方式,不告诉男人,是不想他为他担心,在没有确定自己是否真能平安归来前,他宁愿以那样决绝的手段来让他恨他,也不想在涕泪交加中要死要活地上演一出「生死恋」。
「那你的朋友......」
「不想他们担心,所以一个人也没有通知。阿伯你也听医生说了,是良性的,切除就没事了,我一个人能行。」
「话是这么说......」
这可毕竟是剖开脑子切除肿瘤的大手术,危险得很,身边又没有一个人陪着,万一......
「很好喝,谢谢阿伯,我有点累,先睡觉了。」池凯把见底的碗递还给他,打了个呵欠。
「哦,那我们把声音放小一点,你早点休息吧,养足了精神好动手术。」这小伙子的年纪和自己的孙子差不多,黄阿伯看着很是心疼。
说是睡觉,其实根本没有半点睡意。
失眠久了,池凯知道今晚不可能奢望睡神降临,于是他干脆闭目养神,静待时间过去。
一分一秒,十点以后,病房便一片寂静,身畔传来另一位病友均匀的呼吸,掺杂着老伯的打鼾声......
大脑某处一点,持续着针扎般隐痛,胃部上下翻涌,几欲呕吐......他没有吃止痛药,也没有按铃叫护士,只是承受着这种病痛,勉强撑起身体,拿枕头靠在腰上,拉开了床边的窗帘。
白天风和日丽,夜晚自然星光灿烂。
从他床上这个角度,正好可以看到这一片闪烁的星空,漆黑夜幕点缀繁星,遥相呼应,美不胜收......
漫山遍野的星光,漫山遍野都是今天。
他想起那一天,当他压在他身上时,他眼中也是布满了像现在一样美丽的星光,让人百看不厌。
于是他望着窗外,无声的笑了。
一个月,时间太短,还来不及相爱,还来不及诉说,还来不及相信,他就已几乎耗尽了生命,而一生,一生又在哪里呢?
这条路实在是太漫长了!
如果没有这个男人,一切该会多轻松啊!他可以不必像个贼一样窝在这里看星光,可以不必忍受这些头疼和呕吐,可以凛然毫无牵挂地走入手术室,把一切交给未知的命运。
可是现在......
现在他居然会害怕,怕自己挺不过这一关,怕无法再见到那个男人,怕就算切除后癌细胞仍会扩散转移,怕即使和那个男人在一起最终也只能分离......
他居然会一连用这么多个怕字,要知道,他从十五岁那年起,就再没怕过任何东西!
于是他逃了,像个可耻的逃兵,连句解释都不敢当面说,他想必一定很恨他,大概恨不得吸他的血噬他的肉。
这个男人毁了他平静的生活,而他居然还会因思念他而无法入眠。
再次自嘲地扯动唇角,池凯一直凝望着窗外的夜空,直到黑暗遁去,光明来临......
***
三天时间,转瞬即逝。
肿瘤切除手术非常成功,等池凯醒来,已是星期日的早上。
恍若隔世,内心悲欢交集。
大脑某处,疼痛已不复存在,只是全身沉重......也许,他终于度过了眼前这一劫,只是不敢想像明天,也许过不了几个星期就会复发,也许下一次不会像现在这么幸运......
不去想明天做什么,他本来就是个没有明天的人。
缓缓吐出一口气,他试着撑起身体。
「许先生,不要乱动,你刚醒,要好好静养。」
年轻的护士连忙按住他,圆圆的脸上印两个可爱的酒窝。
「手术很成功,几个星期后应该就可以出院了,恭喜哦,希望今后不会再见到你。」
「谢谢。」池凯的声音十分暗哑。
护士贴心地递给他一杯水,并拉开窗帘。顿时,迫不及待的灿烂阳光霎时涌入,驱散了房内所有阴霾。
「许先生,做完手术后,你现在最想做的一件事是什么?」护士笑吟吟地看着眼前这个即使在病中,依然动人的男子。
沐浴在阳光下,他略显寂寞的侧脸,苍白、消瘦,却美丽到不可思议的地步。
「最想做一件事......」池凯沉吟着,缓缓摊开自己掌心,那上面,躺着一块钱硬币,正在阳光下反射着灼灼光点......
「这是......」护士问道。
「是我向他要的一元硬币。」
池凯低头凝视着这枚硬币,离开他后,他一直把它藏在身边,刚才手术中,自始至终都紧紧攥着它。
上面残留有男人的气息,虽然一天天淡化,却仍是支撑他的强大力量。
「知道自己得了脑癌后,我就向他要了这块钱,我告诉自己,我欠他一块钱,所以,无论如何也要撑下去,等健康恢复后还给他,虽然他并不知道我向他要这块钱的真正目的......」
「她是你的......的女朋友?她一定长得很漂亮。」护士小姐觉得心里有点酸酸的。
池凯微微摇头,「不是,我和他之间,没有任何名义上的关系。」
过去的碎片,在眼前明媚的阳光下,翩然起舞,每一片都那么晶莹剔透,美得令人心碎......
他仰起头,阳光照入他眼眸,一片刺痛,灼伤了他的灵魂......如果它能驱散内心深深寂寞的话,要看多久,他都愿意。
以前一个人,虽然孤独,却并不寂寞,寂寞是在遇到他后才开始,一点一滴,啃噬自己的心灵......尤其是现在这样无人相伴的孤独时分。
然而寂寞这条路,是自己任性的选择,从不曾后悔,包括对男人做的那些绝情的事。可越是临近死亡关口,男人的脸越是一天比一天清晰,深深盘踞,驱之不去......
「我想见他,想见那个人......
就像居住在自己的岛屿,原以为可以安安静静,不受干扰,没想到遇上他,顿时天翻地覆......我的岛屿四分五裂,所以,我别无选择,只能去往他的地方......只能是他,不可以是任何其他人。只要有他在就可以,从此哪里都不去,哪怕我知道自己没有明天......
只是不知道,我是否还有机会,能再次回到他身边......」
他原本是那么不动声色、冷漠淡定的男人呵,缓缓嗫嚅着,竟忍不住流下热泪......
而年轻的护士,早已泣不成声。
***
三周后。
池凯顺利拆线出院,身上所有积蓄悉数交了手术费,但还有一部分护理费没有缴完,他决定留在当地打工赚钱,以补交不足的款项。
很幸运的,费时二天,池凯便在市中心找到了一份,二十四小时在便利店打工的工作,吃自己解决,住就住在便利店二楼的小阁楼,顺便看店。
年过半百的店长开给他的薪水虽然不高,但在解决温饱外,还能存下一部分钱,池凯算过,大概三个月左右,他就能还清护理费。
一个人在异地,池凯沉默地过着每一天,既没有打电话给闻宇,也没有通知凌飞或阿吉,其实,有几次,他的手就按在话筒上,却迟迟没有拔下号码。
池凯不知道,自己该拿什么样的表情去面对那个男人,不知道该如何向他解释,自己不告而别的行为,更不知道,是否应该把真相和盘托出。
他还没有准备好,把全部的自己在他面前悉数剖开的勇气。
我想见他,想见那个人......
虽然内心深处,无时无刻不在说着这句话,可即使被思念煎熬至此,他也不想贸然冲到男人面前,他还没有足够的自信,去直面他可能有的表情。
池凯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什么,可他的确在害怕着。
在这种矛盾的挣扎中,时间一天天流逝。
「凯哥,你在想什么?」
眼前蓦然出现一张女孩甜美圆润的脸庞,留着短发、身形高挑的少女笑嘻嘻地对他晃着手,这是店长十八岁的女儿------何冰冰。
「没什么。」
池凯淡淡地说,把货车上的箱子一只只搬到推车上,堆好,伸直腰,擦了把汗。
已过傍晚,店前街道上人流如潮......
「凯哥你留了好多汗哦,我来帮你擦擦吧。」何冰冰拿着毛巾,亲热地凑过来替他擦汗。
「......谢谢。」池凯不知如何是好,只能略显尴尬地僵立着。
何冰冰「噗」地一声笑出来,「凯哥,这是你害羞的表情吗?好可爱哦。」
一个大男人,没想到活这把年纪,居然还被比自己小好几岁的小女生说可爱,池凯露出不知是苦涩还是自嘲的表情。
「凯哥你有女朋友了吗?如果没有的话,要不要先考虑我呢?我长得漂亮,个性可爱,功课又好,还是你现在老板的女儿,真的是一个很好的对象哦。」何冰冰笑嘻嘻地对他眨着眼。
现在的新新人类一个比一个直接,池凯有点吃不消这种攻击。
「你喜欢我哪里?」他问道。
何冰冰歪着头,很可爱地说:「你酷酷的样子啦,三棍子都打不出一个屁的闷骚相,真的很诱人哦!而且你又高又跩又成熟,如果带出去给我那帮朋友们看,绝对煞到他们,哈哈......」
池凯动了动唇角,再次露了不知是苦涩还是自嘲的表情。
「凯哥,你有喜欢的人吗?」何冰冰以黑白分眼的大眼睛看着他。
「......有。」池凯淡淡地说。
「真的,那我岂不是没有机会了?」何冰冰沮丧地撇了下嘴,忽又振作起来,充满好奇地问:「她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非常温柔......非常执著......对我非常好......」池凯缓缓说,脑中浮现那个人的样子,胸口有一种隐忍的、撕裂般的痛楚。
「那你们为什么没在一起?」何冰冰是个好奇宝宝。
「并不是喜欢,就可以在一起。」池凯简短回答。
「什么嘛,喜欢为什么不可以在一起。」何冰冰耸了耸肩,「凯哥你是很酷,但对感情也这么酷的话,对方岂不是太可怜了。」
池凯沉默着,他不想回应这个问题。
爱或不爱,都足以令他沉默。
「那她还喜欢你吗?」
「我不知道。」池凯到现在也无法确定,对方的这份感情到底能持续多久?一个月,一年?
「不知道就去问清楚啊,既然还喜欢她,为什么不把她追回来呢?凯哥你真是的,虽然是很酷,但有时候真的很让人抓狂哦,做你的女朋友太可怜了,我决定放弃你了。」女孩紧握双拳,义愤填膺的模样,让池凯忍不住发笑,伸手模了模她的短发。
「我真高兴你放弃了我。」
「什么嘛,原来你说这只是引我上套而已,凯哥你太坏了。」何冰冰跺跺脚,不甘地叫道。
「我是个自私的人。」池凯淡淡一笑,「不愿意被任何人喜欢,可实际上,只是一味不想受伤而已,为此,甚至不惜伤害别人。」
「你也伤害了那个你喜欢的人吗?」
「是啊。」池凯凝视着女孩纯真的眼眸,「我想我伤得他很深、很深......深到我都不敢回去面对他。」
「这样可不行哦,凯哥,你要拿山勇气来。那个对你非常好的人,一定在等你回去,你要相信她对你的感情。」
年轻真是好,信任都可以如此无畏无惧。
她的明朗连带感染了池凯,他笑了笑,「是啊,我想我只是需要时间。我会回去的,一定,会回到他身边!」
「嗯!」何冰冰用力点了点头。
这时,远远传来店长的叫唤,「开饭了,冰冰过来帮忙,池凯,你也过来一起吃吧。」
「来了。」何冰冰应了一声,拉件池凯的手,「走啦,凯哥,一起吃饭去。」
店长人不错,见他总是孤伶一个人,就经常拉他一起吃晚饭。
「好。」
池凯顺从地跟着她走入店内。
街对面不远处无人小巷内,静静泊着一辆黑色汽车。
一大早,它就已经停在那里,车内坐着两位男子,其中一位是司机,另一位男子隐于光阴交投处......
斜射的光线,淡淡照出男人深刻俊朗的五官、高挺的鼻梁,紧抿的嘴唇、沉静内敛的气
他缓缓点燃今天的不知第几根烟,焰火倒遇在那双悒郁眼眸,深沉压抑的流芒......
「老板,你要不要下车看看?」司机恭敬地问身边的老总。
「不必了。」
闻宇一动不动地凝视着这家便利店,和在店外卸货的池凯,然后眼睁睁看着池凯和那位活泼的少女手牵手消失在店门的背影......
许久许久,他抬了抬手,不带任何情绪地掐灭烟头。
「我们走吧。」
「是。」
引擎响起,不久后,那辆车就消失在小巷深处。
***
四个月后。
晚上十点,「流星屿」的招牌,在暮色中透出微微的光。从橱窗外看去,里面依旧热闹非凡,和乎常的无数个夜晚一样,并没有太大差别。
闻宇和耿海宁对坐在惯常的正中沙皮上,轻酌小饮。
耿海宁身边伴着一位貌似混血儿的美艳女子,是他的新女友,他仍是往常一样,维持着三个月换一个的纪录,而一向独来独往的闻宇,身边却坐着一位气质清新高雅的女子,正是他的前女友温心怡。
「小宇,有我和大美女陪你,你干嘛还板着一张死人脸。」
耿海宁和身边的女郎调笑几句后,看到闻宇仍是闷闷不乐的样子,不禁气从中来。
闻宇挤出淡淡笑意,英俊的脸庞神采不再,亦比以前削瘦了一圈。他比以前沉默少言多了,经常会在人多热闹时突然沉寂下来,呆呆出神。
温心怡很担心他,一有空就过来陪他聊天解闷,以前那个淡定沉静、轻松掌控一切的男子,不知到哪里去了,现在她身边的,只是一位闷闷不乐的失意者。
是谁令他变得如此?
一想到这里,温心怡的内心就忍不住微微嫉妒起来,分开数年,她对他感情仍在,越比较便越显出闻宇的好,她有意重续旧情,可对方却......
「宇,你的气色不太好,昨晚睡好了吗?」温心怡忍不住软语询问。
「还好,只是忙一个企划案到凌晨,所以今天有点头疼。」闻宇苦笑着揉了揉额角。
「那你还是早点回去休息吧,我送你回去?」温心怡担心地看着他。
「没关系,我想放松一下。」闻宇摇摇头。
「你这不叫放松,是闷头喝酒,还连带强迫别人看你的死人脸。」耿海宁没好气地说。
不就是为了一个池凯,至于吗?池凯那个耍酷男有什么好,凭小宇的条件,要什么样的没有,也就只有他会这么死心眼,硬要在一颗歪脖子树上吊死。
想到这里他就有气!
「抱歉了,海宁,你不用陪我,可以先走。」
「有人陪总比没人陪好,放心啦,我不会丢下你一个人的,虽然你眼光差,还自虐,但还歹我们是好兄弟,怎么说我都会挺你。」
「谢谢你,海宁。」
正说着,「流星屿」窗外掠过一抹闻宇十分熟悉的身影,他一惊,几乎要猛地跳起来......
「宇,你怎么了?」温心怡察觉他的异常。
「没什么,我......好像看到一个熟人。」闻宇按着额角,大量冷汗从中渗下。
不可能,一定是眼花了,不会是那个人。
他已经被完完全全放弃,而那个人,也找到了属于自己的幸福。再也不可能了,可为什么,他心口的影子仍是烙得这么深这么痛?
无数个重叠辗转的黑夜,一遍遍惊醒,确认着那人已不在,他总要以呕血般的力量,告诉自己,停止思念。他并不爱自己,而他现在已经有了自己的生活,和他的世界,再无关连!
这是一种无法形容的绝望!
总觉得是黑夜航程中两艘迎面驶来的船只,电光火石间,他的脸庞忽地一现,即灭,与他错肩而过,连一句叫喊都发不出,他只能眼睁睁,看载有他的船只越驶越远......他心痛地半闭眼睛,感觉黑暗又完全笼罩了自己......
「大家看看,准来了?」
闻宇吃了一惊,睁开眼。
被一脸兴奋的阿吉推掇过来的男人,脸上竟有着仆仆的风尘,依旧淡漠的神情,和略显瘦削的五官。
相撞的视线令人心痛,狂乱的心脏撞得他肋骨一根根生痛。
到底是梦是真?
「你来干什么?」
率先跳起来的,不是他们中的任何一个,而是耿海宁,他就像只尾巴被踩到的猫。
毕竟耿海宁亲眼见证,在他不告而别后,闻宇有多痛苦,好不容易他刚恢复一点,罪魁祸首竟再次出现,他自然对他没好脸色。
所有人都仿佛视而不视,池凯只盯着闻宇一个人,他不发一言,只是深深看着他,脸上神情莫名深峻,幽暗不可捉摸。
「宇?」
他身边的女子见他这副友情,不禁关心地砸了碰他的手肘。池凯还记得她,她叫温心怡,是闻宇的前女友。
闻宇低头看她,深峻突然化为温柔,他微微一笑,拍拍她手背,示意她无须担心。
不必言语,这样的亲密,已说明了一切。
池凯暗暗握起拳头,从起步那一刻,他的指尖就一直在发抖,就像得了热病般。
好不容易还清款项,鼓足勇气,买了车票,踏上回程,到市内后第一站就直奔「流星屿」。
这次轮到他泅渡而来,只是不知道,他是否还能游抵他的彼岸?
也许,再没有机会了。
「这里不欢迎你,你不是早就把小宇给甩了,还交了新的女友,还跑来这里做什么,嫌你给他的打击还不够多啊......」
新的女友?这句从何而来?池凯皱了皱眉头。
「不要说了,海宁。」闻宇打断他,紧绷的唇角有着岩石般的硬度,说出这简短的两个字后,他就再也没有吭声。
这种沉默,等同于明显的拒绝。
一再被他掐灭的阳光,看来,不可能再次投射到他身上。男人的表现,他早有心理准备,也完全理解。
池凯并没有什么失望的表情,只是静静向前走近一步,对闻宁说:「把手伸出来。」
「什么?」闻宁愕然说。
「把手伸出来。」池凯再重复了一遍。
虽然眼中有着深深疑惑,闻宇还是伸出了手,手心一凉,一枚硬币躺在他掌中。
「一块钱,还给你。」
「你这是什么意思?」闻宇怔了怔,随即拧紧眉心。
「我欠你的,现在还给你。」
往昔的无数片段闪过闻宇脑海,他向他要一元硬币时的情景,他的不告而别,他那张冷漠的纸条......他出动所有人脉好不容易查到他的所在,怀着兴奋的心情赶来,却亲眼目睹他和别的女孩亲密无比的样子......
闻宇痛心地想:自己永远也读不懂这个男人,而他,也永远不会告诉他,他到底在想些什么,他们之间,是否真的只有这样终结?
「池凯,你有没有什么话,想对我说?」闻宇几乎是绝望地看着他。
「没有......」
正因为想说的话太多,所以反而一句也说不出口。
「那我有。」闻宇盯着他,一个字一个字道:「我和心怡打算在下个月结婚。」
真的,再没有机会了......
池凯看着男人,他的表情依旧平静,依旧淡然,这种淡然无法令人理解。在耿海宁等旁人看来,只会更加确认他是个折不扣的冷血混蛋,没人知道他经历了些什么,他亦不打算告诉别人。
「那么......恭喜你们了。」池凯只是这么淡淡的说。
「欢迎你来参加我们的婚宴。」闻宇也同样淡淡的说。
池凯点点头,「不打扰你们,我走了。」
没有再待下去的必要,且脸上的漠然已撑到了极致,他转过身,才迈动脚步,突觉一阵强烈的头晕目眩,眼前一黑,他猛然往前栽倒......
「凯哥!」
「池凯!」
他人的惊呼还未来不及传人耳膜,他就已沉入深深的黑暗。
***
眼皮上传来十分沉重的不适感,令人深深蹙眉,身体似乎分裂为两半,一半仍沉溺于深酣的梦中,一半却徘徊在清醒边缘,半梦半醒之间,他看到男人的脸庞,在眼前飘来飘去,忽远又近......
「你醒了?池凯,池凯......」
耳畔的声音一自在响,池凯蹙起眉头,好吵,不要再吵了,他想好好睡一觉,什么都不想,他只想睡觉......
「池凯......」
深深叹息着的声音,听上去有着说不出的酸楚。
「池凯,你快点醒过来......不要再折磨我......」
无数滴滚烫的液体,落在被人紧握住的手背,一滴比一滴急,一滴比一滴烫,有着比血更热的热度,仿佛要灼透他的肌肤......
这下子池凯完全醒了。
「哭个屁啊,我还没死呢!」
这句话原本很有气势,可惜他的声线太过沙哑,连一半的气势都没有表现出来。
「池凯!」
原本埋头在床边悲恸下已的男人,猛地抬起头,那张泪痕满面的脸,怎么看怎么狼狈,全不似平时的镇定沉稳。
「哭成这样,难道是我快挂了?」池凯有气无力地看着闻宇。
「不许说这个字!你睡了整整一天,知不知道我有多担心?」闻宁紧紧握住他的手,他真吓坏了,怎么也没料到,他会在「流星屿」突然栽倒,晕死过去。
虽然经过医生确诊,他只是太累,严重缺乏营养,又受了不小的刺激,才会突然昏厥,闻宇仍是很担心。
「别这个样子,被你未婚妻看到不好。」池凯试图抽吼被他死死握住的手。
「我没有未婚妻。」闻宇连忙说。
「啊?」池凯眼角抽搐了一下。
「这完全是我骗你的。你丢下一张纸条甩了我,我这四个月都吃不下饭,睡不好觉,好不容易找到你,却又看到你和别的女孩亲亲热热。我本来已经彻底绝望了,刚才看到你好像没事人一样再次出现,连一句解释都没有,我一时血气上冲,就说了个谎......」闻宇喃喃的和盘托出实情。
「这种烂借口居然连用二次,你还真是长进啊。下次是不是要告诉我,你已经和她有了小孩?」池凯看他的眼神十分鄙视。
「对不起。」闻宁低下头,很羞愧的样子。
「你什么时候来找过我?」
他明明没有见到他啊。
「三个月前,你在一家便利店打工的时候......我亲眼看到你和那个女孩亲亲热热的样子......我以为......你们是男女朋友......」闻宇吞吞吐吐地说。
「她是店长的女儿,我和她什么关系都没有,你这个醋也吃得太过分了吧,我就这么不值得信任?」池凯匪夷所思地看着他。
「你可不能怪我误会啊,谁叫你当时你对她这么亲热,不仅摸她的头发牵她的手,甚至还不停地对他笑,你跟我在一起时,都没笑得这么开心。」一想起当时的情景,闻宇就犹如打翻了醋坛。
「我只当她是小孩子、小妹妹而已。」池凯没好气地说。
这个男人吃醋了吧,可为什么他竟会感到开心,看来他也病得不轻。
难怪一开始,他对他的态度如此冷漠,原来他来找过他,只是时间不对。如果再早一个星期,他应该还在医院,就不会有这么多误会产生。
池凯长长叮出一口气。
「你到底什么时候知道自己得的是脑癌?是不是在『流星屿』十五周年庆的时候,难怪那天你看上去那么奇怪......」
深深凝视着他的眼眸,有一种令人痛至心扉的色泽。
「你都知道了。」
答案是显而易见的。
「刚才你的假身份证被我看到,我觉得很奇怪,立即找人去查,才知道过去四个月来发生过什么,为什么你总是这样,一再保持沉默?现在我才知道,为什么你要向我要一块钱。我真是天下最蠢的笨蛋!」闻宇痛心地说。
这个狠心的家伙,非但对自己的病情一声不吭,还以这么决绝的方式,任自己千般误会,也要死守这个秘密。
一想到他孤身一人,躺在异乡的病床上,无人安慰,亦无人陪伴,他就觉得内心排山倒海般抽痛,痛到令他几乎无法忍受。
「我从未像现在这样恨过自己,难道我就这么不可信,不值得你依赖,所以你才......」
活未说完,就已被止住。
伸出冰凉的手,抚上男人坚毅的脸颊,擦过他微湿的眼角,池凯一眨不眨地凝视着他。
「因为我知道,一旦告诉你,还没等动手术,我十有八九就已经被你的眼泪给淹死了。」
淡淡一句话,却包含了千言万语。
从生死边缘打了一圈滚,再次回来,仍是「流星屿」,来见他,这还需要其他说明吗?
第一次,闻宇感到,这个男人漠然的外表下,是一颗坚强无比却又脆弱无比的心脏。
什么都不说,这恰恰是他表达自己的方式。
这片杂草丛生的岛屿,令他一路走来,举步维艰,可他终于明白了,明白他隐藏在唇舌之间每一丝沉默的吐息,到底埋葬着多少深切又无奈的自我放逐......
虽然代价惨重,但他想:他终于还是读懂了这个男人。
忍不住一再抚摸男人的脸庞,久违的肌肤触感,令双方都酸楚莫名......
闻宇坐上床,将他揽人怀中......静静凝视着怀中的男人,失而复得的狂喜令他几欲发狂,眼中不知不觉蓄满热泪,手指在他发间游走着,同时在他额角和脸颊落下浅浅的吻......
一只手流连在他胸膛,那嶙峋的肋骨磕痛他的手,闻宁忍不住心疼叹息,「你实在太瘦了......」接下来的时间,他要放下一切,尽心尽力把他喂胖。
「分开的这段时间,你有想过我吗?」他又低声问他。
「有。」
「真的?」闻宇微微诧异于他的坦率。
「真的。」
「我不信!你当初还不是用那张冰冷冷的便条笺来打发我?」闻宇佯装愤怒地微扬起眉梢......
「只有对你,我才会这样。」
「哦......我该感到荣幸吗,只有我一个人,被你反复折磨蹂躏上下其手......」闻宇的下巴抵在他头顶,发出低低的笑声。
「你不也有上下其手我?」池凯哼了一声。
「只有那么一次!」闻宇很不甘心地叫道。
「好了好了,以后你有的是机会。」
「真的?池凯,你是在答应今后我一直都可以这样压着你吗?」闻宇兴奋大叫,翻身压到他身上。
「我是说『有机会』,可没说一直,你这小子别想得寸进尺,快他妈给我下来!」池凯呵斥他。
「不要,让我再多抱一下。」
闻宁紧紧抱住他不放,鼻子还在他脸上赠来赠去,有一种被大型忠犬缠身的感觉,池凯叹了口气,只能随他去......
沉默了一会儿,池凯缓缓说:「我们之间,也许没有明天。」
他的生命摇摇欲坠,这一次是幸运存活了,那下一次呢?他还有多久时间?
半年、一年,还是又一个十年?
如此不确定的未来,对男人而言,是否太过残忍?
「我不需要明天!我只要今天,这一刻,这一秒,你在我触手可及的地方!」
可是男人却显然无所畏惧,连带感染了他,令他的心瞬间明亮起来。
「池凯,我是认真的。」闻宇深深看着他,「我想要待在有你的地方,不管是天堂,还是炼狱,只要有你在就可以,我哪里都不想去!所以,不要再逃避了,让我一起陪你面对这些!」
淡淡几句话,就令他的城墙溃败成厮、灰飞烟灭......
他终于还是成功了!
这一次,他再没有回避他幽深的视线,反而给出他想要的承诺,「好,我答应你!」
「你发誓?」
「我发誓!不会再丢下你,不再拒绝你,不再冷冰冰地对你,如果身体有任何不舒服,就马上告诉你,这总行了吧。」
「这还差不多,有什么事就跟我说,再像以前那样沉默下去。」
「也许......我的沉默......只是为了不说我爱你。」
「你说什么?」
闻宁像被天一掉下的馅饼打中一样,无法置信地睁大眼睛,他没有听错吧,他似乎说了什么!他似乎说了那个字!
「没什么,吻我吧!」
他淡淡一笑,搂过他的头,被他淡漠的眸光吸引,他俯下头,印上了他苍白的唇......
窗外无边的暮色中,下着倾盆大雨,好像要把整个城市淹没。
他几乎是疯狂地蹂躏着他的唇,他也激烈回应,柔软的唇舌承受不住这股毁灭性的力量,破裂开来。
分不清谁是谁的血,染在彼此的唇间。
淡淡红唇,自荆棘丛中,已开办怒放为一朵猩红的玫瑰。还是没想过明天,亦不去计划未来。
他爱这个男人吗?
他以前从不相信爱。
他要的只是孤独和平静而已。
人生从来就不是一场欢欣的旅程,它太过漫长,太过无趣,总是苦大于悦,痛大于乐,即使有像沿途日出日落那样撼动人心的美景,也只是一瞬。
还来不及驻足,就业已凋零。
他本来只想一个人,静静走完这段死亡之旅。
可就是这个男人的出现,那些平时相处的点滴,他在他耳畔的轻声细语,他握住他冰冷指尖的刹那,他躺在他身边像小狗一样熟睡的脸庞......让他的心莫名其妙充实起来,让这段令人厌倦的旅途,不再那么充满死气沉沉的腐朽气息......
如果是这些,这些偶尔滤过指间的一星斗点的火花、这些细微羸弱的光点、不值一提的琐碎末节、漠小的几不可测的幸福,如果它们是爱的活......
那,它就是爱了。
他微睁开眼,看了看男人,对方正沉溺于一心一意吻他的氛围里,坚毅沉静的五官有一种惊人的性感,偶尔停下凝视他的眼眸,闪烁着温柔溢的光芒......
是的,就是像这样扑面而来的光,让他相信了,未来还有他陪在身边,从此无所畏惧的可能。
他感激生命中有他的存在。
如果,硬要说什么的话。
也许,这,就是爱。